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她在傅家,低头就能看到自己隆起的腹部。
她穿着件宽松的孕妇裙,款式很漂亮,但再漂亮,也掩盖不了她身材走样,手臂和小腿都变得浮肿的事实。
她毁了,她是真的毁了,心不甘情不愿,毁在他的恶行里。
她低着头,满心的悲伤和苦涩,大滴大滴地落泪。
男人从门外走进来,沉重的脚步随着他的靠近一点点响到她身边,他走到她身前,蹲下,伸手抬起她的脸,注视着她泪光盈盈的眼。
“吴嫂说你今天又一天没吃东西,老婆,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帮她擦去不断滑落的泪,眼波轻轻凝视着她,有些悲伤。
“一个月了,老婆,给你体检的医生告诉我,你再这样下去,宝宝营养不足很可能会胎死腹中,你真的就这样讨厌他吗?”
她闻言落泪的速度加剧,眼睛像一口源源不绝的井,不断地流淌出一行行清澈的泪。
她不想害死那个孩子的,她真的不想,无论他是怎么来的,那毕竟是一条生命。
更何况,就算真的弄没这个孩子她也回不到过去了。
她回不到没遇见傅景行的时候,她无法再变成曾经那个干干净净,无忧无虑的自己。
沉重的身体,浮肿的四肢,日益消磨掉她所有对生活的希望,她知道自己在渐渐毁掉,可怕的是,她没有任何能力改变这一切。
男人悲伤地盯了她一阵,忽然自嘲地垂下了眉。
“我明白了。”
他低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能眼睁睁等着你一尸两命。”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依旧默默落泪。
却听他艰涩吐字道:“六个月,虽然月份大了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解决,与其你像现在这样慢吞吞折磨他,我不如给他个痛快的。”
他深深地看着她:“黎荆曼,如果孩子和你只能选一个,那我还是会选你,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联系医院,找医生。”
她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后,心里闪过一抹惶恐,连落泪的动作都止住了,看他起身,她慌乱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傅景行站直身体低头看向她,眼波一片死寂,语气却算得上安抚。
“你放心,我会找技术最好的医生,不会让你体会到任何不该有的疼痛。”
她含着泪注视着他,任泪水滴滴答答滑过面颊:“傅景行,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瓣,漂亮的眼睛在室内水晶灯的折射下,闪烁出一抹破碎的光,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曼曼,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我想要这个孩子的初衷也不过是留住你。
如果他非但不能达到我的目的,还起到了相反的效果,那他在我眼中就什么都不是。”
她心中一沉,松开了手。
他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把她带出了门,因为她长时间拒绝进食,医生一直在给她打营养针,她白皙的手臂一排排针孔,盛夏衣服单薄,她的伤痕格外显眼。
傅景行看到了,表情略显痛苦,却依旧牵着她的手护着她上了车,他摸着她的头轻声对她说。
“不用怕,我带你去医院,医生会给你打麻药,你只需要在那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不言语,怔怔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以及一家接着一家飞速往后退的店铺招牌。
她知道他要带她去做什么,一个月的无声抵抗,她终于在他手中扳回一局,他放弃了,他不要这个费尽心思得来的孩子了。
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前面恰好是斑马线,有两个穿着小学生制服的小孩子从车前走过。
花朵一样的小脸,甜美而又稚嫩,蹦蹦跳跳的模样,朝气蓬勃。
傅景行应该是也看到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184章 两个冰淇淋
小孩子很快离开,红灯又变成绿灯,车辆再次缓缓前行。
车内的氛围持续低迷,黎荆曼静静看着窗外,随着导航里显示的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的提示,心中突然涌现出巨大的恐慌。
“停车。”
大概是天太闷了,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下。
第一遍的时候,司机没听清,车辆依旧往前走,她忽然暴躁起来。
“没听到吗?!我让你们停车!”
傅景行比司机反应的快,眼睛里带上了些许不确定的光彩。
“老婆?”
黎荆曼冷冷偏头,不去看他,指向街对面门口排着一条长龙的门店。
“我要吃那里的冰淇淋。”
傅景行认真看了她一阵,眼中闪烁着少许跳动的光。
“好,我去给你买。”
他让司机把车停到路边,飞快下了车,走到那家店铺门口,也许是他也想拖延时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使用钞能力,仿佛一个真正的顾客那样排队。
倒是黎荆曼,心里越来越烦,不愿意等了,又对司机开口。
“旁边那家人少,你去那家买,快点回来。”
司机看了眼傅景行,显然是被嘱咐过什么,面上表情犹豫。
黎荆曼冷冷瞪他,心烦意乱的女人一点都不讲道理:“你可以不听我的,等他回来我就叫他开除你。”
这回司机懂事了,果断下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黎荆曼坐在车中等那两人。
车内只剩下她,她却并没有任何趁他们不在偷偷离开的想法。
傅景行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每次带她出门必带一车保镖,她不觉得今天他会例外。
等了大概五分钟,司机先回来,手里拿着一模一样两只冰淇淋,冰淇淋球摞的很高,他走不快。
黎荆曼打开车门去接他:“为什么是两个?”
司机一脸憨厚:“他们说今天是冰淇淋节,冰淇淋做活动,买一送一。”
黎荆曼接过一个:“我吃一个就够,另一个给你。”
司机连忙摇头:“谢谢夫人,但我牙不好,真不敢吃凉的……”
黎荆曼从他手中拿过另一个冰淇淋,司机笑着说:“您可以跟先生分享……”
下一秒,黎荆曼面无表情地把手里多出来那支冰淇淋扔进垃圾桶。
司机愕然,没话了。
而黎荆曼则是突然看到了他身后不远处,手里一左一右端着两碗冰淇淋,怔怔看向她的傅景行。
他的眸色很黑,漂亮的眼中蒙着一层暗淡的色泽,唇色淡淡的,表情有些低落,全然没了平日里光彩熠熠的感觉。
他看到她已经吃到了冰淇淋,也看到了她把另一只扔进垃圾桶的动作。
却还是在和她对视上那一瞬间,迈步朝她走过来,捧着那两碗明显要比她手上那个精致很多的冰淇淋过来给她。
“店里有两种招牌口味,一个巧克力的,一个树莓的,都给你。”
他拿着那两碗冰淇淋上车,又拿出一个勺子,挖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老婆,张嘴。”
她静静看向他,他对她笑了笑,唇瓣的弧度依旧完美的恰到好处,只是他下车前眼里那束闪烁的微弱光芒,消失了。
车载空调显示,那天室外气温有三十二度,他没打伞,站在太阳下排队。
她有两个冰淇淋,她吃一个,扔一个。
他也有两个冰淇淋,一个给她,另一个还给她。
他看到她扔了多出来的那个,却还是把两个都给她。
她沉默了阵儿,放下手中的冰淇淋,偏头看向窗外。
“傅景行,我累了。”
他把她手中的冰淇淋取出来,又把他买的那两个,挑好看的往她怀里放了一个,让她抱着。
“没见过你这么懒的,吃个冰淇淋还能吃累。”
内容虽然调侃,但他的语气却十分低落,不带任何笑意。
车又缓缓地往前开,她抱着那碗冰淇淋,没再吃,却也没松手。
冰冰凉凉的温度,从她的手指一路蔓延到她的心房,再上升至她的脑海。
私人医院到了,她跟着他走进去,医生带着她做检查,忽然叹了口气。
“真的决定好了吗?孩子都有胎心了,他看起来虽然小了点,但是很健康呢。”
黎荆曼的手上还带着冰淇淋残留下来的温度,凉凉的,默默地低着头,没说话。
手上忽然覆盖住一只大手,是傅景行,在她的手背安抚地拍了拍。
他艰涩的对医生道:“别耽误时间了,直接手术吧。”
医生又重重叹了口气,叹息的声音宛如一根尖锐的刺,顺着黎荆曼的天灵盖扎进去,疼醒了她死去多时的理智。
医生,护士,人来人往,手里拿着各种器具,开始做手术前的准备。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感觉这里太热了,就像一口盖着盖子的蒸锅,闷的她喘不过气来。
“刚才的冰淇淋好像没吃完。”
她轻声说。
男人不说话,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她站起身,往门外走。
“我累了,我们回家吧。”
男人始终一言不发,在原地静静看她背影看了她一阵。
直到她走到门边他才快步追上前,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推门离开了那间熔炉一样的等候室。
他的力道很大,每一根手指都仿佛在拼命地挤压她的手指,像在攥自己在这个世界仅有的珍宝。
两人回到车中,司机买的那支冰淇淋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只剩下他买那两个。
一碗是白皙的奶球上淋着紫红色的果酱,旁边堆积着几颗果肉,散发着宝石一样的光辉。
一碗是巧克力色泽的奶球上淋着黑色的巧克力酱,上面斜斜地插了两根细细的巧克力棒。
两碗冰淇淋静静地摆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奶香。
她坐到后座,把那两个冰淇淋抱到自己怀中,拿着小勺子吃一口左边的,再吃一口右边的。
树莓的甜香和巧克力微苦的醇香在她的舌尖交杂,组合成一种崭新的味道。
她的味蕾似乎坏掉,总感觉两种甜品带来的全是苦涩,但又舍不下这种冰爽的感觉。
她不再抬头,也不再言语,就低着头默默的吃。
他跟着她上车,眼神深深看了她一会儿,他的呼吸很乱,眼中百感交错。
各种情绪激烈的碰撞到一起,迸射出火花,最后变成一束燃烧着的动人光彩。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开车!我们回家!”
第185章 三观碰撞
黎荆曼最近对傅景行的态度好了很多,这是傅氏上下所有员工有目共睹的事情。
就连傅景行自己都很诧异,但诧异归诧异,他很享受被自家老婆好言相待的感觉。
最近几天真的如他所说,他的工作少了很多,他开始花更多的心思陪黎荆曼,带她逛街,滑雪,看电影,偶尔还会给她制造一些小惊喜。
傅氏年会所有事项彻底准备完毕,距离年会开始还剩两天,所有受邀宾客开始陆陆续续往江城赶。
这天,黎荆曼陪着傅景行审阅了会场的最后一遍模拟演练,两人从会场往外走。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他们面前,口齿不清地一边大哭一边说着什么话。
傅景行上一秒还在跟黎荆曼研究待会儿去哪玩,下一秒脸上笑意一收,冷着脸把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贺迟延则是在中年男人出现那一刻就立马挡在了傅景行身前,皱眉看着那个精神状态似乎不对的中年男人大喊:“保安呢,这是什么人?”
“他好像不是坏人。”
黎荆曼从中年人嚎啕大哭的声音中听出了几个字眼,认真凝神细听了一阵后,脸上闪过一抹不忍,她扯了扯傅景行的衣袖,轻声说。
“他在讲江城的方言,说他的女儿生了重病,需要五十万的手术费,但他家里条件有限,拿不出这笔钱,所以想求你借给他。”
傅景行闻言垂眸看了那个嚎啕大哭跪在他身前的男人一眼,脸上表情没怎么变。
“缺钱可以去问银行借,找我做什么。”
他听不懂江城话,中年男人却能听懂普通话,闻言两泪纵横又哭着说了一番话。
黎荆曼轻声帮他翻译。
“他的孩子从小就有病,陆陆续续治了八年,为了治病房子也卖了,亲戚也都借了一遍,现在他们家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医院说孩子再交不出手术费就会停止治疗,他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你。”
人世间的喜乐苦恼有千万种,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人朱门酒肉臭,有人连想活下去都那么难。
黎荆曼不忍心看着一个为人父亲的老大爷就这样跪在自己面前,想要上前把人扶起来,傅景行拽着她的手把她拦住。
“我们从后门走,贺迟延,你带人处理这里的事,所有安保人员这个月工资减半,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黎荆曼闻言面露诧异,她被傅景行扯着跌跌撞撞往前走,时不时还会回头看一眼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
男人跪在地上,被保安团团围住,布满岁月风霜的一张脸上,神情凄苦而又绝望。
傅景行拽着黎荆曼往前走,他不回头,也不许她回头,直到从后门进了保镖开过来的车上,傅景行才松开钳制着黎荆曼的手。
“我们刚刚聊到哪,下午去哪玩?”
傅景行语气轻松,仿佛从未发生刚才那场遇到中年男人的事。
黎荆曼没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眼睛一片清冷,声音也是。
“傅景行,你答应给我的那一百万还做不做数?”
傅景行命令保镖锁上车门。
“你要钱做什么?”
黎荆曼抿唇:“我觉得刚才那个人很可怜……”
“你觉得他索要的五十万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小数目,我明明能给却没有给他,你认为我做的不对?”
傅景行的目光像一面明亮的镜子,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直直看向黎荆曼。
黎荆曼摇头,目光清澈与他对视上,轻声说:“我从没有这样想,你的钱也是凭借你的努力和智慧赚来的,想什么时候用,以什么方式用,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傅景行表情稍缓:“那你现在的表现是什么意思?”
黎荆曼低下头,声音有些悲伤:“我失去记忆后,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我的父亲,我想我一定很爱他,他在我的记忆里也确实对我很好。
刚才那个陌生人,他也是一位父亲,之所以跪在了你的面前,是想为他的女儿求得一个求生的机会……”
“你由人及几,被他对女儿的父爱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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