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大长公主不好和朝蓉讲。
她忧心忡忡,袁子实一事决策匆忙,以至于让朝蓉进宫的事也被迫提前,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教导这个小女儿。朝蓉空有傲心,却没有适应深宫的心计城府,只怕日后会吃苦头。
她现在唯愿,太后能帮衬一二。
大长公主不忍心讲的事,朝芸县主却不怕,她环抱着双臂,直言道:“自然有关系,谁叫母亲只生了我们两个女儿呢?我们考取不了功名,更上不了战场,想要维持大长公主府的门楣,就能只能用自己的婚姻来换。我已经嫁给了袁子实,你,便只有进宫一条路。”
“说起来,若非我已为人妇,还轮不着你进宫呢。我以后只是一介白身的妻子,连声夫人都捞不着,你却能被喊一声主子。朝蓉,你知足吧。”
朝芸的话太过清醒直白,犹如一柄利剑射向朝蓉心头,刹那间脸色苍白。
用她的婚姻换大长公主的长久?凭什么?这是朝蓉脑海中最先冒出的想法。
可看到不知何时已有了白发的母亲,和梳着少妇头的姐姐,朝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姐姐已经做到了,她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从小肆意骄傲的大长公主之女朝蓉,第一次痛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保和殿,祁黛遇早没听墙角了,连边上的苗美人都没兴趣看,她正兴致盎然地看着殿中歌舞,几乎挪不开眼。
何德何能她何德何能!
这算是国家歌舞团在给她表演吧?如此高水平的表演,她就坐在这么近的位置!
光屏上的录像机打开后就没停过,祁黛遇不止一次叹息,这些珍贵的记录只能自己看,要是能联网就好了……
祁黛遇看翩翩起舞的舞姬时,最上首的皇帝正好也看向了她。
每年年宴的歌舞都是老一套,没什么新意,蒋渊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而是借机观察殿中众人的神情。
疑心重大约是每个皇帝都有的通病,蒋渊也不例外。
他总是喜欢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暗中观察他那些臣子、妃嫔的神情,企图从他们放松无意时暴露的本性看出什么来。
也不用担心被发现,因为他敢看每一个人,却不是所有人有勇气直视他。
对蒋渊来说,这种观察,有时候是件有趣的事,会有一些意外的发现。
比如他刚刚就发现,家有悍妻的通安伯对着一舞姬咽了咽口水。此人有色心没色胆,也许日后可以利用。
再比如,晟王世子与延平长公主的驸马一前一后出去,一刻钟后,又一前一后回来,形迹可疑,可以查一查。
又或者,某个小妃嫔眼睛发光、无比专心地看着殿中歌舞。
蒋渊目光一顿,一时有些不解,这些歌舞很好看?
下一刻恍然,前几年的年宴,祁婕妤只能在衍庆居听个响儿,今年第一次欣赏难免新奇。
可未免也太投入了吧?
蒋渊皱眉。
他偏头,淑妃给他剥了一个葡萄递过来。
而祁婕妤在专心欣赏歌舞。
他抬眸,苗美人红着脸朝他敬了一杯酒。
而祁婕妤在专心欣赏歌舞。
桌上佳肴无数,他面前的桌上尤胜,有皇后送来的锦缠鹅、淑妃送的五丝肚丝、宁妃送的如意面、安嫔送的熘鸡脯、秦昭仪送的桃胶醪糟汤、苗美人送的八宝鸭、曹才人送的红豆糕。
以及祁婕妤送的空气。
蒋渊眯着眼看向祁婕妤面前的桌子,很好,吃得很干净,干净到盘子送回膳房御厨都要磕头谢恩。
她竟一点也没有想给朕送心意吗?!
这女人现在装都不装一下了!
蒋渊咬牙切齿,招来全福海,“将这盘金桔给祁婕妤送去。”
全福海笑道:“这金桔是新供上来的新鲜货,甜得很,祁婕妤一定喜欢。”
蒋渊:“嗯,让她全剥完,再送回来。”
“好嘞……啊?”全福海懵了。
看皇帝的脸色,全福海不敢质疑,端着金桔送到祁黛遇身边。
将皇上的要求一说,全福海都不忍心看祁婕妤的脸色。
如她所想,祁黛遇的脸色此时的确很难看,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盘金桔。
皇帝,让她在年宴上,徒手,给他剥桔子?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他疯了吧?
第三十四章
皇帝的突然之举自然被皇后和淑妃注意到了。
淑妃剥葡萄的手一顿, 是她剥的葡萄不够香甜?陛下竟还惦记着旁人剥的金桔。
她擦干净手,缓缓靠向椅背,眼神不经意扫过对着那盘金桔不知如何下手的祁婕妤。
似乎, 在她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里,宫中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日祁婕妤承恩坐上龙辇的事她自然知道, 可第二天就得到消息皇上撤了祁婕妤的牌子,淑妃便没有把祁婕妤放在心上。
可今晚, 她打扮得如此漂亮坐在皇上身边, 皇上竟还惦记着祁婕妤。
淑妃眸色渐深。
而另一边的皇后却挑了挑眉,以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甚少在宴会上做出这种事, 而且,她怎么觉得, 皇上给祁婕妤送金桔,不是赏赐, 而是一种……恶趣味?
皇后有些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毕竟若真是这样,会显得皇上很……幼稚。
她适时开口:“陛下,时辰不早了,可要宣布那件事?”
蒋渊本愉悦地欣赏祁黛遇那苦大愁深的表情,听到皇后的话有些遗憾,但时辰的确不早, 刚好场中的歌舞也告一段落,便点点头:“可。”
于是皇后抬手, 殿中乐姬舞姬纷纷退下, 说话谈笑声也渐停。
众人只听皇后道:“适逢新春,也该讨些好彩头, 本宫与陛下商量,后宫嫔妃侍驾有功,理应嘉奖。”
她话音刚落,全福海展开一道圣旨。
殿中除蒋渊本身、太后、皇后以及念圣旨的全福海外,全都跪下听旨。
“……启祥宫昭仪秦氏晋嫔位,赐‘庄’字,迁居启祥宫主殿!金三百、缎六匹!”
“……长春宫婕妤祁氏晋昭仪,赐‘惠’字,金二百、缎四匹!”
“……景仁宫美人苗氏晋婕妤……才人曹氏晋美人……”
祁黛遇没想到晋位还有自己的份儿,她忍不住看向上首的皇后,见她朝自己露出笑容,心中顿时了然,这是皇后对她救了大公主的感谢!
从婕妤晋升昭仪,月俸长到五十两!而且还赏了她金二百两,这是一个丰收年啊!
祁黛遇美滋滋,至于那封号,她却没多想。
晋位的几人要上前谢恩。
祁黛遇刚要伸出手跪拜,就看见了自己指甲缝里留下的橘黄色。
“……”
身形卡壳慢了一步,还好她反应快,起身时加快速度,这才没有出丑。
她的反应,全落在了蒋渊眼里,他好心情笑道:“免礼!”
待看到祁黛遇回到位置上后,仍与那盘金桔斗争,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见皇帝高兴,那些按耐了一晚上的宗室趁此机会纷纷献上年礼,口中赞词层出不穷,有的甚至出口成章恨不得当场写出一篇歌赋来。
但蒋渊心知肚明,这些满肚子美色酒肉的草包根本写不出来,都是早早让幕僚备好的而已。他并不生气,还从中挑了几个青年,封了不大不小的官位。
得到赏赐的人自然感恩戴德,他们以为是自己的忠心被赏识,却不知挑哪几个人早就是蒋渊定好的事。
不止今晚,明晚的朝臣宴会他同样会在一些勋贵子弟中挑几个青年封官。
打压世家勋贵,非一日之功,如果做得太狠,他们难免联合起来反抗。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正好。
思考着政事的皇帝没再去关心妃嫔的事。
等全福海端着剥好的金桔过来时,蒋渊一愣。
只见那金桔橘瓣饱满完整,上面连一根橘丝也看不见。
他看向祁黛遇的位置,却见那位置上已没有人。
全福海观察入微,低声道:“祁昭仪约莫是去净手了。”那手指黄的,啧啧。
“嗯。”蒋渊点头,丢了块橘瓣进嘴里,格外的甜。
祁黛遇出来洗手,也顺便小解。刚才宴会上没少吃少喝,她憋得慌。
正巧秦昭仪、不,如今已是庄嫔了。
庄嫔也出来了,两人便一道。
今晚宣旨祁黛遇才知庄嫔名为秦璱珠。秦璱珠笑道:“如今好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用启祥宫的小厨房了,原来那个虽五脏俱全,到底小了些,日后我再去膳房要两个厨娘,等做了好吃的吃食,便去请你!”
嫔位为一宫之主,她迁居启祥宫正殿,后面的厨房自然也能用。
见她升了位分对自己仍不拘小节,祁黛遇也不再拘谨,问起她和苗婕妤之间的事。
秦璱珠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也没什么,不过是来时路上撞见,起了点争执,我位分比她高,圣宠也不输她,自是不惧她的,她在我这儿讨不到好。但我被说到隐痛之处,难免也伤心。”
“不过再多的伤心,现在也消了。”
苗美人虽然升至婕妤,可她也升到了嫔位,都晋位了还想那些做什么?
秦璱珠狡黠一笑,圆润的脸愈发喜庆。祁黛遇忍不住想捏捏,她是这么想的,也真这么做了。
手碰上秦璱珠脸上肌肤的那一刻,两人俱是一愣。
秦璱珠“噗嗤”笑出声来,且越笑越开怀。
她若是不解哪怕生气都好说,可这般反应,却让祁黛遇很是尴尬。
祁黛遇红了脸,“大约是刚才喝了些酒……”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秦璱珠笑得更欢乐了。
宴会持续到了亥正,其他人陆续出宫,妃嫔们也各自回宫。
皇上邀了皇后、淑妃一起前往慈宁宫陪着太后守岁,其他的妃嫔在自己寝宫守岁即可。
而祁黛遇一回到衍庆居,便迎来了以葡萄为首的宫人们的恭贺。
“给昭仪主子请安!愿昭仪主子年年有今朝,岁岁常高升!”
这么多人对着说恭喜的话,本就愉悦的心情更加高兴,祁黛遇笑道:“人人都有赏!同贺新春!”
正笑着呢,全福海来了。
祁黛遇一惊,不明白皇上这个点派全福海来做什么,总不能今晚要宿在衍庆居吧?今儿可是大年三十!
却见全福海端着一托盘,“惠昭仪,这是皇上命奴才送来的。”
诶?是给她送赏赐的?
晋升昭仪的赏赐已经很多了,那二百金、四匹缎都是在圣旨上的,还有不在圣旨上的,什么桌椅板凳、花瓶屏风等等,还有一些隐形的晋位福利,比如每日的饮食份例、炭火份例的提高。
皇上竟还给她赏赐。
祁黛遇不禁问出一句:“是单给我的,还是其他嫔妃都有?”
要是大家都有,那就没什么,要是单给她送,那就很惊悚了。
全福海笑着:“各宫都有皇上精心挑选的赏赐。”只是衍庆居这儿,是皇上专门嘱咐让他亲自送来。
祁黛遇放了心,揭开那托盘上的红布。
只见那托盘上,摆了八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金桔。
是真的金子做的金桔!
祁黛遇张大了嘴,剥金桔还“金”桔?还有这样的好事?
她现在一点不计较皇帝让她剥橘子到底是恶趣味还是别有意图了,都没关系!要是次次都有这种赏赐,她天天剥橘子都行!
于是祁黛遇露出灿烂的笑,真心实意道:“麻烦公公替我转告皇上,就说嫔妾是真心喜爱这份赏赐,愿皇上万事如意、福寿安康!”
全福海:“……”
他觉得自己如今不仅看不懂皇上,也看不懂这惠昭仪了。
皇上送“金”桔给惠昭仪不是揶揄讽刺的意思吗?
差点在宴会上出丑,又收到了这样的赏赐,若是苗婕妤,只怕都甩脸子哭去了,怎么这惠昭仪笑得如此开心?
全福海抱着一肚子疑问离开了。
而祁黛遇,爱不释手地把玩那几个金桔,笑得合不上嘴,这可都是实心的金子啊,这要是搁现代的金价,她能换多少钱啊!
本来在今天之前,她因为马才人的事有了些危机感,在后宫之中无依无靠无宠爱的日子太过艰难,找个靠山或者谋求圣宠,总得选择一样。
按祁黛遇的想法,她刚刚救了大公主,这时候向皇后表明自己改了主意最是合适,有皇后这个靠山,她偶尔“奋斗”一回,就可以自己处在安全线内。
不能完全躺平,但也不用太卷。
可谁想到,皇后如此给力,直接把她从五品婕妤提到四品的昭仪了!
薪资待遇都有提升,今晚又额外赚了这么多外快,祁黛遇那颗想奋斗的心,“啪唧”,又给拍回去了。
能躺着谁还愿意直立行走啊?
奋起什么的,再缓缓吧……
那厢,慈宁宫。
因为要守岁,大皇子、二公主都在,但他们年纪小熬不住,都在偏殿睡着了。
倒是大公主,今日的年宴没出席不说,这会儿也没来慈宁宫。
太后听皇后说大公主还没好全,不敢带出来,只好作罢。
听着淑妃和太后说着大皇子的趣事,皇后眼中苦涩。
常太医说,令仪的痫症尚不稳定,随时有发作的可能,她只好拘着令仪,不让她出门。
明明是阖家欢乐的时辰,她的令仪此时却只能自己在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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