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杨夫人眼珠转动了一下, 散发出微亮的光芒,又似乎想到什么, 很快熄灭。
宁妃泪流满面,“母亲, 你怎么如此狠心?”
毒药猛烈,侵蚀了杨夫人的喉管,她的声音嘶哑无比。
“洛娘死了。”
宁妃:“是,洛娘去世了,可你还有我啊!”
“她是自杀的!”杨夫人情绪激动,一把抓住宁妃的手,苍白的手上青筋嶙峋, 指甲掐进宁妃肉里。
“她是活活自杀的呀!那个曾起鸣不是个东西,洛娘受不住了, 她是对我们绝望了, 你知道吗?她让雀儿回来找过我,她跟我说:阿娘救救我!咳咳——”杨夫人过于激动, 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却让她再忍一忍,等一等。”
“她等不住了,她等不住了!”
杨夫人想到三日前,她听闻消息赶去曾府,她那么乖巧的女儿,闭着眼躺在冰冷的床上,再也醒不过来了。从小如珍如宝捧在手心里的闺女,身上没一块好地方,那一刻,杨夫人恨死曾起鸣了。
她平生第一次不顾规矩体面去打曾起鸣,可那衣冠禽兽却让府中家丁拦住她,怪她没教导好女儿,竟然自缢,让他曾家糟了晦气。曾起鸣甚至扬言,不许洛娘进曾家祖坟,入曾家祠堂。
最后,还是杨恒赶到,曾起鸣不敢在杨恒面前放肆,消了气焰。最后两人达成一致,对外宣传洛娘因病而亡。
杨夫人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想去报官揭发曾起鸣虐妻,却被杨恒禁足于府内。可她睁眼闭眼,脑海里都是洛娘哀求的眼神。
“阿娘,救救我!”
连着三日都是如此,杨夫人再受不住,喝下毒药。
她想,她得去陪洛娘。
想到此处,杨夫人松开了宁妃的手,平静地躺回去。
“母亲,您是在怪我吗?”宁妃红着眼道,“怪我和爹爹将洛娘嫁给曾起鸣?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曾起鸣是那样的人。”
“是,是我对不起洛娘。但母亲,我从未想到洛娘会死,我只是想让她再忍耐一下,我一定会救她的!”
宁妃承认,她对洛娘的情感中是有些别扭异样在的,那些异样,可以称为“嫉妒”,也可以称为“胆怯”。但她发誓,她从未想过让洛娘死!
那是她的亲妹妹啊!她们幼时是那样好,那么快乐。
她怎么可能忍心看着洛娘死?
“母亲,是我错了。早在雀儿进宫告诉我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办法将洛娘救出曾家的,都怪我软弱无能,不敢去求皇上……”其实现在想想,哪怕不求皇上,她也可以想其他办法救洛娘脱离苦水,比如,接洛娘进宫作伴,比如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让洛娘去翠竹庵住上几个月为她祈福。
也许,离开曾起鸣得了喘息,洛娘就不会想不开。
“都怪我……”这一次,宁妃是真的后悔了。
杨夫人却摇头,“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她无神地看着床顶,“从一开始我便错了,你爹唯权是图,妻女在他眼里也可以成为夺权的工具……我嫉恨那个小贱人生下儿子,心中便赌气,要将你培养成全京城最好的闺秀,不比男儿的价值弱。”
她语气中全是悔意:“你从小,我就对你寄予厚望,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严格要求你。敏贞,你心里,是不是也怨娘啊?”
宁妃流着泪摇头。
杨夫人:“咳咳。你怨我是应该的,应该的……”
她这一生,就为了争口气,现在想来,何其可笑。为了杨恒,与府中姨娘争风吃醋,自己也变得心理扭曲,为了让杨恒高看她们母女三人,她呕心沥血培养女儿,只为有一日女儿的联姻能帮助到杨恒。
后来,敏贞被许给太子做侧妃,杨恒果然对她软和了态度,那是他们夫妻少有的温存时刻,杨夫人太贪念了,于是又将期望放在了洛娘身上。
敏贞端庄良德,那洛娘就要单纯灵动,而刚好,她的小女儿样貌是那样出众。
杨恒对洛娘的期望,比对敏贞更高,尤其是,太子登基后,削减了宰相之权,杨恒动了将小女儿也送进宫的念头。
杨夫人为了满足丈夫,特地进宫和宁妃说了此事,却没想到,素来懂事的大女儿竟会那般抗拒,甚至还联合杨恒将洛娘嫁给了曾起鸣。
那是杨夫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些什么。
但那时,她仍对杨恒抱有希望,她想着,也许如杨恒所说,曾起鸣好不容易求得贵女,一定会对洛娘好的。
可谁也没想到,曾起鸣私下竟会对洛娘动手!
她的洛娘,她的洛娘……
“咳咳咳——”
杨夫人的咳嗽突然剧烈起来,毒药流入她的血脉,侵蚀她的五脏六腑,宁妃焦急朝外喊:“大夫呢!大夫呢!”
手却被杨夫人握住,杨夫人的眼里再次有了些许光亮,“敏贞,咳咳,杀了……咳咳,杀了曾起鸣!杀了曾——”
像是被扼住了脖子,杨夫人身体猛然僵住,又轰然倒下,抓住宁妃的手无力地掉落。
“母亲!母亲!”宁妃犹如慌张失措的小女孩,规矩、体面,此刻被忘得一干二净,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去宫里请太医!去求皇上,将夏医令请来,快去啊!”
无人敢动。
直到有一人大着胆子,“娘娘,夫人她……走了。”
“放肆!谁敢胡说,本宫要了你的命!”宁妃抱着杨夫人,大声怮哭。
“曾、起、鸣!”她一定会杀了他!
良久,宁妃从正房中走了出来,看见府内已经挂上的白布,她蓦然冷笑了一声。
“长姐。”正房外,一蓝袍的年轻男子向宁妃行礼。
杨建怀,杨家庶子,亦是杨府这一代唯一的男丁。
杨建怀面容哀戚,“长姐,节哀。”
宁妃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朝杨恒的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也不容家丁通报,推开门,杨恒正在里面。
看到她,杨恒叹息道:“你娘糊涂,但事已至此……”
“我要杀了曾起鸣。”宁妃打断他。
杨恒一愣:“什么?”随即皱眉:“敏贞,你不要胡闹,曾起鸣是有错,但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曾起鸣虐待他的女儿,也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杨恒自然愤怒,他早就想好了,等他入了内阁,不再需要曾起鸣助力的时候,他定会收拾掉曾起鸣。
宁妃却突然问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洛娘死的时候,你有伤心过吗?”
杨恒一滞,有些不自在道:“当然,洛娘也是我的女儿……”
“那我母亲呢?她刚刚去世,你却依然能够自若地待在这里!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权势,只有你那个儿子,根本没有我们?所以洛娘死你不在乎,母亲死你也不在乎!”
“杨敏贞!”杨恒大声斥道,深感自己的威严被侵犯,又或许是被说中了心中的隐匿,他黑着脸:“你别忘了,让洛娘嫁给曾起鸣,还是你出的主意。”
“是,都怪我……”宁妃苦笑了一声,都怪她当初昏了头,才导致今天要受亲人离世之苦。她何其后悔!
杨恒丢下手中的书,冷道:“若非当初你只是侧妃,若是你这些能争气点,多争得皇上的宠爱,或者生下一儿半女,你妹妹何须嫁给曾起鸣?”
看看承恩伯,有皇后这个女儿,多得意啊!
冷冷地看着杨恒,宁妃心中升起滔天恨意,她恨这个父亲的无耻。
但杨恒有一点说得对,如果她当初成为太子妃,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陛下会尊她敬她爱她,她的地位无人能动,她自然也不会嫉妒洛娘,也许,她会同意洛娘进宫陪着她也说不定。那样,洛娘就不用嫁给曾起鸣了,母亲也不会死。
皇后……皇后……
宁妃从未有一刻像此时,如此渴望那个位置。
不再看杨恒,宁妃转头就走。
曾起鸣,她一定会杀。
皇后之位,她也要得到。
边关捷报连连传来,京城内外皆是繁荣之象,后宫之中,最近的气氛也相当不错。
只是皇后在坐月子,庄嫔又有了孕,皇上常去探望,却不能留宿,如此一来,倒是去惠昭仪、聂婕妤和魏美人处多一些。
是的,自从大长公主府及时投诚,魏美人也得以在皇上面前露脸。
朝蓉是气盛张扬,但在皇帝面前却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姿态,那份嚣张便成了娇态,却是符合蒋渊喜好的。
一得宠,朝蓉难免故态复萌,不过她也知道如今皇后地位稳固,不敢放肆,只偶尔当着其他妃嫔们炫耀皇上多宠她。
祁黛遇和聂芷瑜都不是爱掐尖的人,一时间,后宫里不少人还真认为,如今圣上最宠的是魏美人。
如此一来,围绕在朝蓉身边的人就多了起来。
朝蓉好不得意。
可惜这股得意并未持续太久。
五月里,皇上突然封了一个舞姬为美人,还赐封号为“丽”,赐居咸福宫东配殿,又是配太监宫女,又是各种赏赐,声势之浩大,后宫瞩目。
一连三日,都是丽美人侍寝,皇上还免了其后宫请安。
如此殊荣,却是少见。
这丽美人究竟有如何魅力,竟让从不纵欲的皇上连着三日召其侍寝?
丽美人来请安这天早上,妃嫔们齐聚坤宁宫。
第九十章
坤宁宫里, 祁黛遇差点被晃瞎了眼。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又过年了,要不然这些妃嫔们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呢?
说起来, 自从“芙蓉面”在京城流行后,也被纳入了后宫采购的行列, 只是因其商品价格贵重,并非固定的配额, 而是各宫若是有需要就自行出银子, 内务府统一采购,内务府出面代表的是皇家,自然有优先购买的权利, 倒是给后妃们行了个方便。
像秦璱珠、聂芷瑜这样关系好的,祁黛遇私下就给送了, 但其余不太熟的妃嫔,却是不知道“芙蓉面”便是她的产业, 只能自己花银子去买。
没有舍不得的,那些东西的效果早就在私下流传开来,妃嫔们比宫外女子更在意外貌。
有“芙蓉面”的养颜水护肤,用“芙蓉面”的胭脂粉饼化妆。
祁黛遇打眼望去,只觉每个人都光彩照人。
尤其是朝蓉,她本就属于明艳的长相,今日更是珠光璀璨。最令祁黛遇吃惊的, 是她居然发现了散粉的妙用,给自己搞出了雾面妆容。
祁黛遇不由多看了朝蓉几眼, 只觉朝蓉要是在她原来的世界, 说不定有当美妆博主的潜质。
朝蓉发现祁黛遇在看自己,有些不自在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没什么问题呀!难道是妆花了?她回头看宫女秋枝,秋枝摇头示意一切正常。
朝蓉不免瞪着眸子看回去,“惠昭仪看嫔妾做什么?”
“看你好看呀。”祁黛遇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朝蓉一愣,更加不自在了,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倒是祁黛遇的这句话,让殿里响起了笑声。
秦璱珠笑道:“魏美人今日的确甚美,这一身打扮刚进来时,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何淑女:“魏美人花容月貌,嫔妾们一向比不过,今日魏美人之光彩,更显得嫔妾们如蒲柳之姿了。”
若秦璱珠是调侃打趣,那何淑女就是明显的奉承了。
朝蓉是美,可这殿里的惠昭仪、聂婕妤也不差。何淑女与朝蓉同住永和宫,不知何时起,以朝蓉唯马首是瞻。
叶琼淡淡道:“魏姐姐今日打扮这么盛重,可是因为那丽美人?”
她道:“听说丽美人如月中嫦娥,其容貌可谓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还能歌善舞,咸福宫的琵琶声,可是响了三日,难怪陛下喜欢。多了这位姐妹,以后宫里,更加热闹了。”
她脸上的笑容似乎真的是在欢喜,却刺了朝蓉的眼。
朝蓉冷嗤一声:“什么姐妹?不过一个低贱的舞姬,也配与我等姐妹相称?”
在殿里的,也就朝蓉出身最高,且朝蓉一向自持身份高贵,瞧不上小门小户的人,更何况是一个舞姬?乐坊司的舞姬大多出身贱籍,再就是罪官之后,身份低微。
朝蓉本就不爽那丽美人得了皇上宠爱抢了她的风头,此时又听到叶琼夸赞丽美人,仿佛宫里无人比得过似的,心中愈发不满,直接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祁黛遇闻言皱眉,正要开口,却有人先她一步。
是宁妃。
宁妃肃着脸:“魏美人,丽美人乃是陛下亲封的嫔妃,你如此言语,岂把陛下放在眼里?”
朝蓉脸色一变,咬唇道;“嫔妾失言,宁妃娘娘恕罪。”
宁妃:“下不为例。”
殿中氛围有些凝滞,秦璱珠适时开口,几句话又恢复了热闹。
可没过多久,又有人道:“这丽美人倒是叫人好生苦等。”
“如今人家正得宠,难免恃宠生娇。”
其实这就是故意为难丽美人了,请安时辰定在辰正,这会也才辰时三刻刚过,是她们今日来得太早,倒显得丽美人像姗姗来迟一样。
而这些话说完没多久,丽美人来了。
听见外面的通传声,所有人都看向大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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