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汪!”
几声郑重其事的狗吠将原本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凝重氛围搅乱。
“碰!”
一声击打后,狗叫消失。
狗一刀原本轻松的神情在狗叫声消失后凝滞,她单手按地,慢慢站起身,“倒是辛苦你们搜集了不少信息,只可惜,唯独可能搅乱我的声音却被你们自己打破。”
“在其位谋其事,政客、军人因罪责而死,因职责而死,理所应当。我的确杀人无数,可我只认我对不起那只汪汪叫的狗。因为人不会因为杀狗而死,它也不该被我因咬人而杀。”
寒光闪过。
“咔嚓——”
大片木块断裂声在四面响起。
雾散。
只见甲板之上不见一人,周围尽是散落的木头人碎片。
狗一刀记得这里的路,她也已经猜到那几人被带去了哪里。
上次来时是晚上,贺尚书的那座如庙宇似的衙门发出朦朦光亮。
现下分明青天白日,却因为白雾萦绕,大殿透出的红光显得比上次更加诡异。
走近了才发现,整个衙门都用红灯笼绕了一圈。
狗一刀一脚踹开大门,走进殿内。
殿内宽大,窗户低矮,里面白日也没什么光线,如夜间一般黑暗。
“唰——”
火光如上次一般次第点亮。
狗一刀随意捡了个座位坐下,悠闲地看他们接下来的表演。
两边木头人列队从肃静牌后走出,“威武——”
在狗一刀看着木头人说话时,几步清浅的足音也没能逃过她的耳朵。
贺尚书偷偷摸摸从堂后步步缓爬到太师椅上坐下,“大胆狗一刀,来到堂前还不下跪!”
狗一刀转头看去,贺尚书一脸大义凌然手握惊堂木指着她大声质问。
一想到那几声偷偷摸摸的足音,狗一刀没忍住笑出声。
贺尚书眉毛一竖,因气急声音有些尖利,跳起来指着狗一刀怒喊,“你又笑,你又笑!”
但很快,贺尚书便镇静下来,稳稳当当坐回太师椅上,“狗一刀,既然你自诩正义,不妨我们来做个游戏。”
贺尚书一挥手,几个木头人从堂后运出五个木头笼子,里面分别关着楚留香、阿飞、王怜花和沈浪,以及沙曼,独独没有中原一点红。
狗一刀挠了挠头,轻笑一声,“啧,中原一点红又玩这招。”
贺尚书淡淡道,“你以为一点红会如沙曼一样倒向你?她站错队,不过是因为她自幼在外面长大,本就与我们有天然的区别。”
狗一刀看向在木笼子里熟睡的几人,视线定在楚留香身上,勾了勾唇角,“说吧,你想玩什么游戏?”
贺尚书将一瓶药扔给狗一刀,“这里面只有一粒药,你只能将它喂给一个人,你选谁?”
狗一刀拿着药瓶看向贺尚书,“这道题有正确答案吗?”
贺尚书冷声道,“你若是最后没死,不就说明你选对了答案?”
狗一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的也是。”
贺尚书看了眼木头人,木头人便立刻会意,将一个香炉抱到狗一刀面前。
贺尚书嘿嘿一笑,“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思考,你别急,慢慢想,好好想。”
眼见狗一刀不说话,贺尚书更是兴奋,“他们中的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毒,只能用你手中这天下独一无二的药去解。你没救的人,就只能死。”
狗一刀朝椅背靠了靠,仍旧不动。
贺尚书看了眼不断燃烧的香,有些着急,“你为什么还不选!难道你想他们全都死了?”
狗一刀道,“这么重要的决定,我还不能慢慢思考吗?”
贺尚书一听,觉得有理,讪讪道,“那你想快点,香都快烧没了。”
狗一刀站起身,径直朝着木笼子走去。
贺尚书激动的跳到桌子上,“你想好了?你要救谁!”
狗一刀一刀劈开五个笼子,然后迅速接住沙曼,将药喂到她的口中。
贺尚书惊得大喊,“你救她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救她?”
狗一刀笑道,“阿飞与沈浪都是王怜花的亲戚,他自己会救。”
贺尚书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贺尚书发现原本倒地的四人已经站起了身,他惊讶得张大了嘴,阿巴阿巴了半晌才想到说什么,指着楚留香大声道,“就算狗一刀知道王怜花能解读,可按着他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可不一定会救你。狗一刀把药给了沙曼,足以见得你在她心中还不如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女人!”
楚留香一副伤心断肠的模样看向狗一刀,“一刀……”
狗一刀奉承道,“我自然是知道你没事所以才如此,你可是堂堂楚留香,怎么会被那样的陷阱迷惑。”
楚留香委屈道,“可我的确中了木头人的陷阱,他们模仿了你的声音。”
狗一刀困惑道,“只是模仿了我的声音你就跟着去了?”
楚留香上前握住狗一刀的手,认真的点了点头。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的模样忽然生出些莫名的歉疚,只能松开抱着沙曼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楚留香以示安慰。
楚留香趁着狗一刀不注意时,笑弯了唇角,他的确被木头人模仿狗一刀的声音吸引。
他那时自然知道声音是假,可木头人不仅模仿的惟妙惟肖,而且实在太知道他想听什么了,它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如魔咒般诱着他过去。
从前遇事的好奇在那一刻被突至的欲望压制。
楚留香收敛眼中的暗色,将沙曼从狗一刀的怀里掏出递给阿飞。
阿飞不明所以接过沙曼,却见楚留香转身缩进狗一刀怀里,“一刀不救我,该还债的。”
狗一刀左顾右盼企图找人来让楚留香恢复正常,但王怜花只一味搂着沈浪一脸忧思,阿飞抱着沙曼正一脸茫然。
狗一刀只能放弃,咽了声口水,“都听你的,起来吧。”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楚留香的开关,立刻治好了他的软骨病,直接从狗一刀怀中起来,一脸严肃看向贺尚书,仿佛刚刚那个满脸情欲的人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无名岛的事我也曾有所耳闻,听说老先生是位绝世奇才。但就如今他喂给我们的药看,似乎与传闻不大相符啊。”
贺尚书一拍桌子,“大胆!”
楚留香摇着扇子轻笑道,“难道楚某说错了吗?我的鼻子不大好,因此稍稍闭气便躲过了它的药雾,千面公子的药丹似乎也能解这独一无二的毒。想来是这独一无二的毒有些浪得虚名。”
一道笑声悠远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楚香帅说的有理,我这药倒的确不能称之为‘独一无二’。”
声音分明四散,叫人分不清来处,但楚留香却朝着屋顶房梁拱手一礼,“老先生的内力当真不凡,在下佩服。”
吴明见位置已被拆穿,也不再躲藏,从房梁一跃而下。
狗一刀皱着眉头,“你这老头怎么老爱钻房顶。”
回回都从房上下来,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吴明也不生气,笑眯眯道,“狗一刀,你让一点红带你来找我,可是想好了?”
狗一刀点头,“当然想好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狗一刀拔刀跃起朝吴明而去,这回吴明并没有阻止狗一刀拔刀,位置也分毫未动。
狗一刀直觉其中有诈,果然看见吴明张嘴笑道,“王怜花,你想成之事我的确有办法,但你瞧,我现在得死了。”
此言一出,王怜花一个旋身到了狗一刀身前。
狗一刀早有准备,没有从前楚留香挡在刀前时的狼狈,轻巧错开刀锋回刀入鞘。
王怜花视线紧紧盯着吴明,“你当真有办法?”
吴明气定神闲道,“若不是知道我有办法,你又何必跟着那丫头的船来我这里。”
王怜花垂眸不语,避开了阿飞探究的目光。
吴明笑道,“只要你杀了他,我便如你所愿。”
王怜花顺着吴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竟然是阿飞!
王怜花蹙眉道,“为何是阿飞?”
王怜花本以为吴明一定会让他杀了狗一刀,或者是楚留香。
但他如何也没想到,吴明竟然会让他杀了阿飞。
吴明挑眉,“怎么,你不愿意?要知道,这全天下只有我能救他。”
阿飞被弄糊涂了,而且这一切显然与他有关。
吴明看出了他心中的急躁,状若好心的解释道,“你的父亲沈浪要死了,而如今只有我能救他。”
阿飞更是糊涂,“沈浪要死了?”
他惊讶的转头看向靠着木笼子坐着的沈浪,只见他睁着眼睛,并且胸脯上下起伏呼吸如常,怎么也不像是快死的人。
吴明讥笑道,“他本已经死了,却被你这舅舅活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出来。当年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名侠,如今竟与我这木头人无异。”
王怜花发丝微动,人已到了阿飞跟前,一把袖刀半点未见停顿朝着阿飞颈间划去。
阿飞朝后一仰,躲开一招,举起铁剑格挡,但只有防守,不见攻势。
狗一刀摇着头叹了声,“有了亲人的阿飞,剑招都少了凌厉。”
楚留香道,“一刀不上去帮忙吗?”
狗一刀指了指吴明,“这可是老东西特意给我们演的一出好戏。”
吴明喜欢玩弄人性。
无论是刚到岸边的白雾,还是木头笼子的选择,亦或是现在将阿飞与王怜花挑成对立再让狗一刀来选择帮谁。
阿飞的步步退让并没有让王怜花罢手,反倒紧逼而上。
王怜花的招式一招狠过一招。
沈浪从不知道自己与白飞飞有一个儿子,在沈浪清醒过来后,他也有信心将这个消息继续隐瞒下去。
吴明见那边二人一攻一守,阿飞显然进入颓势,但狗一刀还气定神闲的看着,不见半点行动。
“你不打算做些什么?”
狗一刀笑道,“你想我做什么?”
吴明挑眉不语。
狗一刀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我是来这里擒王的。”
狗一刀说完这话,拔刀而出,刀光闪过,沈浪颈间一条红线绕脖而起。
王怜花闻声大惊失色,赶过去接住沈浪的瘫软的身体,“沈浪,沈浪——”
气息停止,一滴眼泪从沈浪眼角滑落。
狗一刀再次拔刀攻向吴明的同时,转过头冲着王怜花道,“你瞧,他因为死了都高兴的哭了。你也不用谢我,帮我杀了这老头子就行。”
王怜花从不哭,从小就不哭,但现在他的泪珠却和沈浪的那滴泪混在一起。
王怜花眸中寒意肆起,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狗一刀,你该死!”
狗一刀一边追着使着轻功飞来飞去的吴明,一面道,“王怜花,你不会不知道沈浪那个活死人状态能听见声响吧?”
“他说不了自己想说的话,手脚也只能听你的使唤,这与你还在占了他的身体有什么区别。换做我,就算我不死,也是整日里想着怎么弄死你。”
沈浪在陷入活死人状态后,身体都由王怜花牵着的一根傀丝控制。
模仿不同人的声音对王怜花来说更是小菜一碟,沈浪发出的声音全由王怜花的腹语说出。
王怜花疯了一般嘶吼,“你胡说!”
狗一刀听着身后王怜花的动静,也没空回头,眼睛死死盯着上蹿下跳的吴明,撇撇嘴,“王怜花,你钻研医术那么多年,治了他那么多年,早该知道油尽灯枯是什么。到了死期的人就该按时下黄泉报道。”
王怜花冷哼一声,“我看你的死期便是今日!”
狗一刀道,“我可没油尽灯枯,我还活蹦乱跳着呢。”
王怜花放下沈浪,朝着狗一刀身后攻去。
小老头看的开怀,“狗一刀,你真是走了一步好棋啊。”
吴明想过很多种狗一刀会做出的行动,比如她以亲情打动这两人不再动手,或是揭穿他无法救活沈浪,但他没想到狗一刀竟然直接一刀将问题核心的沈浪杀了。
而现在,原本有机会站在她那边的王怜花一定恨急了她,恨到想立刻杀了她。
狗一刀却半点不在意背后的杀气腾腾,头也不回继续追着吴明跑。
吴明却总想回头看戏,正巧看见王怜花抢了木头人的一柄长剑直指狗一刀后背。
吴明站住脚,指着狗一刀身后笑道,“你还不躲开?”
狗一刀眉头紧皱,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完全不搭理吴明也不理会身后的剑。
吴明也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瞧了眼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扇着扇子的楚留香,和刚刚一直防守一直没有拔剑的阿飞,淡然转身站定。
“狗一刀,你要死了。”
吴明已经计算好,王怜花会先追上狗一刀,在狗一刀的刀即将到达他时候,将狗一刀击中……
“噗——”
寒光插入血肉。
狗一刀的刀直直刺入吴明的心脏,而王怜花的剑却与狗一刀还差了半分,因为阿飞的剑此刻正在王怜花的背后。
吴明目瞪口呆的看着阿飞,闭眼之前他一直在想,他究竟是算错了距离,还是算错了人心。
狗一刀抽出刀身,朝着吴明的脖间再补一刀,而后一刀插入心脏。
“咔。”
刀身骤然断裂,半把刀插在吴明的心脏处,跟着他一起轰然倒地。
“所以你的刀是这样没的?”
傅红雪看着狗一刀背着空荡荡的刀鞘,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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