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人一起赏雪炙肉、饮酒谈笑的画面,那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
有她趴在秦璱珠圆鼓鼓的肚子上听胎动,两人商量着要给秦璱珠肚子里的孩子取什么小名,秦璱珠还说等孩子生下来她要吃一顿最麻最辣的火锅……
明明,明明昨天还一起说笑的人,怎么会……
皇后又叫了祁黛遇一声。
祁黛遇眼睛眨了一下,她想出声,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抬起僵硬的脚,跟在皇后身后。
几乎踉跄着进了产房。
一进去,便是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
那味道几乎要淹没祁黛遇,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喘不过气来。
她都不敢看床上的人,才短短几个小时,秦璱珠的脸苍白得不像人,眼睛也肿得厉害。
“遇、遇儿……”秦璱珠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微不可闻,是跪在她旁边的芝麻听见了哭着道:“惠昭仪,主子叫您。”
祁黛遇扑倒在床边握住秦璱珠的手,那手比外面的雪还凉。
“珠姐姐,我在!我在!”祁黛遇想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怎么也说不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留着,滴在秦璱珠的手上。
秦璱珠仿佛感受到了她口不能言,挤出一抹极其难看的笑。
“孩子,我的孩子……交给你……”
“帮我……帮……”
她声音太小,祁黛遇必须歪着头将耳朵附在她耳边才能听到她说什么,可才听了几个字就没有声音,手中的手似乎也变得更凉。
“……”祁黛遇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抬头,将那只手握得更紧。
产房里的人“呜呜”哭了起来,夹杂着皇后的叹息。
芝麻和香椿泣不成声。
祁黛遇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任眼泪滑落。
祁黛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产房。
她听见芝麻跪在地上禀告皇帝:“……主子与惠昭仪一向交好,主子临终前……请求皇上,将三公主交给惠昭仪抚养,请陛下看在主子伺候多年的份上,圆主子最后的心愿。”
她听见皇后也劝皇上:“陛下便是再舍不得庄嫔,也要为三公主考虑,三公主还小,不能没有人照顾。”
她听见蒋渊道:“晋封庄嫔为庄妃,以妃位之仪厚葬,入皇陵。”
“三公主交由惠昭仪抚养,晋惠昭仪为惠嫔,迁至长春宫主殿。”
“惠嫔,还不谢恩?”皇后悄悄拉了拉祁黛遇。
祁黛遇木然行礼:“谢陛下恩典。”
“庄嫔殁了?”宁妃披着被子惊讶道。
三公主出生的消息才传过来,又紧跟着传来庄嫔去世的消息——不,现在应该叫“庄妃”了。
阳雪点头,心中也是惊疑不定,“说是大出血,止不住……娘娘,咱们的人可没有动手。”
秦璱珠听见了主子和延平长公主的谈话,宁妃为绝后患,自然不能放过秦璱珠。
秦璱珠生产,便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可是叶琼那边退缩,她这边倒是留有后手——阳雪此前买通了一个接生嬷嬷。奈何祁黛遇把言荷派去产妇守着,专盯接生嬷嬷,宁妃不想暴露,便取消了计划。
她是想着,以后再找机会。
可谁想到,她没有动手,庄嫔竟然还是没了。
想到这儿,宁妃轻笑了一声,“看来,连天都在帮本宫。”
阳雪还在感叹,“这庄妃,也太倒霉了,伺候陛下多年好不容易有孕,都到临盆这一步了,孩子生下来,自己却没挺过去。”
皇上虽当场晋封其为庄妃,而非追封,算是给了尊荣,但人都没了,封妃又有何用。
“倒是那惠嫔运道好,白得了个公主,还晋了位分。”如今就成一宫主位了。
阳雪不无恶意地想,都说惠嫔因旧伤无法生育,莫不是故意接近庄妃的吧?
宁妃看她一眼,阳雪不清楚,她却是知道妇人生产的凶险的,要不然也不会想着在秦璱珠生产的时候动手。
也不解释,宁妃下床,走至专门摆的香案面前,将上面的佛像移开,挂上杨夫人的画像,闭眼合掌。
良久,她才睁开眼,问阳雪:“这段时日,菊意可曾来过?”
阳雪点头,“来过一次,奴婢按照您吩咐的,并不故意亲近,只是将膏药给了她,又可惜她几句。”
“恩,她还会来的。你如常待她就行。”宁妃道:“另外,找时间去一趟启祥宫,就说,本宫要见她。”
第一百零三章
启祥宫西偏殿, 叶琼披着被子坐在榻上。
主殿那边的喧闹声隐隐约约传来。
她本来也想在那边守着的,但皇后娘娘说天气严寒,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让她回宫休息。
叶琼心里装了事,就没推辞。
回到自己的寝殿, 将夏枝等人支到主殿去帮忙,屋子里只剩下自己时, 叶琼才掩面。
她今日, 本想对庄嫔出手的……
还好惠昭仪拦住了她。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对庄嫔出手,毕竟进宫之后住在启祥宫, 她的确受了庄嫔不少照拂。
可是,她已暗中投靠宁妃, 宁妃的吩咐她也得听从。
只是,她真的一点私心也没有吗?叶琼自嘲, 若真的一点私心也无,她怎会投靠宁妃?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进这宫里,从来都是为了荣宠,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庄嫔和惠昭仪觉得她善良,她就真的得善良吗?可善良在这宫里,有什么用?皇上不会因为她善良就宠爱她。
进宫一年多, 当时秀女中最出色的四人,聂芷瑜已经是婕妤, 如今又有身孕, 他日晋封已是可以料到的事;朝蓉也成了美人和她平起平坐;冯琦虽仍是才人,可皇上隔一段时日也去她宫里一回。
只有自己。
叶琼在心中数过, 进宫一年多,皇上到她这儿不过三次。除了初次侍寝那一回,剩余两次多半是皇后娘娘劝诫才来的。便是来了,也不曾温情,仿佛就是来履行任务一般。
叶琼不明白,论样貌、论才情,她自问不比别人差。皇上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呢?
叶琼不知道的是,皇上喜爱明媚娇俏、艳丽丰腴,也接受端庄大气、娴静温雅,唯独不爱柔美婉约。
偏叶琼就长得柔美小意,皇上不喜欢这一款,当初也是听皇后赞赏她在选秀时的品性才纳了她进宫。
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叶琼再好,蒋渊对其第一印象不好,自然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多加了解,自然也发现不了她的好。
于是,叶琼渐渐被冷落。
叶琼为荣宠进宫,自然不甘心被忽视,原以为被分到启祥宫,庄嫔又素有宠爱,也许能借其光芒,可明知皇上不常来她这儿,庄嫔却一次也没有为她筹谋过。
也是,庄嫔自身有宠爱,何须分宠给她呢?
叶琼也尝试过投靠皇后,可是皇后早已选定了聂芷瑜,对她的示好不冷不热。
至于淑妃?叶琼并未考虑。
叶琼告诉自己不急,她总能找到机会。
机会来得很快,她意外撞见了宁妃与其妹的争吵,听闻一件秘事。
宁妃这个人叶琼了解过,出身大族,家世尊贵,其父更是当朝宰相,初为太子侧妃,后为宁妃。宁妃素有“才女”之称,为人注重规矩,不与人交好,也不与人结恶,皇上、太后、皇后都很信任她,连宫宴这种事也放心交给她办,算是宫里的“特殊人”。
可这样的人,和叶琼有一个共同点,不受宠。
宁妃不受宠的原因宫人间有多种传闻,有一说是宁妃姿色平平,皇上不喜欢;有说是皇上想废除丞相,所以不能宠爱杨相之女;甚至还有的说,当年宁妃差点就成了太子妃,皇后娘娘为此心生嫉妒,不许皇上宠爱宁妃的……
种种传闻真真假假,叶琼最相信的是宁妃姿色不被皇上所喜。
叶琼想,宁妃空有地位家世,却无容貌,而她有姣好容颜,只缺一个机会,如果能依附宁妃,未尝不是一条路。
只是,宁妃比叶琼想象得难接近得多。叶琼也是花费了许久的功夫,才暗中与宁妃有了往来,可即便如此,宁妃也迟迟不曾松口要帮她。
叶琼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依旧与庄嫔、惠昭仪等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关系越好,她心中愈发不忿,只有她,只有她不受宠。
等庄嫔有孕后,叶琼更是不满。
她原想着,庄嫔既有了身孕,许是自己的机会就来了,毕竟庄嫔有孕无法侍寝,若是将皇上推到她这里,不也是一种固宠的法子?可庄嫔一次也没有提过。
叶琼想过也许是庄嫔没想到这一层,还特地在皇上有一次去主殿用膳时,送去了一碟子自己做的庄嫔爱吃的糕点,可皇上还是没来,定是庄嫔没有替自己说话。
叶琼对秦璱珠心生了些许怨怼。
然而这样的怨怼还不至于让她对秦璱珠下手,直到宁妃传来消息,依附她可以,拿庄嫔的性命当投名状。宁妃让她,在秦璱珠生产时下手,那时秦璱珠最虚弱,宫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新生的小殿下身上,她得手的机会最大。
叶琼不是很理解,宁妃放在威胁性更大的小殿下不管,却要庄嫔的性命是什么原因,但宁妃好不容易松口,她必须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叶琼摊开手,她右手的指甲缝里,有些许白色的粉末,这就是她今日准备的东西。这是一味毒,来自她家乡,此毒靠呼吸入体,对平常人用最多只会使人呕吐、腹泻,但若是配合松香使用,便会让人虚弱至极,如果那人正好遭遇某种危险:比如受伤、比如生产,便会全身血液激荡,流血不止。
她前端时间穿了一件绣满珍珠的衣裙,那些珍珠都用包含了松香的油脂抛光过,她故意落下一颗在主殿,后来她在主殿矮榻小几的针线盒子里见过那颗珍珠。
今日,她原是打算进入产房将这毒悄悄撒在秦璱珠周围的。
却被惠昭仪给拦下了。
那一刻,叶琼说不出心底什么感受,有遗憾,也有庆幸。
“难不成,你还真因为这一年多的虚情假意生出了真情吗?”叶琼自问,将指甲缝里的粉末剔除干净,“可别骗得自己都信了。这一次没有把握好机会,下一次可不能再心软。”
你的目标只有荣宠。叶琼告诉自己。
接着便听见主殿那边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叶琼松了被子,起身收拾自己去主殿贺喜,谁知没一会儿夏枝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主子!庄嫔娘娘——殁了!”
什么?!
叶琼一愣,很快想到莫非是宁妃另有后手?
她手中的簪子掉落,下意识扶住梳妆桌子。
夏枝以为她为庄嫔悲伤难忍,连忙去扶,“庄嫔娘娘是大出血……”
叶琼无言,她没有出手,结果却是殊途同归,这算什么?
庄嫔既死,也算是如宁妃所愿,可为什么她心中却有钝钝的隐痛呢?
“扶我去主殿!”
刚走至门口,叶琼脚步又一顿,她咬住下唇,若是将庄嫔之死说是自己做的,那宁妃那边,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叶琼是在秦璱珠的葬礼上见到宁妃的。
皇上下令晋封庄嫔为庄妃,以妃位之礼安葬,妃嫔们自然也得前往吊唁。
叶琼找了机会,和宁妃走在一起。
“如此说来,你得手了?”宁妃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一丝讶异。
叶琼低眉顺眼,“那珍珠,嫔妾会寻找机会处理掉的,绝不会留下祸端。”
她隐去了一些真相,只说自己在珍珠上动了手脚,庄妃日久闻着,身体留下隐患,生产时便激发了出来。
宁妃就觉得有趣,她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叶琼宁愿背上毒害庄嫔的把柄也要巴结上她,这般心志坚定的人,给些甜头也无妨。
宁妃便道:“你想让皇上多看看你,只需往惠昭仪相反的方向打扮。”
叶琼不解,惠昭仪和她属于同一种类型的长相,宠爱不少,她为何要与惠昭仪相反的方向打扮?
宁妃:“你没发现吗?先有淑妃,后有丽美人,便是初时无宠如今也有几分宠爱的魏美人,都是张扬明媚的女子。皇上不喜柔弱,你打扮得亮丽些,许是能让皇上注意到你。”
听了宁妃的解释,叶琼只觉得可笑。苦闷许久,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人,结果却是因为样貌?
可样貌是天生的,她总不能换一张脸去!
只是真因为这个无闻于后宫,叶琼不甘心。
她不忿道:“那皇上为何会宠爱惠昭仪?”
宁妃淡淡道:“那谁知道呢。惠昭仪早先也不受宠,也就是近两年才让皇上注意到了她,许是她身上有什么特质,让皇上能不顾样貌也愿意宠爱吧。”
关于这一点,宁妃自己也想过。
与一个人相处不可能只看容貌,毕竟以色侍人不会长久,又不是谁都有淑妃那样顶好的容貌,定是惠昭仪有什么让皇上喜欢的地方。宁妃与祁黛遇打交道不多,她暂且看不出来。
倒是叶琼冥思苦想,她与祁黛遇常来往,要说祁黛遇与其他嫔妃有什么不同,大约就是“惫懒”、“无争”了些?偶也有些惊人之语,可这些就能吸引皇上吗?
叶琼觉得不是。
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只是她没有发现。
至少,如今她直到自己输在了哪里,她再改变就是,脸不能换,妆容却可以改变,换身衣裳也能有不同的风格。
“多谢宁妃娘娘指点。”叶琼行礼道,“日后宁妃娘娘有用得着嫔妾的地方,嫔妾一定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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