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妹妹,她既生气又心疼。
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我是不是很没用?”沉默许久后,九渊气馁开口。
一直以来,他好像没有做好一件事。
想做的做不成,想护的护不住。修为惨不忍睹,帝君当得也是没眼看。
总是犹犹豫豫,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
果决、魄力这样的词更是与他不沾边。
他这般平庸的人,为何坐在了帝君的位置上?这副重担,有心无力,便只剩下质疑自己。
他也明白心玉这些年一步一步走得很不容易,她并不是生来就会掌管天族,只是不得不站出来。究其根本,是自己没能撑起来。
都是因为他。
自己就是个罪人。
偏偏留他如此煎熬地活着。
心玉见他憋着泪,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只得拉过他靠在自己肩头。
“世间事大多不如人意。”她微微叹了口气,“事事尽力,事事甘心就好。”
心玉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相信永远都要比怀疑更有力量。”
“洛禾为辰安设下的那个阵法,名叫焚寂,纵是上神也会被压制,难逃精元消散。但辰安却在灵力溃散之时,还给了洛禾致命一击,同归于尽。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个奇迹。但他能做到,绝不是因为他的修为,而是他那一刻的自信和决心。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九渊,你从来都不差,你也可以做到很多事。”
“意志,才是真正力量的来源。”
心玉一直都明白他心里的坎,却苦于没有机会与他推心置腹地说上几句,如今他既开了这个话头,她便多说几句。
意志,九渊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两个字。
第六十一章 我说的都是真的
晚歌这边忙着取心头精血喂辰安。
之前洛禾被莫祁抽走仙髓,便是晚歌仙子一点一点心头精血喂养回来的。
这方法用在辰安这里,大概也是可以的。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但她想早点再次见到他。
黎宿难得十分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沉默地注视着。
大概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吧。
曾经在武力上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亏,如今却成为拖油瓶。
纵是他一向洒脱,也有些难以接受。
若是有惊无险还好,偏偏他们付出了代价。
正是应了那句话,被留下的人才最是难熬。
如何面对辰安的离开?如何去走接下来的路?
见晚歌如此,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似是觉察到他情绪的不对劲,晚歌不由得强打起精神,轻柔喊道,“魔君。”
“嗯。”声音闷闷的。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她一向笨嘴拙舌,嗫嚅许久才慢慢出声,“我可以保护你。”
她不希望黎宿把所有的一切都往他自己身上揽。或许他习惯了保护别人,但他也可以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见他不接话,她换了个打趣的语气开口,“怎么?我不能保护你?”
“若朝找上门来你躲在我背后的时候忘了吗?”
一句接一句说个没停,黎宿连忙捂住她的嘴,哎呀,他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嘴硬开口,“是是是,那就勉为其难给你这个机会吧。”
见他难得局促,晚歌偏还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惹得他又手忙脚乱地去捂她眼睛。
“别看了。”
“怎么了?”晚歌笑着促狭道,“还不能看了?之前不是某人自诩相貌举世无双吗?怎么这会儿不让看了?”
“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你要是实在喜欢得紧那就看吧。”
呵,在说话这一块,他还能让她占了上风?
晚歌果然被噎住,那绞尽脑汁最终却只能闷着恼得牙痒痒的表情真可爱,不禁逗笑了黎宿,心头的乌云也渐渐散开。
那边的若朝踉跄着走到两人面前。
他明明总是冷若冰霜的样子,怎么会有着如此温柔的笑意。
为什么?她真的想不明白。
为什么就是这个女子而不是自己呢?
明明她更早认识的。
明明自己什么都不差的。
是因为她有着和昔日那位晚歌仙子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相貌吗?
若朝知道那桩往事,但不是早已经成为过去了吗?何况此晚歌非彼晚歌。
黎宿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眼里的温度和笑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更加刺痛了她。
“为什么?”她努力忍住酸涩的眼眶,希望在人前能留住最后一点骄傲和尊严,“你当真喜欢她?”
比起晚歌立刻低下头去,一阵手忙脚乱地不知道在忙什么,黎宿倒是平静地与之对视,不躲不避。
“是。”声音很轻,却是毋庸置疑。
晚歌听得心头一跳,呼吸都忘了。真的假的?说得这么真的样子。
“是因为她长得和某位故人一模一样吗?”若朝继续问道。
晚歌在一旁悬着一颗心,同样在乎这个答案。
她只是她自己,她希望在别人眼里看到的也仅仅是她而已。
就像在虚无之境辰安说的那句“我只认识这一个晚歌”一样纯粹且独一无二。
就当是她有些小心眼也有些计较吧,她不想做别人的影子,哪怕是一点点。
黎宿淡淡笑了,带着些许冷傲,“我也就活了二十多万年,还不至于老糊涂了吧?”
若朝轻抿下唇,“那你喜欢她什么?”
他好像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以对面这人执拗的性子是一定要亲耳听到一个答案的,于是思索了片刻才开口,“喜欢她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热闹,美好。”
有她在的日子,一点也不觉得漫长、无趣、冷清、落寞,整个人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充盈的幸福感。
若朝微微皱眉,明明当初在凡间的那几百年,他说她叽叽喳喳的烦人又难缠。
原来这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啊。
她自嘲一笑,默了许久后突然问向晚歌,“那你呢?”
“我?”晚歌猝不及防。
“你——”
她刚开口就被黎宿打断,“你冒昧了。”
“冒昧了又如何?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答案吗?还是说你不敢听到答案?”
“若朝,你可以冒昧一问,她也可以选择不答。她自己的感情,无需给任何人交代,包括我。”黎宿语气始终淡淡的,“何况很多事情我们心里本就有一个答案,听不听都一样。”他微微抬眼,“就像有些问题即使我不回答,你其实也清楚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或者说妄想自欺欺人。”
话说得大概没错,可是听起来真是伤人。
如此赤裸裸。
想来自己也真是自讨无趣,但也算是求个明白吧。
可是明白就等于放下吗?
若朝并不确定。
几万年的执念,如今变成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疼痛难忍,旁人看不见,只有自己知道。
她没再说话,失魂落魄地走到一边。
若朝一走,黎宿与晚歌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微妙而尴尬了。
总是不自觉地偷偷瞟着对方,但视线一对上又迅速移开。
“我说的都是真的。”许久后,黎宿开口。
晚歌听后立刻埋下头去,心怦怦直跳。
喜欢?喜欢自己?他喜欢自己?
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该说点什么好呢?
“你不必为此烦忧。”他继续开口,“感情之事,顺其自然,交给天意。”
诶,不是,他说得这么风轻云淡,好像很简单的样子,可她就是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忸怩,不似平常那般自然大方。
半晌没听到她应声,黎宿不由地用手肘戳了戳她,“低着头在这瞎琢磨什么呢?”
晚歌刚抬起头来准备开口,长亭他们就到了。
于是咽下要说的话,瞬间绷紧了弦,仔细打量。
想必长亭身边那位眉眼中自带几分张狂意气的便是莫祁无疑了。
这样一看,兄妹两人从里到外都有几分相似。
长亭用狐尾变换容貌,确实很有必要。
结界消失了。
长亭犹豫一瞬后还是走到了晚歌面前,“东皇钟在我体内,但我不会给你们,另寻他路吧。”
她依靠东皇钟的力量而活,如今莫祁也回来了,心心念念的好日子近在眼前,说什么也不能横生枝节。她贪生,贪恋这世间。
她与晚歌相识一场,其中种种难以说清,是友是敌?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也仅是坦诚相告。
晚歌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长亭也未执意等她应声,对视片刻后便转过身去。
看着兄妹二人并肩离去,萱蘅突然追出来几步。
“莫祁!”
他闻声转过身来,眼里盛满了陌生。
他不认识自己。萱蘅突然清醒,僵硬而克制地笑了笑,“无事。”她迅速调整自己的失态,“保重。”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有些奇怪。
莫祁觉得奇怪,熟悉萱蘅的人更觉得奇怪。
舜钦与心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萱蘅怎会与他有交集?
莫祁并未深究,轻轻颔首便离去了。
萱蘅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藏不住的哀伤,片刻后才缓缓回过神来。
死的死,伤的伤。各自打道回府。
青丘的回青丘,天族的回天族,魔族的也回魔族。
晚歌这次没有犹豫,连眼神都没有分九渊那边一个。不是他的原因,是她眼下,心中愤恨难消。即使洛禾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她立刻拿命来偿。心玉说了,天族自会有惩处。何况还有九渊的存在,无论是公还是私,她都只能按耐住。
这份强行克制的不甘,让她无法坦然面对那边的任何一个人,便先避开吧。
大概是心情糟透了,没心思想东想西。她和黎宿之间刚刚生出的那份别扭,反而消弭了。
第六十二章 今天的云霞很好看
往生海边,九渊受心玉嘱咐来看着点萱蘅,她似乎有心事。
姐弟两个闷葫芦并排坐着,一如既往的安静。
夜色笼罩,灰沉沉的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我其实一直也想不明白,为何你们下凡历劫的那几十年都能那般轻飘飘地揭过。”萱蘅轻叹了一口气,“唯独我作茧自缚近二十万年。”
九渊愣住,他从不知道也未觉察萱蘅的这些心思。如此说来,她流连往生海,查看的或许并不是什么别人的故事,而是她自己的那一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次又一次,重温着过去,然后一直过不去。
“你会觉得晚歌是她吗?”九渊措辞着开口。
萱蘅轻轻摇头。
“那为何会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呢?”
萱蘅沉默。
“或许有关联吧,但我觉得是不一样的。”他继续道,“而且,那一生结束时,所有的一切也随之结束了。”
可是她有那段记忆,记得所有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她认识那个人的时候,他就是蛟龙莫祁。
同样的几分桀骜、几分疏狂。
从此日日夜夜萦绕于心,再不能放下。哪怕是时隔十多万年后再见,她依然心动,不能自已。
只不过,这份感情,从始至终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那些萍水相逢,莫祁早就忘了,他不认识她。
他有心爱之人,并偏执入骨。
当初莫祁被昊天塔镇压后,她曾去过一次魔族,就在囚海边上时她突然停住,又折返回去。
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妥。
他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没让她亲自动手,已是上天仁慈。
她需要摆正她的立场。
她该放下。
这份无望的念想,应该克制并到此为止。
她都明白。
她也每一天都在努力放下,只是她没有做到。
可能有些人太惊艳,注定很难忘吧。
萱蘅一直没有出声,九渊也没再开口。两个人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岸边有风刮来,刮过他们的耳畔,刮过他们的脸颊。或许是有几分凛冽,所以萱蘅红了眼眶。
洛禾活了下来。
但在无极山海里仙骨已损,修为只剩十之一二,回仙界后又受了一场天雷之刑。再醒过来心智受损,也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唯独念着晚歌仙子。
她被关在了仙界九幽之狱。
百年眨眼而过。
晚歌自无极山海出来后似乎真的开窍了,修为一路突飞猛进。
东皇钟的计划基本上是泡汤了,他们必须尽快另寻法子,藏书阁里的古籍翻来覆去地找。
黎宿不愧是天赋异禀,菩提诀已只差最后一层。这人在修炼一途上还真没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唯一觉得受挫便是在无极山海自己最手无缚鸡之力时。
他这一悠闲下来,就有点忍不住想要谈情说爱。奈何如今晚歌就像那石头一样,除了修炼就是喂养辰安这只小铜蓝鹟。
愁啊。
“要不去重明河吹个风?”
“不去。”晚歌拒绝得十分干脆。
“那出去吃顿好的总行吧?”
“不行。”
黎宿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准备去找镜尘。
囚海边站着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似乎正和守卫在僵持着。黎宿凑近一看,竟是洛禾?但原本的凌厉已被呆滞所替代。
“晚——晚——晚歌——仙子——”她神色茫然,吐词含糊而结巴。任凭守卫跟她说什么,都是只兀自念叨着这几个字。
心智受损至此,形同废人。
一时之间,黎宿望着她脸色有些复杂。
可恨又可悲。
很快九渊也跟着到了,想要带洛禾回去,奈何他刚碰到她就拼命挣脱,发疯似的大喊大叫。
她不认任何人,只是本能般地记住了晚歌仙子。
九渊无奈又心疼,始终不愿施以术法。那是他的七姐,不是犯人。
闹了许久,终是把晚歌闹来了。
洛禾直奔她而去,眼里有了喜悦和光亮。
“晚——晚歌——”
晚歌黑着脸,躲过了她的触碰,般若剑直指她的心脏。
“站住。”
洛禾摇摇晃晃地还在继续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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