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小院中央是十米见方青石板铺设的空地,旁边设立这一个金丝楠木制武器架,高三丈有余,上面成列挂靠着七八样兵器,斧钺钩戟无一不全。
空地四周种着一圈各色兰草,只是养的都不成样子,蔫头耷脑毫无生机,再外围格格不入的栽种了一圈竹子,倒是郁郁葱葱,随着风声竹叶沙沙作响。
看这院子的陈设构造,张府少爷张丁戈只怕是个喜爱舞刀弄枪之人,又想要附庸风雅,才将兰草山竹同栽种在一处,反而弄得奇奇怪怪让人发笑。
潇箬和岑老头在张丰灵的陪同下进了张丁戈卧房,张夫人正在房中。
她从早上一直守到现在,手上的帕子被她捏着绞着都已经变了形状,哭了好几次的眼睛连眼角都红了。
看自家老爷带着岑老头和一个娇俏少女进门,她早就得了仆人报信,知道这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就是帮他家破解下毒案的潇箬。
张夫人起身迎上前去,向三人略一屈膝表示礼节,期期艾艾地问自家老爷:“老爷,咱们戈儿是不是有救了?”
张丰灵也来不及回话,一挥手示意张夫人等会再说,这边躬身就请岑老上前查看张丁戈的状况。
只见张丁戈双目紧闭躺在金平脱宝相花床上,面色白中泛红,身上盖着蚕丝云纹绞银被,身上穿着蜀锦滚金边的璀璨流华衣,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被交叉放置在胸前,这安详的姿势配上奢华的床具,颇有几分即将下葬的架势。
潇箬一阵无语,这张家人什么审美品味,好好的一个病人给搞得这么奢华又安详,也不嫌晦气。
岑老头毫不客气,一把掀开张丁戈身上的被子,又扯开合身包裹的华服,边扯边骂:“他中毒体热,内虚发汗,你们还给他包的这么严实,怕他死的不够快吗!”
吓得旁边伺候的贴身丫鬟惨白着小脸解释:“这是少爷要求的……他昏迷前就要我们给他穿上……”
唯恐被扣上一顶弑主的罪名。
张夫人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行,平生最爱学那些文人名士,一旦得知外面才子间流行什么装扮,隔天他立刻就要整一身一样的,这身黑金相间的衣裳正是前些日子州府里学子间新盛行的款式。
定是他自己要求丫鬟们给他穿戴的,哪怕病床上都要学一学文人的儒雅之姿。
她并不会因此怪罪下人们,只打发丫鬟们都去门外候着,别打扰岑大夫诊治。
岑老头掰开张丁戈的嘴和眼皮仔细观察一番,再二指搭在他的脉搏之处听了下脉动。
在张丰灵和张夫人期待的目光中,他慢腾腾地开口道:“并无大碍,你们弄点荔枝碳捣碎给他冲服下去,等再吐上两回毒素就都排出来了。”
“那我儿为何还昏迷不醒?”
“昏迷个屁,他就是睡太沉了!看他眼皮子底下那么两大泡乌青,昨个儿怕是一宿没睡吧,身子虚加上蜈蚣毒一发作,又是鬼哭狼嚎又是吐的,折腾累了而已!”
这下张家夫妇两人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神情,喊进来其中一个贴身丫头问了几句。
贴身丫头果然答昨晚张丁戈是一宿没睡。
他服了三帖药后觉得大好,精神头又回来了,昨晚就在院子里又是舞枪弄棒又是吟诗作对的,折腾到天亮,本来打算喝了药再美美睡一觉,谁知道喝完就喊疼,又是吐又是哭叫起来。
张丰灵听完又是气得直摇头,这不省心的孽子,平日里不着调也就算了,这回还闹出这样的乌龙。
终究是晚来得子,又是他张家唯一的男丁,打又舍不得,骂又骂不动,也只能是一口叹息。
“待张公子吐完,你们可以弄点蛋清给他服用,生蛋清就行,可以保护胃黏膜,让吐完的胃舒服一些。”
清脆的少女声打破室内的尴尬氛围。
听潇箬这么说,岑老头想起她先前能分辨出煎煮后的干蜈蚣和活体蜈蚣,不由惊讶起来。
“丫头你懂药?胃黏膜又是什么?”
“胃黏膜就是胃的内壁,有一层薄膜保护胃壁的。”潇箬意识到在这个时代,胃黏膜这个概念可能还没有出现。
“药我只知道一些皮毛,懂字谈不上,就在书上看到过而已。”
第十九章 炮药小能手
岑老头重新扫视了两遍这个小丫头,能说出这些话,她必然比她表现出来的更懂药理。
但是岑老头并没有追问,他知道现下并不是往下问的好时机。
“张大官人,你儿子的病我也看了,解毒的方法我也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岑老头直白的向张丰灵伸手。
“哦!这诊金必然少不得!来人!准备白银五十两!哦不,一百两!”
“我不是说诊金,我说东当归,你不会出尔反尔吧?”岑老头向张丰灵投去不信任的眼神。
“当然不会!你看我这脑子!我这就让人去清点,有多少算多少,全部奉上!”
张丰灵赶紧吩咐小厮去找孙伯,让孙伯把府上的药材清点起来,尤其是东当归,全部装盒让岑老头带走。
他可算见识了岑老头的能耐,这么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自然是能交好就交好的。
人食五谷,孰能无疾?
以前是他眼高于顶,不相信上溪镇这小地方会有医术高超的神医,差点就酿成大错。现在若是能用银钱药材补救,和岑老头多些交情,那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嗯。”算张丰灵识相,岑老头终于满意。“东当归我要,诊金我也要。”
药材归药材,这银钱归银钱,他岑老头账算的明白。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张丰灵点头应是。
药材和诊金悉数奉上,张家又另给了潇箬二两白银作为感谢。
不是张家小气,这东当归明面上给的岑老头,实际上就是给潇荀用的,整整两大盒的东当归,折算成银钱,也不比给岑老头的诊金少。
这现银只给二两,也就是表示个意思而已,怕的是潇家一个丫头,一个少年,再带着两豆丁奶娃,现钱给多了招人惦记。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留岑老头和潇家四人吃过一顿丰富的饭食之后,张家人才差人将几人软轿送回慈济堂。
回到慈济堂,岑老头就忙碌开了。
东当归要按照大小分类,挑选出同等规格的完整当归,头下须上放在瓮中浸润。待药材成弯折不断的韧性状态后,按一定比例将东当归或头下须下,或须上头下,或横放撺紧,再摆药上刀。这是为了保证当归的头、尾、身能按照最佳比例混合,以便于发挥最大的药效。
只见岑老头正手握药,用药铡将东当归切成薄片。他边切药边喊潇箬上前帮忙,趁机也将在张府没问完的话一并问个清楚。
“丫头,你学过岐黄药理?”
“没有完整的学过,以前家里附近有几个老郎中,我就跟着帮帮忙,时间久了就懂了一点皮毛。”潇箬将在基地帮老中医们处理药材的事情稍稍改编,更贴合这个世界,不至于引人怀疑。
“那你能分辨药材,处理药性吗?”
“只能认出一些,药性的处理我也不是很懂,只帮老郎中们烘制过几次,主要还是他们处理,我看看火候而已。”
“你会看火候?!”岑老头大为吃惊。
药材的炮制除了分辨药材的药性,将药材配伍增效外,主要就是烧、炼、炮、炙这类处理,无一不需要用火。
要当一名好的药师,是必须从小就要学会看火候,熟悉火的形态,不同阶段的火温度不同,要有十分丰富的经验积累,才能让药材在炮制过程中不会因为火温变化而毁之一旦。
而这个经验积累的过程,少则十数年,多则数十年。有些药童熬成了老头,也未必能保证自己每一次炮制都能发挥药材最大的药性,看火候这三个字的分量可想而知。
潇箬还不知道自己的话给岑老头带来多大的冲击,她捧着接当归片的竹筐,看岑老头停下切药的动作,有些疑惑。
“嗯,我对火比较敏感,所以大部分时间是我来看火的。”
“看火……好,好好好!”岑老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了几个好。“等会儿丫头你就帮我也看看火,我们一起把这东当归炮制了,做成当归碳和土炒当归!这炮制过的东当归对那小子的伤更好!”
能更快帮潇荀排出毒素恢复健康,潇箬自然乐意。
一老一少两人都加快手上的动作,没一会儿就把满满两盒的东当归切片完毕。
岑老头带潇箬捧着药片到慈济堂后院。后院分为五个房间,左右各两间房间较小,用来睡觉及堆放杂物等日常使用,正中最大的那间则是岑老头储存兼处理炮制药材的地方。
“我来翻炒,你来看火,咱们先炒当归碳。”
岑老头领着潇箬来到土灶前,上面是一口黝黑发亮的大铁锅。
“当归碳全程要用中火炒制,丫头你可要看好了,火大了徒增燥热,火小了这药性可就不足了。”
潇箬点头答应,将木柴塞到灶里,朝火折子吹气引燃稻草,以便于加速柴火燃烧。
趁着岑老头全神贯注翻炒东当归,她五指微微收拢往土灶里一拂,灶中刚一个角发红的木柴就被一团火焰包裹。
中火大约是120摄氏度,她控制着火苗的燃烧速度,使火均匀分布舔舐铁锅底。
随着岑老头的黄铜药铲的每一次翻炒,火都会跟着节奏变化。
铲子拨散药材,火就向四圈一同散,药材归拢锅底,火温就下降几度,防止过于聚集而使锅底最下方的药快速碳化。
经过几次盖上盖子闷制后,药材中原本的水汽蒸腾掉大半,只见铁锅里的当归颜色微微发黑,片片都收缩紧实。
岑老头将炮制好的当归碳盛出,放在瓷碗里铺平散去热气。
这一碗当归碳每一片都黑而不焦,色泽油亮,在洁白的瓷碗散发着当归独有的药香。
竟无一片损耗!
岑老头称自己是药师,自认炮制药材的手艺非凡,也不敢说自己炮制的药材出一点损耗都没有,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完美的完成炮制。
“好!好!好啊!”他眼睛都眯成两条缝,抚掌大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丫头你真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药师!”
第二十章 回村搬家
岑老头的夸奖潇箬大方的笑着应下,不是她不谦虚,是她的火系异能在这个世界来说,的确是独一份。
“你家在何处?爹娘作何营生?你这天赋不当药师真是可惜了!”
“我家在井珠村,爹娘几个月前病逝,现在家中就我和弟弟妹妹们。”
“嗯……那你们兄弟姐妹以何为生?可有亲族长辈可以依靠?”
“我爹娘是外迁来的,没有其他相近的亲戚了,我暂时还没有打算好之后做什么营生。”
岑老头接连问潇箬的问题,她都一一如实回答。
“那,你留在我慈济堂如何?”
“留在这里?”
岑老头这个建议还真让她有几分心动。
虽然潇家在井珠村有房有田地,但是她并不擅长耕种,靠着那亩被打理的歪七扭八的薄田拉扯大潇袅潇昭,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现在还多了个潇荀,要养伤要调理,他何时回复记忆也没有准信,多一张嘴吃饭就是多了开销。
如果能留在慈济堂,既能方便潇荀的休养,又能跟着岑老头学医辨药,还能远离井珠村。
潇家在井珠村十几年,村里人对潇箬是从小看着长大,短时间里没看出来她内里已经换了一个人,天长日久的,难保不会被人瞧出端倪。
“你就在我这先做药童,虽然没有女子做药童的先例,可是慈济堂是我老头子一人办的,我一人说了算,这先例就从你这开始!”
为了打消潇箬的顾虑,岑老头加大筹码。
“我也不让你白干,你家少年郎在我这看病治伤,我分文不收,而且你们四个人都可以吃住在此,我还每月给你一百文的工钱,如何?”
他实在是想要潇箬留下,这么好的药师苗子,要是就这么错过了,等他寿数到了躺在棺材里都闭不上眼!
一百文的月钱,包吃包住,还包了潇荀的药钱,这在上溪镇已经算的上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了。
潇箬略一思索就答应下来,毕竟她目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
得了好苗子觉得自己后继有人,岑老头乐的嘿嘿嘿直笑,做土炒当归被灶心土呛了都毫不在意。
处理完东当归,熬了益气补血汤让潇荀服下,潇箬向三人说明了她的决定。
潇荀自是毫无意见。
潇袅和潇昭睁着滴溜溜的圆眼睛偷偷看着岑老头,岑老头咧嘴一笑,朝小豆丁们一人塞了一把甘草。两娃娃立刻被嘴巴里甜滋滋的味道征服,觉得这小老头真是慈眉善目,是个好老爷爷!他们愿意和好老爷爷一起住!
全票通过,当晚潇家四口就在慈济堂住下,决定第二天由潇箬潇荀回井珠村收拾家当。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也就是家里的书籍名册需要整理,地和院子里那窝老母鸡可以直接拜托刘大伯一家照应,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把潇家父母的牌位请到慈济堂供奉。
潇箬是想一个人回井珠村收拾的,潇荀死活不肯。
夹着木板固定的腿使不上劲,他拖着伤腿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地走一步跟一步。
潇箬觉得自己身后跟着的不是十来岁的少年,而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跛脚小狗,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小狗成功了,第二天潇箬雇的回村骡车上,潇荀坐在车板上,面无表情的朝慈济堂门口蹲着的两个豆丁挥了挥手作为告别。
看着阿姊和阿荀哥哥的身影变小远去,最后消失在视野尽头。潇袅小胳膊托着自己肉乎乎的脸颊,有点疑惑地问弟弟:“我怎么觉得阿荀哥哥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潇昭把小胳膊背在身后,像模像样奶呼呼地叹了口气,大概这就是吾家有姐初长成的烦恼吧。
话分两头,在三个时辰的颠簸后,潇箬潇荀终于回到了井珠村。
不知是岑老头的药,还是潇荀自己身体恢复能力强,只隔一夜他就能拄着拐杖自己走了,只上下车需要潇箬搭把手借力。
骡车将人只带到村口放下。
付了车钱,两人并排往潇家走去。
为了照顾潇荀的速度,潇箬放缓了脚步。春风吹起她鬓角的一缕头发,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摸她的脸颊,潇箬心情放松而愉悦。
离开井珠村对她来说卸下心中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她在这个世界即将开始新的生活。
轻松的情绪也感染着潇荀,他冷峻的脸上也挂上了一抹笑容,驱散病气,显现出少年该有的英朗不凡。
“哟,好俊的少年郎!”
“这不是潇箬吗?昨天听你刘大伯说你上镇子里去了,今天才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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