她头上戴着的小流苏簪子也淡色的,耳朵上的坠子也是小小的镂空金球,她还特意在耳骨上稍微夹了个耳钉,看着就不是那样柔顺乖巧了,会有一点野性的味道。
一在正院亮相,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宁翘面上含笑,给福晋夫人们请安,坦然承受着她们各色各样的目光,心里却想着,她这样打扮,其实是想给多尔衮看看的,多尔衮送了她这么好看的鲛丝纱,她当然是要装扮起来给他看的。
只是多尔衮今日也忙,要在前头待客,怕是这会儿不会过来,要等一等。
得了多尔衮允准能出来参加庆功宴的,侍妾里头就宁翘一个。
但福晋还是把李氏也给提出来了。同为镶白旗的出身,福晋的意思,是不好厚此薄彼的。
不但将李氏提出来了,还让李氏跟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一块儿协理些事务,宁翘知道福晋的意思,就这么瞧着,怕是也想要用李氏压一压她的风头。
但这风头,还真不是现在的李氏能压得住的。
李氏那里有递过话来,宁翘让李氏权宜行事。
福晋要抬举李氏管事,总不能推掉吧?
就现在宁翘这个境遇,福晋是绝不可能让她沾手府中事务的。
福晋安排的花样消遣都还是挺多的,今儿来睿王府的人也很多,也很齐整。
宁翘认识的人还真不少,待宁翘和气的人更多,她甚至被礼王福晋郑王福晋叫到了跟前去坐着一块儿看戏,与一群福晋侧福晋们说说笑笑的。
李氏望着人群中那个闪闪发光的宁翘,眸光闪烁不定。
她甚至想起,刚刚进府的那一日,宁翘恭谨安分却遮掩不住光芒的样子,她心里的不甘在深处盘旋,她比不过宁氏,这是显而易见的。
去年就比不过。今年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就是拍马也跟不上了。
主子爷抬举宁氏,宁氏俨然成了亲王福晋郡王福晋都看在眼里的人,她算什么?
虽然被福晋带着,虽然跟着宁氏混,上上下下的操持这府上的庆功宴,看似人人都能说上两句话,可这是风光吗?哪有宁氏风光呢?
她也是出身镶白旗的,可礼王福晋搭理她吗?人人都把她当奴才看,当奴才使唤,这庆功宴上,没有不得宠的侍妾的位置。这不是福晋的抬举,是福晋的羞辱。
而都这么久了,宁氏做过什么?她的消息递过去,她的日子有改变吗?主子爷那里还是没有看见她的。
甚至连养云斋那边都没有什么变化。
李氏还要忙,哪能在这里久待呢?
吩咐她身边的慧文:“你瞧着宁侍妾一会儿闲下来,就来叫我,我还有话要同宁侍妾说呢。”
慧文本不是李氏带进来的侍女,可这么一年在身边伺候着,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贴身伺候李氏的都和李氏有了很深厚的主仆感情。
听见李氏这样说,慧文一下子就懂了:“姑娘还打算跟宁侍妾说家里送来的消息么?”
李氏淡淡道:“不说怎么办?我又见不到主子爷。只有让她对我的消息感兴趣,感受到了我的诚意,有了在主子爷跟前说的机会,我才有出头的机会。”
“你以为阿玛是随便就把消息送来的么?阿玛的意思,也是要我出头的。不能在这府里沉寂下去。不然的话,他便直接把消息送到主子爷跟前去了,何须要我来说呢?”
慧文道:“可奴才觉着,宁侍妾不像是肯提携姑娘的人。她性子霸道跋扈,可从没有见她把主子爷往外推过呢。姑娘若白白给了消息,到头来和姑娘想的不一样,倒是为宁侍妾铺路了,那姑娘自己要怎么办呢?”
“奴才想着,不若家里自己同主子爷说明,平定事端后,若主子爷念及佐领大人的功劳,自然也会惠及姑娘的呀。”
李氏垂眸:“阿玛那里许是受我连累,在主子爷跟前不甚有体面了。我本来想细问问,可阿玛那边不好与我细说,消息也不能通的太过频繁,只晓得如今宁家更得用的。阿玛不想太过锋芒毕露,所以要先走我这里。”
父女俩信上不可能说的这么直白。李氏想,慧文的话也不无道理。但终归还是要她在府里有体面些,在主子爷面前能露脸,哪怕是不得宠呢,也能叫主子爷记着李家的。
她总要先试一试的。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家里想办法了。
只是,宁侍妾也不知能不能有孩子。礼王福晋给的生子秘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有一点,李氏知道,在宁氏有孩子之前,主子爷是绝不会让她先生下孩子的。
宁翘和人说笑一回,戏没听上几句,全都应酬去了。
这些人说话绵里藏针,试探交锋无所不有,宁翘凝神应对,五月的天竟出了些汗,便到正院预备给人更衣的隔间里去更衣。
今日里头的内衫预备了好几件,就是怕有个什么不凑巧可以及时换掉的。
宁翘更衣后,也没有立刻就进去,打算先在这边的小花厅坐一会儿透透气。
没一会儿,烟清就悄声同她说,李氏来了。
宁翘含笑道:“姐姐如今是忙人了,这一院子的人都有赖姐姐照顾,怎么姐姐反倒来我这里了?”
李氏笑着过来坐下:“妹妹是有福气的人,我啊,难得有了一点空闲,想着也是许久没有和妹妹说说话了。就趁着福晋夫人们看戏的时候过来。妹妹可不要揭我的短呢。”
宁翘送了茶到李氏手中:“我也是偷闲。就和姐姐一块儿吧,要短就一起短好了。”
瞧着宁翘俏皮的笑容,李氏想,要不说主子爷疼她呢,各位福晋夫人们喜欢她呢,这位是真的嘴甜。
明明事事都是那样顶骨不认输的性子,偏偏和她相处又不会觉得难受,如果友好相处的话,真的很难对宁氏产生恶感。
李氏当然不能直接问,就慢慢的先说了几句今儿戏上的闲话,之后才将话题转到她收到的消息上头。
“不瞒妹妹,这会儿避着人过来,也是想和妹妹说说事情,”
外头有李氏的人守着,这会儿又正是小戏热闹的时候,福晋夫人们都看得入迷,是不会过来的。
而且这回的小戏还是特意请过来的,福晋夫人们是舍不得错过一点的。
福晋定了两个更衣的地方,这边的花厅小,地方也远些,本来愿意过来的人就会少,她们在这里说话,里外都守着人,也不会被人听见的。
李氏道,“我家里又送来了消息,说察哈尔庶福晋那边已经已经搜罗了一批人,好些人私底下已经答应了。”
宁翘问道:“答应了?答应什么了?”
李氏道:“这个就不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怕也是问不出来的。只是她们极不寻常,总觉得纠集在一起像是要出事似的。”
“当初林丹汗死后,福晋们带着部族的人都归降了,好些人都已经编入了满八旗中,还有些编入了蒙八旗之中,剩下的都散在外头,还是察哈尔部族中的人。只是与咱们大清姻亲来往,更为密切些了。”
“察哈尔亲王可到现在都没有进京来朝觐过皇上呢。哪怕是咱们得二公主嫁过去,那位亲王也从没来过盛京。这心思,明眼人瞧着谁能不知道呢?”
这个宁翘倒是知道的。
察哈尔亲王额哲,是察哈尔庶福晋的亲哥哥。
这位说是性子软弱,但在宁翘看来,性子也还是挺硬的。
他手上的传国玉玺,当初是在多尔衮的劝说下才拿出来的,照这么说,那就是林丹汗的最后势力都归降了大清的。
偏偏这个人闹别扭,哪怕娶了公主也不朝觐。
还是因为这里头的关系,大约也是仗着公主是皇后亲生的,这位驸马任性肆意,偏偏就是不来。
几年后额哲死了。额哲只有一个小女儿,这察哈尔亲王的爵位就给了他弟弟阿布鼐。
这阿布鼐还不是亲弟弟,还是懿靖大贵妃也就是麟趾宫贵妃和林丹汗的遗腹子。
然后皇后所生的温庄公主,又按照习俗嫁给了阿布鼐。
他照旧不朝觐,还心有异志,暗中谋划以至于被监禁,最后儿子还真的跟人谋反,然后察哈尔就彻底的覆灭了。
照这么看,这位察哈尔的郡主,大约也是和她亲哥哥,异母弟弟的心思一样吧。
哪怕是有了姻亲关系,还是将皇太极视作仇人,随时随地想着反水。
宁翘笑道:“姐姐的意思,是他们心思有异。”
“指定有异常的。”李氏道,“我阿玛那边想来探知不到更多的消息了。况且那边的消息也不好调查。但只是这些,怕是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宁翘道:“上回,姐姐就盯着察哈尔庶福晋了。是被她私底下的动作吸引注意,也是怕她有什么不利。没想到背地里这么大的动作。”
“这不是咱们内宅中的人可以涉手的。既然姐姐的阿玛已经查到了这些事,应该禀明主子爷,由主子爷定夺的。主子爷能做的事情更多,想来查也会比咱们方便许多。”
李氏苦笑道:“我的境况,妹妹最是知道的。我如今哪里还能见到主子爷呢?”
宁翘心说,你见不到,你阿玛能见到啊。
一个旗拢共也就是二十五个佐领。
当然了,佐领是入关之后的说法。
入关前,佐领就是牛录额真。到了皇太极这会儿,一个牛录有两百个人。
五个牛录为一个甲喇。即甲喇额真,也就是后来的参领。
而五个甲喇就为一个固山。固山额真也就是都统。而梅勒章京就是副都统。
每个旗都会有二十五个佐领。这佐领分为世袭佐领和公中佐领。
公中佐领就是公推选举的。像宁翘的阿玛,就是早些年公推选出来的。
而李氏的阿玛就是世袭佐领。就是家中传袭而来的。两者无分高下,但既然人都聚在一起,就总是有些势力划分的。
这李什绪在镶白旗也经营这么多年了,根基也是不浅的,宁翘可不相信李什绪没法子见到多尔衮,还非要李氏在府里费心经营传话。
一个旗二十五个佐领,必然都是多尔衮的心腹,心腹有事,多尔衮还能不见?
宁翘能理解李氏盯着察哈尔庶福晋的初衷。
府里进了地位高些的人,又是有了身孕的,多尔衮暗示李氏站在她这一边,察哈尔庶福晋也不与宁翘交好,自然而然被当做需要注意的人。或许李氏还注意了其他人。
但这其中,显然是察哈尔庶福晋的动作最大。
所以第一回李氏来与宁翘说了,宁翘也记在心里了。
上次按兵不动,这次是真的能确定李氏的意思了。
李氏就是想要她去同多尔衮说这些事。
这是想要通过她利用她给自己家里邀功呢。要真是有个什么事,多尔衮那里记得李家了,她传话了,可未必能讨得了好。
多尔衮宠着她,可不会真的允许她肆意妄为的。跟外头还牵扯上了,李氏这是所图甚大啊。
宁翘不接李氏的话,只是微笑看着她。
若果真想禀报,就豁出去到二门口求见一回,事关察哈尔,多尔衮不会不见她的。
李氏就知道今日不见些真章,宁翘怕是不会信她,也不会帮她的。
便道:“我与妹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如今我阿玛那里,在主子爷那儿也不甚得体面,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是有功的,可这功是不是真的能落在我阿玛身上,那也不一定。这旗下,可还有一二十个佐领盯着呢。比我阿玛有体面有尊贵的人也不少。”
“我在府里是没有什么指望了,阿玛的意思,是凡事叫我听主子爷的,也说家里都要听主子爷的话。这才商议着,将话递到妹妹跟前来。这有功是妹妹,咱们都跟着沾光。只盼着到时候妹妹不要忘了我就成。”
这话就深多了。
宁翘正色起来。李氏肯屈就她,那是多尔衮的暗示,李氏没法子,为了她自个儿在府里的处境,她只能这么着。
可这话里的意思,是要带着整个李家都靠过来啊。这李家是想用这件事做个敲门砖,过来依附她宁家了?
这话是放低了自己,甚至放低了整个李家的意思。
可细究起来,也是拿着李家的深厚底蕴在威胁了。难道李家就没有别的法子了?那肯定不是的。
看似屈就,实则是想合作,想共赢。想从她这里捞些好处。
李家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这也是镶白旗人的底气。谁让她和宁翘的出身是一样的呢?如今李氏缺的就是人气和宠爱了。
瞧着李家背后这么为李氏筹划,可见李氏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刚开始的时候,那是李氏冒进,不知道府里的情形,才到处撞墙。
现在,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了。
“那姐姐想要什么呢?”
宁翘含笑道,“我这个人,最是不会转弯了。姐姐这样说,必定是有了想要的东西。姐姐说出来,我先听一听。”
宁翘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传来三声扣动门柱的声音。
李氏神色一紧,忙起身来,往外头张望片刻,才转头看着宁翘笑道:“妹妹这般冰雪聪明,怎会不知道我的心意?到时候,只盼着妹妹能成全。”
李氏匆匆走了。
烟清在这儿听的牙都要咬碎了。
外头有刚安在呢,也不怕会叫人听到,烟清冷哼道:“打量谁是傻子呢?这心思就差说出来了,满满当当的写在脸上,指望着姑娘瞧不出来么。”
“还想着利用姑娘。谁不知道内宅不能插手外头的事,这要是惹恼了主子爷,姑娘这儿可就要吃罪了!”
宁翘道:“她进府至今还尚未侍寝。自然是着急的。”
烟清恼道:“那也不能来找姑娘抢食儿啊!这事闹不好,姑娘可不好脱身的。她这摆明了不安好心。”
见宁翘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烟清呸了两声,不说了。抢食什么的,可不能叫人听见的。
宁翘坐久了,出来的也差不多了,就预备着回去了。
李氏可能不只是一年没侍寝着急了。怕是也看着察哈尔庶福晋那里,多尔衮就去了一次她就有了,李氏指定是眼红了。也想要个孩子。
李氏的身份,若有个阿哥在身边,怕也是能晋位成庶福晋的。
宁翘回了人群中,到了众人跟前,又是一副笑脸吟吟的模样。
这回没往前头做,中间有空位,她也没坐后面,结果刚落座,察哈尔庶福晋就带着一脸柔和笑意抱着肚子坐在她身边了。
福晋夫人们坐久了憋闷,三五成群的跑到睿王府的演武场上赛马射箭去了,还开了鹰房犬房,将府上的海东青和猎犬都放出来些玩乐。
多尔衮最喜欢的那些没人敢动,福晋能做主放出来的都没有那么凶猛,都是稍微老实一点,不那么厉害的。
看戏的台子这边人就少了许多。还坐在这儿的福晋夫人们都往前去了,后头基本上都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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