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给他使个眼色,示意他快点开口。
子骏定定神,小心翼翼地对石棠开口道:“石伯父,小侄明日想外出去州桥一趟,请石伯父恩准。”
石棠眼皮也不抬,冷冷道:“你又想出去做什么?”
子骏连忙说:“下个月就是家慈的生辰,小侄想去州桥挑一份礼,送给母亲上寿。”
石棠听完,冷冷淡淡地说:“你想送什么,我让乌管家替你去买便是了,不用你亲自去买。”
子骏顿时有点慌,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石伯父,给母亲贺寿的礼品,怎可以假手他人?小侄不敢如此敷衍。更何况,我也没想好要给母亲送什么,只想明日去了现场再决定。”
石棠不吱声。子骏又接着道:“另外,小侄上次一时糊涂,惹恼了石娘子…小侄也想给石娘子买件礼物,权当赔罪。”
石棠听他这么说,才抬起眼睛看了子骏一眼。
他见子骏满脸愧色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和马羌的情谊,忍不住心头一软。
“子骏,”他语重心长地对子骏说:“我与你父亲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进学,情分非比他人。我虽非你父亲,但亦视你如子。你可知道?”
子骏赶紧站起来行礼:“小侄知道。都是小侄年幼无知,辜负了石伯父待我的情意,请石伯父责罚。”
石棠叹口气。他再怎么对子骏不满,也不可能真的把他怎么样。毕竟他信里已经答应要替马羌“管育”子骏。管育么,肯定不能只管不育。
他缓和语气对子骏道:“也罢,念在你一片孝心,明日你就去吧,让乌管家陪着你。”
子骏大喜过望,立刻行礼道:“多谢石伯父。”
旁边乌管家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他总感觉马子骏今天不大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而且他现在的注意力也不在子骏身上,而是盯着子骏身边的常安。
因为他越来越发现子骏并不难对付,但是他身边的这个小厮确是个难缠的货色。怪道人总说阎王易对,小鬼难缠,也不知道这主仆二人又在打什么鬼促促的主意。
有了上次大相国寺的经历,乌管家也不敢怠慢,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把监视子骏的任务完成到位。
**
回去后,常安溜出去把一切布置妥当,然后回来向子骏报告。子骏很满意,摩拳擦掌地准备第二日的行动。
第二天吃过早饭,子骏和常安便在乌管家的陪同下从家里出发。
乌管家站在暖轿边给子骏掀帘子。子骏上轿时,他忽然发现子骏的袍子上有几处破洞。
乌管家皱皱眉头,忍不住问道:“衙内,你昨日穿的那件缎面织金袍呢,今日怎么不穿了?”
子骏看他一眼,淡淡说道:“那件衣服常安洗掉了。”
乌管家“哦”一声,表情将信将疑。
子骏也不理他,直接自顾自上了轿子。几个人兜兜转转来到州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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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桥位于汴河之上,是汴京南北中轴线的一处知名景观和交通枢纽。这座桥北连皇城正南的宣德门,南连朱雀门和南薰门,横跨东西向的汴河,可以说是汴京最最黄金的地带之一。
它的地理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位于直通皇宫的御街和龙津桥之间。
所以这条街上经常会行走一些大人物,比如上朝下朝的官员啦,一些皇亲国戚啦,从大内商讨完国事出来,也会在州桥一带逛逛,感受下民间的风味。
比如前宰相王安石就特别喜欢逛州桥,还留下了关于州桥的两句名句:州桥踏月想山椒,回首哀湍未觉遥。
也因为州桥的地理位置关键,这一带的商业非常发达。特别是小吃行业,各种各样的吃食铺子绵延数里,什么烤肉摊、熟食店、冷饮铺、卖鸡鸭鱼肉包子馒头,内脏杂碎,蔬菜水果的应有尽有。
但凡天上地下当时能吃到的,在这里都能买到,而且做生意的时间很长,一直要持续到三更半夜夜市结束为止。
当然子骏几个到达的时候才是中午,夜市还没开始。子骏下了轿,就跟常安两个在食铺里拱来拱去,一边踮脚往皇宫的方向张望。
乌管家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子骏。子骏越发烦他,磨磨蹭蹭地黏在食铺边不肯走。他在梅家食铺前买了一份肚肺,和常安两个分着吃。
乌管家一直斜眼盯着子骏。见子骏一直在磨蹭,他忍不住说道:“马衙内,你不是说要给你娘买一份寿礼吗?为何一直在食铺前瞎逛?”
子骏白他一眼道:“我想给我娘买一份吃的寿礼,乌管家有何不解?”
乌管家:…
子骏话虽这样说,心里也是焦虑的,所以一直暗搓搓催常安盯着御街的人流,怕错过了人。
常安心里也有点着急,毕竟这个地方不能常待,再待下去肯定会被乌管家看出蛛丝马脚,这样自己的一番心血也白费了。所以他不时踮着脚,往大内的方向张望。
没过多久,他终于看见远方隐隐约约有车仗的影子,正在朝自己的方向移动。
常安心里一喜,赶紧悄悄对子骏道:“好像来了。”
子骏连忙朝大内的方向张望。他是看见有人朝这个方向骑马过来,但看不清楚是谁。
过了一会,远方的人慢慢走近了。常安看到这堆人中有一个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忍不住对子骏轻声道:“子骏,确是他,你抓紧点。”
子骏这时也看得一清二楚,心口忍不住咚咚狂跳。等高头大马到达御街街口,他心一横,把手里的肚肺往地上一摔,把衣服领子一拉,再把头发弄得烂七八糟的,拔腿就往红马的方向奔去。
乌管家见子骏突然跑了,赶紧想要追上去。他刚跑一两步,常安把脚轻轻一伸,乌管家被他绊了个狗啃泥,面部朝下摔在地上。
这稍一耽搁,子骏已经奔到红马旁边。他使劲拉住缰绳,瘫倒在地上大喊大叫:“大哥!大哥救我!大哥救我!”
这骑在马上的人正是马直。他正好上朝完毕回家,路过州桥一带。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个碰瓷的,还竟然是他亲弟弟。
但子骏此刻倒在地上不断呻吟加呼唤,也把马直吓得不轻。
他赶紧跳下马来扶起子骏,只见他衣衫褴褛不说,还披头散发的,看上去好像刚从强盗窝里逃出来的。
子骏哽着脖子喊了两声“大哥”,忽然头一歪,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193章 阴谋阳谋
“子骏!子骏!”马直焦急大喊。
这时常安和乌管家也奔了过来。乌管家看到眼前的景象简直懵了,一个劲地重复:“他…他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方才还好好的…”
马直也顾不上理他,直接对常安说:“把子骏扶到马上去,立刻回府!”
常安见计谋初步生效,心里暗暗高兴。不过表面上他也装出一副焦急的样子,大声应道:“是!”
常安和马直把子骏扶到马上,由常安牵马往州桥以西的方向走去。
乌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头昏脑胀。他想问马直要去哪里,想了想还是闭上嘴巴,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
很快几个人赶到马直在汴京的家中。幸好马直住的地方离州桥也不远,就在浚仪街上。
马直一进门就呼唤小厮把子骏抬进里屋放到床上。马直的夫人苏冀如和两个孩子——马丰马粲也跑出来看情况。
当他们看见哼哼唧唧,跟叫花子一样的二叔时,一个个也傻眼了。
这群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内心稳如泰山——那就是常安。他甚至今日还有点小小的惊喜,因为他没想到郎主的演技竟然这么好——看来素日自己确实是小瞧了他。
子骏躺到床上后,就半死不活地哼唧,装出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马直一看也慌了,赶紧问常安子骏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安一看,自己拼演技的时候到了。他往地上一跪,哭丧着脸对马直说:“大郎君,本来我和郎主不应当行此下策,但是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只能请大郎君为我们做主。”说完砰砰给马直磕头。
马直都被常安说晕了,对常安说:“你别磕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常安直起身子道:“郎主在马家,日日被关着不允许出去。马家又不给郎主像样的吃住,一天三顿最多给一顿,衣服也是别人穿剩下的。郎主又是个刚烈性子的,常跟马家的人争闲气,越发惹得他们报复,到后来有一顿没一顿的,都快饿死了。我与郎主实在没法子才想方设法逃出来,求大郎主救救我们!”
乌管家一听差点没昏过去。他冲上来指着常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胡说八道!我们何时不给他吃饭!”
马直听了也是将信将疑。马石两家从小交好,石棠也是朝廷大员,怎么可能虐待子骏不给他吃饭呢。
子骏眯着眼睛一看,大哥似乎有怀疑的趋势。他赶紧捂着肚子哼唧起来:“疼…疼…”
马直一看弟弟这样又慌了,赶紧对常安说:“你快去请个郎中!”
常安一听,正中下怀。
“是!”他扯着嗓子答应,一道烟似地奔了出去。
等他跑到外面拐一个弯,一眼就看见蹲在墙角正在等他的韩玉。
韩玉今天穿了一身道袍,下巴粘着几缕假胡子,看上去有点滑稽。
常安一出来,韩玉立刻迎上去问他:“如何了?”
常安点点头:“目前还未出岔子,接下来看你的了。”
韩玉定定神,大模大样地跟着常安进入马府。马直看见韩玉也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他认识韩玉,而是他觉得韩玉长相有点奇怪,不太像个行医的。
他问韩玉:“小先生是何处行医的?”
韩玉行礼道:“回马相公,在下祖籍原州,目前就是个京城的行脚医。”
常安也在旁边帮腔道:“我在街上看见他行医,便将他抓了来。”
马直有点犹豫不决。床上的子骏看了,赶紧又哼唧起来,装出一副要死的样子。
马直一看也顾不上了,立刻对韩玉说:“劳烦小先生给舍弟看看,他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韩玉道一声好,摸着胡子走到床榻边,煞有介事地把两根手指搭在子骏的脉搏上,摇头晃脑地装了两下子。
他虽然不是职业医生,但是之前跟柳慈也学了点皮毛,至少搭脉什么的动作挺像那么回事。马直在旁边观察了一阵,对他的怀疑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浓了。
韩玉搭了一会子脉,然后对马直说:“马相公,请到外面说话。”
马直点点头,跟着韩玉走到外面的花厅里。乌管家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忙也跟了出去。
一到花厅,马直就催促韩玉说:“小先生,我弟弟究竟得了什么病,请阁下坦言相告。”
韩玉装模作样地摸一把胡子,对马直行礼道:“不敢欺瞒马相公,我方才对马衙内做了一番望闻问切。衙内他脉象迟缓无力,面色枯黄,神形萎顿,显然是饥饿已久之股,若是不加调养,恐怕姓命堪虞啊。”
他这番话一出,乌管家立刻面如土色。他发疯似地冲上来,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胡说。我们从不曾饿着他!你胡说!”
马直此刻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正好他手边有个茶碗,他拿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摔,对着乌管家破口大骂道:“混帐,你还有脸在这里撒野!子骏虽是在石府暂住,但并不是卖身给石府当奴隶,你们凭什么限制他出入,不给他吃喝!石相公位高权重,想来不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定然就是你们这些奴才餐腥啄腐从中挑拨,干些欺上瞒下之事。还好他今日逃出来向我报信,若是他没逃出来,你们是不是要将他害死才肯罢休!”
乌管家被他骂得一顿手足无措,想辩驳也不知如何开口。过了半天才哭丧着脸道:“马相公,此事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不若你随我去石府中找我们主家询问一番,你便知道了。”
马直冷哼一声道:“我告诉你,我马直虽然不才,只是个小小的秘书郎,但是养自己弟弟自是绰绰有余!你回去吧。若是石相公问起,你就说这是我们马家的人,不劳石府费心!”
乌管家又惊又疑,一个劲抓耳挠腮,磨磨蹭蹭地不肯走。马直越看越气,瞪着眼睛大吼一声:“给我滚!”
马直这个人虽然平时看上去有种书生的感觉,但真正发起火来却是非常吓人。乌管家当场被吓得瑟瑟发抖,脚底一抹油就跑了。
马直骂走乌管家后,犹自气到不行。苏冀如这时提着个食盒进来,对马直笑道:“我让厨房做了些吃的,先给二叔补补身子。”
马直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对对,先让他吃点东西。”
他也顾不上韩玉,直接往子骏所在的里屋走。
子骏这时这时正趴在门边偷窥花厅的情况。当他看到马直痛骂乌管家时,心里忍不住大声叫好,恨不得当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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