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母病重,常卧榻,正好在昏睡,也就没见。
其媳陈氏好一些,但也见病气,郁郁寡欢似的,只有见礼罗非白的时候,带着几分想为亡夫与公公查明死因的期盼。
不过,罗非白从她身上得不到什么线索,倒是在书房瞧见了什么。
她站在墙面前看了好一会这些字画。
“这几幅,是温霖兄之作?”
温霖,也既是温县令长子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这点从罗非白进屋瞧见一些书法字画作品就能看出其才华跟心性。
奇怪,这等人,又是官宦子弟,为何不科举?
陈氏被罗非白问了一些是否知晓夫君那段时日所为,她一问三不知,正愧疚羞惭,忽被改口问了这个问题,一时怔松,下意识看向边上奉茶的温云舒。
“嫂嫂不好说,我来说吧,大人,其实我兄长的确是有些才学的,当年在儋州那边都薄有名声,本来也想科考,但不知为何....父亲不愿意。”
“我当时还很不解,也生气,毕竟读书科举是正道,倒是母亲跟父亲是一个意思,也不愿意兄长入官途,兄长孝顺,听从了,笑言当教书先生也不错,我兄长,他一向心胸开阔。”
但为难的恐怕是做人家媳妇的,毕竟夫君有才,又有小官家出身背景,不入官途,怎么瞧着都像是坏后代子孙的根基。
还好陈氏也是好脾气,对此反而接受很好,在温云舒提前说了一些事后,早就觉得罗非白可信,既说:“其实公公后来大抵也觉得对不住我,私下跟我说是他这些年断了不少案子,曾结下不少仇怨,其中有些已经高位,而他这些年久不升职,至多是县令手段,不管夫君有多少才学,考了多少功名,哪怕是状元又如何,入了朝堂,没有人脉手段,又远离自家故地,在外面就是任人拿捏,很容易出事。”
这个理由倒是可以理解。
李二本来听不懂,挠挠头,说:“其实我爹爹以前也说十有八九是这个理由,你看老县令这么多年升不上去,肯定也是被人报复,压着....”
他都想说勾结张柳两人暗杀老县令的人是不是上头那些仇敌官员,但他还没说出口就被江沉白捂住嘴了。
罗非白喝着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未有证据,为尊者讳,罚你月钱,就按今早吃食的费用给沉白。”
之前还喜滋滋吃到打嗝的李二苦了脸,温云舒等人本来还紧张,如今却是失笑。
罗非白正要出去,忽然又转身看着墙上一角的字画。
“这个应该不是温叔跟温霖兄所写吧。”
温云舒惊讶,看了罗非白一眼,不太好意思,还是陈氏说是自家小姑子的作品。
她言语间也有斟酌,打量了温云舒好几眼。
这幅古怪,江沉白知道为什么,但没说话,只看着自家大人似乎对那些字画很感兴趣——甚至比看温霖父子的字画更认真在意。
片刻,罗非白皱眉了,垂眸从袖下取出了一封信纸。
一看这信,温云舒眉心既跳,“大人?”
罗非白不说话,比对了一二,将信纸递给温云舒。
“这是你写给我的求救信,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出自你之手。”
温云舒狐疑,拆开信仔细查看,很快神色突变,“这的确不是我写的,但对方模仿了我的笔迹,而且这上面约定的地点跟时间不对啊,我并未约地方,只是希望您能赶来....”
她这话一说,江沉白震惊,因为他想到了张柳两人那会的异样,虽然罗非白后面从未提起遇袭的事,但他随同拷问的时候,多少能从张翼之两人身上看出猫腻——他们是肯定派人暗杀过罗非白,虽然失败了。
暗杀可以是追踪暗杀,也可以是伏杀。
若是后者,既提前约定地方。
温云舒神色苍白,“大人,我没有,我真不是要约您去镰仓那边,是有人....”
她想到对方刚刚看字画的样子,若是今日发现笔迹有误,那在此前这人按照约定去了凉山外北面的镰仓古道,是不是就已经被伏杀了?是不是就以为是自己要杀她?
她正要跟反应过来的陈氏跪地伸冤,却被罗非白阻止了。
“不必,其实我并未去镰仓,而是选择直接入凉山,不然你们以为我怎么跟那些杀手对抗且毫发无损?”
好像也对啊。
罗非白:“而且一开始我就知道真凶不是温家,动机上说不明白,真要安排凶手杀我,既然知道我的地址能寄信,还不如直接安排凶手去我住手暗杀,所以只能是旁人伪造书信,故意将我诓到镰仓,不过那会在山中人多,温姑娘也未必能掩饰,我就没让你辨认信件。”
众人这才松口气,但看着这封信却是惶恐非常。
是谁?
是谁假借温家的名义要将罗非白暗杀?
张柳?
是柳瓮模拟了信件吗?
“它的笔迹习惯,收尾翘勾,似乎跟那张张作谷交出的纸条.....”此时江沉白看着信纸有了些许发现,下意识看下罗非白。
其实笔迹都是跟本人无关的,不管是温云舒还是那个人都在掩盖自己真正的笔迹,只是笔划跟行文习惯暴露了。
罗非白拿了张作谷的那张纸条给他比对,“同一个人,而且这人一直在盯梢温家,截胡了信件,不过截胡一封没用,日后温姑娘还可以寄信通知我,他又不能继续杀死温家人,一家先后死三人,就是一头猪也知道背后有问题,这人只能另辟蹊径,选择一劳永逸——既杀了温家唯一可以求救的我,所以模拟笔迹,伪造信件,届时我的尸身被找到,凭着行囊中这封信再找到温姑娘你,借此一网打尽——虽然温姑娘你改了笔迹,但有帮忙寄送的人跟路径,中间是有痕迹的,凭着这个也可以将你问罪。”
这人能截胡到信件,显然已经摸清了帮忙送信的人跟路径,后面查起来如鱼得水。
一旦坐实暗杀新任县官的罪名,这是要全家问斩的。
罗非白死,温家灭。
温云舒冷汗下来了,其他人也惶恐不已。
一箭双雕,永绝后患,好歹毒啊。
“这反证了老太爷跟温霖兄的死一定是有问题的,可惜就这些线索是不能立案的,大人.....”
江沉白看向罗非白,想问问她今日来温家是否只是为了比对笔迹,还是对老太爷病故的源头也有了蛛丝马迹。
“不必看我,温叔到底怎么死的,我也不甚明白,不过既然来了,总得看一看,从前那些药渣如今肯定不在了,但我想温姑娘应该已经查证过了。”
温云舒对那封信暗藏的杀机还心有余悸,略晃神,被问后提起精神,苦笑道:“做了一些验证,或是拿些小牲畜吃下验看,并未有什么问题,偶尔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疑了。”
“可能是我技艺不精,不够谨慎,但这么久了,拿些药渣也难以保存,都发霉了,大人您要看吗?”
现在通过书信反验证她的猜疑是对的,可惜也差点给家里带来滔天大祸。
“还有别的,也都拿出来。”
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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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霉的药渣显是不能看的,没有任何意义。
但罗非白专门提及别的,那就一定有用。
陈氏今日所见几次波动心神,但走出门庭,站在屋檐下,沐浴着春日阳光,抱着独子软乎乎的身子,看着江沉白跟李二来回搬运物件,反而比往日精神了许多。
“娘亲,非白叔叔是在查案吗?”
“是的。”
“好厉害啊,她一定能查出真相!跟爷爷爹爹一样厉害!。”
陈氏苦笑,要对付那些坏人,恐怕得比公爹跟夫君更厉害才行。
不过她也有期待。
柿子树开春见绿叶,院子里的杏花桃花亦开了,花色浅淡,但清新雅致,罗非白坐在院中石椅上,单手抵着石桌,瞧着江沉温三人完成自己的吩咐后......
“真重啊,这些木制的器具还好,石头的可真重,数量还不少,别家熬药也没这么讲究啊。”
“大人,这些捣药熬药的药器跟大锅都准备好了,接下来是要放药渣熬煮吗?”
李二藏不住兴奋,擦着额头汗水问。
罗非白:“不,熬的不是药渣。”
啊?
众人疑惑。
“把那些药具一一放进大锅烧水,熬出浑水后,再按浑水喂给鸡鸭。”
她说完喝茶。
江沉白跟温云舒眉眼俱是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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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毒杀,源头是毒药。
但这种毒药可以是现用的药材,也可以是熬煮药材的别的.....
药方没问题,药材药渣也没问题,那到底靠什么才能毒杀目标?
如果要做一个天衣无缝让官府查不出问题的案子,那就得另辟蹊径。
“比起别家的药方子,张荣开的这些药方太过详细了,连专门用什么药器,捣药多久,每一步都详细无比,我只以为是这人是因为父亲为县令,他更负责谨慎,现在看来是我愚蠢了。”
温云舒惯会自省,陈氏却安慰她没人能想到这么歹毒刁钻的法子。
“莫说是阿舒你,当初这张荣特地差人送来这些药器,言明用这些最好,也方便,我那会还觉得这位大夫可真不错,不亏是三大药铺的当家人。”
现在想想都可笑。
江沉白却觉得张荣此人胆大包天,歹毒如斯,死得不冤。
见这些人俨然已经确定了张荣的杀人手法,愤怒不已,罗非白苦笑,握着茶杯叹道:“还没出结果呢,你们就认为定了?”
“对方如此小心狡猾,要谨慎调查,一个个试过去,许是要花一下午才能检出浸了毒的药具,没那么容易....”
这话刚说完。
刚被第一轮浑水喂过没多久的一只鸡噗通倒地毒发。
握着茶杯的罗非白:“.....”
看来也不是那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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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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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想出了绝佳的诡计, 可能就觉得天衣无缝了,在执行时也未必绝对谨慎。
而这些小小的纰漏就是案件调查之中可以攻略的破绽。
“也可能是对方生怕毒不死温叔。”
“竟然在所有器具上都加了东西。”
木器是长久熬煮沁入毒液的,石器却也没闲着, 比如捣药的药臼内壁就涂抹了一层药蜡。
“它们并不属这些药物本身的药性, 在捣药掺杂在药材中,又在熬煮中混入了药汁,药汁已被温叔服下,留下的药渣并不存在多少毒性,哪怕查出了一些毒性,因为药材跟药方没有问题,查不出痕迹,最后也不能作为证据怀疑永安药铺。”
谁会想到这些药器会有问题呢, 查案的第一反应就是查药方跟药材。
“现在已经能串联起来了, 大人。”江沉白等人兴奋无比,而罗非白喝完茶,放下杯子。
“让书吏等人来记录跟留证, 得立案,也得去一趟永安药铺。”
要离开时, 院门打开, 罗非白正要出去, 骤瞧见门外来了一行人。
不管身后那些人如何惊讶, 罗非白不露声色打量来着, 尤其最前那人。
来的是张族长等张家人, 最前面那人走到门外, 撩衣摆跪下了。
“大人, 小民张信礼,前来投案。”
“永安一案是我做的, 跟我父亲无关。”
他投案后,红着眼,磕头在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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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住户不少,瞧见这一幕俱是哗然,议论不休。
张族长上前说一大早张信礼就找到了他们,说是要认罪,他们震惊不已,但张信礼只说一切都是他干的,跟张作谷无关....
这能怎么说?
他们也只能把人送来,但去了衙门才知道罗非白不在,倒是被告知他们来了温家。
于是就在温家这边投案了。
大庭广众的,这张信礼趴跪在地上,罗非白正在温家门槛上居高临下瞧着此人,眼神跟神色过于平静,旁人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你认的只是永安药铺七口命案的罪?”
张信礼一愣,抬头看着罗非白,面露迷茫,“自然,我父亲犯的不就是这个案子吗?”
这听着怎么像是给父亲顶罪来了?
周遭百姓议论纷纷,因为前几天还有江河跟陈生的事,如今百姓对父子孝道颇有议论,瞧见又一个疑似被亲父连累的儿子,不免多说几句。
江沉白皱眉,他一开始就怀疑此人,不全然认为这人顶罪,但也不明白这个罪一样是大罪,要问斩的,这人为何认?
良心发作?不愿意连累老父亲?
“既认罪,那就先带回去下狱,等本官归来既细查。”
罗非白没有急着回去查这人,让人带回去关着先,继续下面的行程。
张族长有些纳闷,但被一起喊上了。
“我?我也得去?”
能不去吗?
那死了七口人的地方,想想都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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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想去,张族长也被拽上了,一路如丧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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