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江陵开口道:“其实我也有错,当日我不应该骗你。”
他叹口气,又说道:“有些事,并不是我能改变的。与其逃避,不如早些面对。”
他刚说完,子骏就抬起头,盯着他眼睛说:“不,明远,从前是我太肤浅了。一个人高下如何,并不是由他的家世决定的。以前是我低看了你,是我错了。”
江陵看着子骏诚挚的双眼,嘴角渐渐浮出笑容。
他拉住子骏的手说:“子骏,我至始至终将你视为知己。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子骏听江陵如此说,心里如释重负,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子骏拉着江陵说:“明远,我们去酒肆里喝一杯,走!”
两人走到酒肆里坐下。子骏心里高兴,又让小二上了半斤牛肉,一只肥鸡,打了两角酒,和江陵一边吃酒一边聊天。
和朱勉他们不同的是,子骏和江陵之间有数不尽的话题。两人都爱好唐诗,从李白杜甫到高适王昌龄,聊得子骏酣畅淋漓,大呼过瘾。
虽然他和江陵曾经冷战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到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么多同学中,江陵是内心和他最契合的一个。
他心中越发后悔当时为什么要疏远江陵,差点错过这样一个朋友。半醉之下,他又一次举杯向江陵道歉,请江陵原谅他当时的过失。
江陵苦笑道:“子骏,你为何对我这么客气,可是因为我是吕相公的家客,你便惧怕于我?”
子骏一愣,连忙问:“明远,你为什么这样说?”
江陵又叹口气,把自己在吕家的处境告诉了子骏。
子骏一听,顿时心起难兄难弟的感觉,因为之前自己在石棠家里也是这样,得不到真正的尊重。
他问江陵:“你打算怎么办?”
江陵想了想说:“无非是积极应考,若是中了,我和倩容才能有个未来。”
江陵对倩容的一片痴情,子骏看在眼里更是感同身受,因为他也同样对霖铃情根深种。
在某种意义上,他觉得天地之大,但只有江陵和他的处境是类似的。
他对江陵更是起了惺惺相惜之感,对江陵说:“明远,以你的才学,中举必不是难事。”
江陵笑了笑说:“若是输于别人,我可能会不甘心。若是输于你,我便心服口服。”
子骏也忍不住笑了,又与江陵碰杯喝了一会。
过了一会,子骏忽然又想起个事来,忍不住问江陵:“对了明远,我对一事始终不解。倩容和霖铃都扮成男装接近我们。我素来少与女子打交道,所以一时中了她的诡计。你从小在市井长大,家里又女子众多,为何也看不透吕姑娘的身份呢?”
江陵笑而不语地看了看子骏。过了一会,他眯了一口酒,默不作声地把目光转向了窗外的飞雪…
**
子骏和江陵打开心结以后,两人的走动越来越频繁。江陵因为身在吕大防的别宅,又有段叔看守着,不好经常外出。子骏便经常派常安看他,有时也会送两首诗给他,江陵对完再让常安拿回来。
两人一唱一和,感情越来越亲密。霖铃看到这对好基友终于抛弃前嫌接受对方,心里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没过多久,放榜的日子到了。
这天是决定子骏命运的关键日子,所以一家从上到下都紧张到不行,还要一个个装出“我不在乎”,“我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每个人都影帝上身。
倒是子骏反而没有之前这么紧张。他自从那天在酒肆里读到那首落第诗以后,人便莫名其妙开阔了很多,对科举的结果也不再特别执着了。
不过他看周围人包括霖铃都这么紧张,只好应付着说:“让常安去看吧,看完回来把结果报知我们。”
常安连忙说道:“是。”
他转身要走,霖铃又叫住他说:“你看仔细一点,别看漏了。”
常安心说,这不是废话么。但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
常安走后,霖铃便在花厅里开始团团转。马直倒是没转,但一直莫名其妙地喝茶,每隔一刻就喝一口,频率高到让子骏怀疑他是不是尿路出了问题。
子骏看他两这样实在忍不住了,对二二人说道:“霖铃,大哥,你们不用这么紧张。俗话说尽人事听天命…”
霖铃一下子跳起来:“谁说我紧张?我没紧张!”
子骏:….
第200章 中省元
几个人在房间里闷闷地坐了很久。马直一直看着屋外,等了半天也不见常安来,忍不住道:“常安怎么这么久还不来?”
子骏在旁边淡声说:“怕是没有中,他不知道怎么回来说。”
霖铃心里咯噔一下。子骏想的跟她一模一样,但是她没法说出口。
马直听了有些烦躁,抱怨道:“中不中也要回来通报一声啊,这么浪在外面算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吵嚷嚷的声音,有好几个人在对屋内喊话。
他和苏冀如对望一眼,两人同时起身朝屋外走去。霖铃和子骏也赶紧跟上。
他们走到院子里,只见一群混混模样的人站在门口大喊:“中了!衙内中了!马相公,衙内中了!”常安在门口对他们拳打脚踢,想把他们赶出去。
马直一下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他赶紧问道:“谁?谁中了?”
一个混混听到他的声音,扯着嗓子大喊道:“衙内中了第一名,省元!马相公,我们来讨些赏钱,为何要赶我们走!”
这句话就像惊雷一般在院中炸开。大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
有的人连手里的盆都扔了,霖铃更是激动到无以复加,抱着子骏呜呜地哭。马直虽然没有哭,但是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子骏被霖铃抱得有点傻,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那些小混混还在门口吼。常安要拿棍子驱赶他们,马直连忙制止说:“常安,不要打他们了,每人发一吊钱,将他们好好打发就是了。”
常安只好照办。几个小混混领了钱,又给马直磕了头,欢天喜地地去了。
小混混走后,马直忙问常安:“子骏真的得了省元?”
常安说:“是啊,我亲眼看到的。正要回来说呢,却被这些混混抢了先。”
马直知道常安是气自己的赏钱被这些人抢了,便笑着对身边另一个小厮常官说:“把赏钱也给他一吊,省的他可怜巴巴地抱怨。”
大家都笑了。常安接了赏钱,走过来给子骏道喜。
子骏问他:“除了我还有谁中了?明远呢?”
常安道:“他也中了。”
子骏面露喜色:“那少昆呢?”
常安道:“这我没仔细看,我看到你和江公子的名字在榜单上。剩下的就没细看了。”
马直还是沉浸在兴奋中缓不过劲来,对常官大声道:“快去取笔墨来,我给家里写封喜报,你连夜送回去。”
子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哥,我只是过了省试,又没唱名中进士,何必惊动爹娘?”
马直笑道:“过省试已是不易,更何况你是省元,算是我马家从古至今至高的荣誉了,如何不能让爹娘知道?”
子骏哭笑不得地说:“大哥,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马直听他这么说,忽然眼神一动,含着笑说:“如何不严重?我是运气好,荫补了爹爹的闲差。若是真要考,怕是我也考不上。”
子骏一愣,红着脸说:“大哥为何要这么说?”
他问得无辜,其实长久以来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马直突然道破他的心思,他顿时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马直看出他的窘迫,带着嘲笑的口气道:“行了不要给我装浑子了。我知道你嫌我诗写得差,不想认我这个大哥。否则为何你到了京城这么久,也不派人来给我送个信儿?偏要到走投无路才想到来找我?”
子骏脸色一变,赶紧弯下腰来对马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揖,口中说道:“大哥,以前是小弟年幼无知,不知大哥待我好。大哥,小弟向你请罪,请大哥原谅我!”
马直呵呵一笑,用扇子柄在子骏身上敲了一下,道:“行了,我哪敢让省元给我请罪!”
兄弟两都笑起来。马直又对常安说:“你去樊楼订一桌酒席,晚上给子骏庆贺庆贺。”
“是,”常安应和一声,一道烟似地跑出去了。
子骏又走到霖铃身边。霖铃现在尾巴已经翘到了天上去。
省元!自己一个三本学渣居然教出了一个省元!
她其实不知道省元是什么东西。但想来是很厉害的,不然马直怎么会激动成这样。
她对子骏说:“子骏,你这次考上省元,离状元还有多远?”
子骏笑着说:“这我不能保证。但是依我朝定律,中省试的学子很少在殿试剥落,得个一官半职总是有望了。”
霖铃惊喜万分:“真的啊?”
子骏偷笑道:“学生怎敢欺瞒先生?”
霖铃又开心又有些害羞,脑子一热,一头栽进子骏的怀抱。子骏也昏了头,紧紧搂着怀中的霖铃,双手抚着她黑亮的头发,心中只觉欢畅无比。
旁边两个小孩马丰马粲都看呆了。马直有点尴尬,赶紧干咳一声。子骏和霖铃沉浸在爱意中,完全没听见。
马直又咳嗽几声,见他两还是没反应,只好让小厮把两个小的带回房中,自己也有点尴尬地撤退了。
**
礼部贡院门口。
韩玉在省试提名榜上仔仔细细看了三遍。他看到子骏的名字,江陵的名字,佟云的名字,却没看到自己的名字。
刚开始他有些着急,但之后确定自己名字不在榜上时,他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韩玉心里叹口气,郁郁寡欢地转身离开。
贡院门口围着一大圈前来看榜的人,有的人和家人拥抱庆贺,手舞足蹈地欢呼,有的人则锤足痛哭。
韩玉在一边看着这些人。不知道为什么,落榜以后,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他眼前首先浮现出的不是自己的未来,而是母亲和韩夕。想到自己可以回家乡和母兄团聚,他心里竟然还有点小小的轻松。
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看到前方的大路上驶过来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他连忙避到一边,只听见有人在他身后说道:“是贡举官刘大人来了!是刘相公来了!”
韩玉一愣,呆呆地看着刘安世马车驶来的方向。
他以前曾听母亲说过,自己父亲韩硕曾经是刘安世的同年,而且两人关系很不错。后来父亲不幸病故,刘安世还给母亲寄来过银子。
没想到转眼间,刘安世爬到这么高的位置,而自己家却没落了,而且眼看着会一直没落下去。
就在马车驶到韩玉面前的时候,旁边的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冲到刘安世的马前大喊:“刘相公!我不服!为何榜上没有我的名字!请刘相公告知在下!”
他突然窜到刘安世面前,再加上大吼大叫,把给刘安世驾车的小厮吓得不轻。
对方赶紧去拉马的缰绳。谁知马儿也受到了惊吓,突然在大街上扭着身子长嘶起来,眼看着就要失控,把身后的车子连同刘安世一同掀翻在地上。
这个变故来得措不及防,把路人都看惊了。韩玉见刘安世危急,当时也来不及多想,直接一个箭步冲过去跃上马车,和几个小厮一起拉住缰绳。
他哥哥韩夕在明州时在各种马铺里打过工,对驾驭马匹非常有心得,韩玉也因此跟他学到了一点。
他一手拉着缰绳,一边对马大喊:“吁~吁~”
几个小厮也在旁边拉绳子,马儿挣扎了一阵,终于在韩玉等人的操控下渐渐安静下来。
等车子终于稳定下来,两个小厮跳下马车,冲到人群里去抓那个惊扰马匹的少年。那少年一看不妙转身想跑,被几个小厮追上抓住肩膀,死死按在地上。
韩玉朝地上的少年打量几眼,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这个扰事的少年竟是骆敬!
看来骆敬和自己一样也没过省试。没过就没过,谁知他竟然出此下策,跑到大街上找主考官要说法。
韩玉不由哑然失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嘲讽骆敬,还是佩服他。
有个小厮跑到马车的侧面单膝跪下道:“属下行车失职,惊扰了刘相公,请刘相公定罪。”
刘安世拉开车帘看看他,说道:“行了这不怪你们,起来吧。肇事者抓到了没有?”
小厮连忙叫人把骆敬架到跟前,把他按在地上跪着。骆敬泪流满面,嘴里还在不停嚷嚷。
刘安世看着骆敬问道:“你为何肴惊扰我的马匹?”
骆敬流着眼泪,忽然跳起来骂道:“我在乡试中得了第二,为何省试上不了榜!连苏东坡大人都说我才华横溢,还亲自赐我扇子,为何你却不认同我的文章!刘相公,我想要一个说法!”
几个侍卫的脸都绿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刘安世也是脸色铁青。当他听到骆敬说苏东坡曾赐他扇子时,不由冷笑一声说:“那你生的不巧,苏相公是三年前的贡试官,你为何不三年前来应举?”
骆敬一下子愣住。刘安世板着脸道:“何况哪份卷子能上,哪个卷子不能上,又不是我一人决定的。你这次没中自当发奋自强,争取下一次中,一味地找我胡搅蛮缠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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