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泽还坐在屋顶,老医生叫他吃饭,他把猫赶了下去,猫嗷呜了两声,惹得老医生哈哈大笑。
退后两步,老医生看到了崔泽手臂上的红色:“伤口裂开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快下来,我给你重新弄一下。”
崔泽扫了眼满不在意:“它没流血了。”
老医生跳脚:“没流血不代表好了。”
这动作有些滑稽,崔泽嘴角扬了扬,忽地,他心有所感,朝远处抬头望去。
马路中间站着一个女人,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透亮的双眼,双手揣在兜里,光是站着就自成一道风景。
崔泽直起背,听见了心跳声。
一动不敢动。
郁梨和崔泽遥遥相望,还以为找人是件麻烦事,感谢崔泽坐在屋顶,让她一眼看见了人。
他穿的什么,加厚背心?为什么单独露出一只手,独臂大侠吗。
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念头,她率先收回视线,加快脚步走到屋下。
这屋子就一层楼,只是比普通楼房要高一些,后来才知道里面挂满了药材。崔泽还坐在屋顶不动,郁梨的耐心要告罄了,她仰头想把崔泽叫下来,可能动作弧度过大,终于惊醒了崔泽。
不用郁梨叫,崔泽直接撑着手从屋顶跳了下来,纱布上的红色越发显眼。
“哎哟,”老医生吓一跳,“你身上还有伤!”
他这房子不是没梯子。
崔泽却听不见,耳边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风都不再流动,他只注视着眼前的郁梨。
郁梨也被崔泽的动作惊了一下。
伸出手,她给男人鼓掌:“恭喜你,你还活着。”
崔泽喉咙一动,说不出话。
郁梨却转向了老医生,得知崔泽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医生家里蹭吃蹭喝,她手有些痒,还是忍着跟老医生道谢。
无论是物资还是金钱,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老医生只说不急,让崔泽先把伤养好。
崔泽终于找到了话题,用国语跟郁梨对话:“我答应他,等我好了后出钱给他修诊所,再把他孙子送出吉坦首都读书。”
“啧。”郁梨感叹一句,“崔泽的命真便宜。”
这两样加起来能废几个钱。
崔泽又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他说要去借个车:“这里离镇上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先在镇上住一晚,明早去首都。”
“站住。”被郁梨叫停,崔泽是准备就这样和她回去了?人在极度无语时真的会笑出来,她顿了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操着手笑了一分钟。
“崔泽啊崔泽。”她说道,“这么想回去,干嘛一直窝在这里。”
又不是演电影,被追杀后要东躲西藏一直逃亡,现实社会,以崔泽的能力完全可以联系上官方,保证可以顺顺利利的把他送到首都。这个首都不仅指吉坦的首都,国内的首都都没问题。
可崔泽没有,还以为是要死了一直昏迷说不出话才联系不上,现在一看生龙活虎,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崔泽是故意的。
“你在等什么?”
崔泽背对着郁梨没有回头。
老医生摸摸胡子,听不懂他们的语言,看情况像是在吵架,又没打起来,最后抱着猫悄悄走了。
“说话崔泽。”郁梨冷淡道。
崔泽终于半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好像一下子就垮了,这是第一次,郁梨从他身上体会到了真实的委屈。
崔泽说:“我在等你。”
等一个见不到的你。
这个决定有些任性,告诉自己这一辈子就任性这一次,给自己设了期限,如果今晚再没有人来,明天一早,他就会主动走出去。
郁梨沉默了。
她很想骂人的。不论是这次的事,还是派人盯梢的事。
然而这一刻,刻薄的话咽了回去,她侧过身,露出身后的屋子,老医生在里面朝他们招手,让他们快进去吃饭。
“不急。”她开口,“先吃饭吧。”
崔泽站着不动。
漆黑的眼眸倔强盯着郁梨,想问郁梨怎么还是来了,又怕得到答案。
郁梨心下叹息,上前几步,在崔泽震惊的目光中握住了崔泽的手,拉着人一步步回了屋子。
老医生见识到了什么叫“刚安装的四肢还不熟练”,崔泽走路跟个僵尸一样,双腿硬着走。
可怕。
把人牵到椅子上坐下,再一次对老人表示了感谢,郁梨让崔泽快吃饭。
“吃了换药。”
崔泽磕磕绊绊:“你帮我换?”
郁梨认命点了点头。
崔泽一下子吃的飞快,他没问郁梨怎么不吃,这里的食物郁梨吃得下去才有鬼,肯定会有人准备好东西送过来。
不到十分钟,他吃完了。
郁梨起身:“你有单独的房间吗?”
崔泽指了指左侧,老人的亲人都在镇上工作不回来住,特意给他腾了个房间。
郁梨去找老人拿药,指挥崔泽打盆清水,房门一关,两人独处一室。
老医生想着,应该是很温馨的场面。他看出来了,这是一对情侣。
好不容易重逢,会抱在一起说情话吧。
实际上――
“崔泽,别遮了。”
郁梨拿着帕子,淡淡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崔泽全身,最后一挑眉:“不用担心伤痕破坏你‘完美’的身躯,在此之前,你先看看你的脸吧,五天没刮胡子了吧?”
身材好的时候没给郁梨看――排除游泳冲浪等特定环境,现在满身是丑陋的伤痕,崔泽本就沮丧,乍一听见郁梨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的,他这几天全在养伤,郁梨没来他跟个行尸走肉一样,完全不记得要收拾自己。
摸了摸自己的脸,胡渣生硬。
“…郁梨,我自己来就好。”
郁梨懒得废话,上前按住崔泽就开始扒衣服,洗干净的帕子细致擦过崔泽的伤口,浑身的肌肉已经绷紧,像在擦拭一块石头。
借着上药的功夫郁梨也看清了崔泽身上的伤势,比想象中好一些,起码没有断胳膊断腿,背上有一道伤口有些长,擦药都擦了半天,估计会留疤。
崔泽也想到了这点,郁梨的呼吸喷在皮肤上,思绪分裂成了两个,一个在放烟花,一个想着回去做医美祛疤。
上完药郁梨端着水走了出去,过了半晌才回来,换了盆新的水,还借了个剃须刀:“将就用吧。”
崔泽已经懵了。
脸上传来轻柔的触感,郁梨的脸近在咫尺,研究了一下怎么刮胡子,她开始上手。暮色四合,房间的小窗开着,土猫从窗台路过,瞳孔映出一男一女此时的模样,女人一手扶着男人的脸一手动作着,男人的眼睛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面前的女人。
喵,它甩甩尾巴,跳下了窗。
看来和猫一样,遇到了心软的主人。
等崔泽的脸恢复以往英俊帅气的模样,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郁梨捧着脸左看右看,果然,她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
她亲自收拾的脸,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
“郁梨。”崔泽低声喊道,伸手盖住了其中一只。之前的一个小时太过幸福,就像死刑犯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餐,末日来临前最后一天悠闲的假期,格外珍贵,却再难拥有。
他望着郁梨,郁梨的眼睛郁梨的鼻子郁梨的嘴巴他都牢牢记在心底,明明离他那么近,心却空落落的。
对此郁梨只想冷笑,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嘛去了。
没有下雨,今晚的月色依旧很好,郁梨从梯子上了屋顶,手里拿着安保送进来的食物。
已经跟崔尚元联系过,现在不急着走。
崔泽沉默坐在旁边。
郁梨没说话,安安静静吃着,不紧不慢,半个小时过去,她拿出湿巾擦干净手,这才看向崔泽。
“崔泽,不会有第三次机会。我再问一遍,让人跟着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她之前问过,崔泽说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给不出真实的答案,她和崔泽就彻底玩儿完。
崔泽呼吸顿了一秒,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开口:“我梦见你死了。”
他没说谎,他安排人是真的因为担心郁梨的安全。
郁梨睫毛一颤,脑子里快速闪过三周目的事,她不动声色:“什么时候?”
“高三那年在度假村,尹言灿设局,你和她落入水中那次。”
崔泽回忆起自己的梦,他记得无比清晰,就连郁梨当时所穿裙子的纹路他都能描绘出来。
“我跳到海里救你,这件事听起来很荒谬,但那一刻我好像真的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看到了他和郁梨的婚礼。
来不及高兴,郁梨已经满身是血倒在了他怀里,没来得及交换的戒指散落在脚边,无人在意。
“从那以后,每一个睡着的夜晚,我都会梦见这个画面。”
没有一天例外,特别是之后联姻对象真的换成了他,一切都在往梦中的结局发展。
崔泽不想相信的,只是梦而已,郁梨怎么会死,可这个梦不放过他,在之后的六个月里如影随形。
崔泽尝试过看心理医生,甚至尝试过不睡,六个月后,梦境变了。
郁梨没有死在婚礼现场,死在了一间废弃工厂里,他赶过去只听见一声爆炸,接着郁梨的身体被强猛的气流弹到了墙上。
总是差一步。
那段时间郁梨忙着ISG开业及升学的事,崔泽想过跟郁梨谈谈,可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对于他们这类人,一个梦算什么,死神的镰刀真的悬在头顶都不一定会慌,而且说了也没用。
说了后每天胆战心惊的生活吗,郁梨不会信的,其他人也不会信。
崔泽只觉得是自己的执念影响了心理,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简单来说,他生病了,心理疾病。
两个梦境交替而来,他睁眼到天明,眼睛下大大的黑眼圈,郁梨问起他说是忙着工作,但他不可能不睡,只要睡了就做梦。
就这样熬了一年,他终于忍不住了。
“我安排了人跟着你,他们汇报你的行踪,确保无论你在哪里,只有遇到危险,我可以找得到你。”
郁梨静静听着,一时间难以开口。原来不止她梦到以前的事,崔泽竟然也会。
区别在于崔泽只会梦到她死亡的画面。她一刻不停呼唤任务发布器,询问任务发布器到底怎么回事,任务发布器检查半天给了她答案:
“心底最深的恐惧,会记得不奇怪。”
他无法梦见以前的辉煌,却能梦见郁梨的死亡,因为在他心里,郁梨比任何存在都重要,包括自己。
同样的,宋敏晶会梦见一周目的事也是这个原因。
她最害怕用尽全力以后,依然无法和郁梨做朋友。
郁梨看着眼前的村庄,众人酣睡之时,只有她和崔泽坐在屋顶。
“现在还会梦到吗?”
崔泽“嗯”了声。
郁梨想起郑瑞珍之前的电话:“我抓到了你派来盯梢的人。”
崔泽不意外。
和崔泽说的时间不太一样,盯梢开始是去年7月,到12月延彗俊事件结束,半年的时间。
盯梢的人说崔泽的指令很奇怪,他们只汇报郁梨的地理位置,不能接近不能偷听,到了12月,崔泽突然让他们拉进距离,他们都觉得崔泽疯了。
接近的话,很快就会被发现,到时候崔泽也会暴露。
可雇主的话只能照做,恰好当天是青藤会入会选举,他们想办法混进了afterparty,延彗俊的事就是这时候发现的,告诉崔泽后,崔泽把他们叫了回去,说以后都不用继续盯梢了。
被这个举动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这次崔泽来吉坦之前还特意暗示过他们,如果被郁梨的人抓了,不用太过反抗。
郑瑞珍把口供告诉郁梨时,觉得崔泽多少有点毛病。
但郁梨已经想明白了,崔泽是故意的。
“你利用了延彗俊的事,把怀疑的种子埋在郑瑞珍心底,等着有一天她反应过来告诉我,然后我来质问你。”
崔泽张张嘴,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以为她早会发现,可能当时就觉得不对,可能12月底,但是我等到了3月。”
郁梨嗤一声:“一边监视一边故意露出破绽,崔泽,你到底想做什么?”
崔泽几乎是等着她来闹了。
崔泽动动肩膀,他和郁梨挨着坐,中间有几厘米的间隙,他看着那间隙,只觉得这是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郁梨,”他喊道,一遍,又一遍,“郁梨。”
声音都哑了:“我觉得我疯了。”
郁梨猛地看向崔泽。
月光暗了,乌云逐渐遮挡月亮。
在崔泽看来,他分成了两个他。
一半的他是偏执的他,只想永远和郁梨在一起。外面的世界太过危险,他想随时守着郁梨,郁梨一旦脱离他的视线,他就会开始焦躁,所有接近郁梨的人他都想碾碎。
他不想理会什么梦境,他顺着心意待在郁梨身边,并且开始不满足表面上的未婚夫妻关系,他要郁梨回应他。
所以这几个月,他和郁梨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另一半的他是理智的他,他清楚知道他有心理问题,如果不能抑制会越发疯狂,长此以往,说不定会伤害郁梨。
他是一个疯子,郁梨怎么能和疯子结婚,他告诉自己必须离开郁梨,可光是产生离开的想法就已经很痛苦了,他根本不可能亲口对郁梨说出分开的话,两相拉扯之下,他把决定权交给了郁梨。
故意漏出破绽让郁梨来找他,郁梨如果不能接受,就会解除婚约。
他很矛盾,脑子里一个声音劝说着“死就死吧,我们可以死在一块”,另一个声音又说“放她走吧,她可以活得更好”。
“我做的两个梦,”崔泽凝望着郁梨,他不知道,他的眼圈已经红了,“一个,你死在了我们的婚礼上,另一个,我听见有人说你要和我订婚了,然后你就……”
“是我给你带来了灾难吗?”
他梦见的东西有限,两个梦唯一的共同点是和他订婚,所以他深陷自我怀疑,是否因为他,才导致了郁梨的死亡。
“崔泽啊……”郁梨没有想到崔泽这一两年来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在她的记忆里,崔泽永远是意气风发胜券在握的,这么年轻就已经很有能力了,她以为崔泽和她一样。
有烦恼的事,可不会被烦恼束缚。
伸出手,她握住崔泽肩膀,让崔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人,原来是她吗。
“崔泽,和你没关系,我不会死。”
崔泽摇摇头,只觉得这是郁梨用来安慰他的话,他简直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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