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小蹊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了。
被助教引进报告大厅,桃小蹊解下身上的披肩和围巾,身姿绰约地站在那,扫视了一圈来听讲座的人,她本以为这样大冷的天,来听的人不会多,却都坐满了,目测百十号人不在话下。
现场爆发了热烈的掌声,桃小蹊本来慵懒的心情在一阵掌声后,沸腾起来,她听了那么多次掌声,属这一次最热情,最真诚,鼓掌的人和她年岁差不多大,甚至比她的年纪还要大,他们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完成当初设定的目标,未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他们选择再拼一次,作为成人大学的学生,且还是一边担着生活压力一边学习的学生,他们把这次机会当作是改变命运的最后机会。
掌声停止,桃小蹊眼里已经雾气一片,还好,她来了。
她不过自报了一下家门,学生们又是一阵掌声。
桃小蹊笑道,“你们认识我?”
“认识。”大家异口同声道。
“那我请一位同学来说说,你们认为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桃小蹊说着,点了一个同学。
“您是全国优秀企业家代表,桃李药业的董事长。”那位同学回道。
“你们同意吗?”桃小蹊又问。
“同意。”大家又是齐声说道。
“我不大同意,这位同学没有把我最优秀的一面和最具代表性的身份说出来。”桃小蹊佯装不满道。
现场开始出现小小的骚动,他们都在猜测桃老师是什么意思。
“老师,我我可以试试吗?”一只手瑟缩着,一个声音颤抖着响起来。
“当然可以。”桃小蹊说道,目光随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却看见了相识的人——倪林丽!
只是她的头发很短,短得不像是理发店剪的,倒像是被人恶意绞的。
第100章 眼泪行的汗水也可以
“您还是馒头村提倡男女平等的第一个人,您是第一个敢于向男人提出离婚的,您是第一个逆命改命的人。”
……
讲座结束后,桃小蹊把倪林丽留了下来,还没开口问,倪林丽先泪流。
陪着她哭了会,桃小蹊开始有些着急,林南山还在外面等她,她还没开口的打算。
“要不去我那里,我们路上说?”桃小蹊提议。
倪林丽却摇摇头,“我得回去,家里春春等着我。”
“春春?”
“我女儿。”
“哦。”桃小蹊明白了。
“那你丈夫呢?”
倪林丽嘴角扯了一下,“离了。”
桃小蹊竟然在心里比了个耶,当初结婚,她就盼着那桥塌。
“那你咋没回家?”桃小蹊就问,在馒头村没再见过她。
“离了婚的女人哪有脸再回去。”倪林丽苦笑道。
“那你住哪儿?”
“南郊的桥洞下。”倪林丽小声道。
桃小蹊倒吸一口气,“那你孩子呢?”
“也住那,今天我出来的时候,把她托给别人照看一下。”
桃小蹊起身就走,拿披肩,拿外套,拿包。
她收拾好了,见倪林丽还坐着没动,有些生气,“还杵在那里干啥?走啊。”
倪林丽一脸茫然,“去哪儿?”
“去接你娃娃,你能住桥洞,你女儿还那么小,怎么住?”
倪林丽想说没事,那里有伴,人不少。可是没说出口,桃小蹊已经走出去了。
她只得跟着走了出去。
李南山见媳妇出来了,下车打开了车门,却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个人。
“林丽你坐前面指路。”桃小蹊拉开前座的车门,让倪林丽上去。
李南山一头雾水。
“倪林丽,你不认识了?”
“倪林丽?”李南山念着这个名字,“认识。”
“她和丈夫离婚了,现在住在桥洞,还带着一个娃娃,我们去把人先接过来。”桃小蹊简单说明道。
李南山明白了,从另一边上了车。
倪林丽看着眼前这辆崭新的车,迟迟没上。
“还有事?”桃小蹊问道。
“我知道你要做啥,桃医生,我今天来不是寻求帮助的,我只是来听听你的讲座,这样就够了。”
“所以你是打算往后就带着孩子做个叫花子,靠着百家饭把她养大吗?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倪林丽绞着衣角,她并不是这样想的,但是她好像正是这样做的。
“我有工厂,我一直在招工,你知道的吧,我能用别人,就能用你,除非你想要不劳而获,等着别人施舍。”
“不是这样的,我没想过等着别人施舍,我只是需要一点力量,我需要活下去的力量!”倪林丽终于说出口。
“那就收起你的眼泪,用行动证明给我看,泪水能做到的汗水也一定能行。”
倪林丽终于上了车。
到了那个桥洞,看着睡在地上一排的女人和孩子,桃小蹊好像明白了倪林丽说的那话。
这里全是结婚后遭受家庭暴力,不受婆家待见的女人,她们实在忍受不了,又不敢回娘家,无处可去,无人相依来到了这里,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生了女儿,或是没生养过的。
桃小蹊以为要救助的只是倪林丽一个人,没想到是一群人。
她走了,临走前,她留下一句话,“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还会回来。”
路上,桃小蹊的脑袋飞速运转着,她在想这事应该找谁。
“民政局。”李南山就说道。
“啊,那而不是领结婚证的地方吗?”桃小蹊印象里民政局就是结婚的地方。
“也是社会救助的地方,流浪人员属他们的范畴。”李南山就说道。
“那就去民政局。”桃小蹊说道。
“今天晚了,人家都下班了,明天吧,明天上班再过来。”
说好明天再来,可半夜李南山接到大哥电话,说娘不行了。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夫妻俩连夜开车回去了。
到了家,李婆子果然不行了,就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医生也请过来了,检查了下,叹了口气,让能回来的儿孙们都赶紧回来看一下。
李南山眼睛猩红,叫了声娘,直挺挺跪在床前。
李婆子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就是说不出来话,表情近乎扭曲。
“娘,你去吧,爹我们会照顾好,家里的鸡鸭鹅我们都会照料好,你好生去吧。”大嫂哭道。
可是李婆子就是咽不下那口气,看着门外,眼泪一个劲往外流。
李南山突然意识到什么,“给南秋打电话了吗?”
“打了,在回来的路上了。”大哥回道。
李南山趴到娘跟前,趴在她的耳边问,“娘,是不是想南秋?”
李婆子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却猛地眨了眨眼睛。
李南山压着心里的悲痛,掏出电话,“我这就给南秋打电话,您等着。”
电话通了,李南山开了外音,里头传来呼呼的风声,还有汽车的鸣笛声,李南秋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南秋,你先别哭,娘想听你说话,你好好跟娘再说句话。”
那边的哭声小了点,然后就听到一声“娘”传了过来。
桃小蹊注意到婆婆的眼角扬了起来,然后是额头的皱纹平了,接着是嘴角,最后整个面部都松弛了下来。
然后她听到了一屋子人的哭声,她才意识到婆婆走了。
李婆子走了,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是闺女,这大大出乎人的意料。收拾遗物的时候,她们从李婆子的箱底掏出五件鲜红的毛衣,崭新的,像是从来都没穿过。
“这是你们的娘给南秋织的,打她出去读书那年起,一年一件,后来南秋结婚了,你娘就没再织了。”李老汉平静地说道,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桃小蹊却觉得公爹的魂没了,他身上的那些刺都不见了,如今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老人,佝偻着背蜷缩在墙角。
李婆子是夜里起夜,脚底滑,摔了一跤,再也没爬起来。
李南秋第二天凌晨赶到的,一身风尘,一身雪,她和梁衡声到的时候,李婆子的灵堂已经布置起来了,她的娘已经换好衣服,安详地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再也叫不应。
李南秋跪在娘的跟前,任谁来也拉不起来。
“让她陪一下你们娘吧,你们都出去招呼,外头来客了。”李老汉清醒道。
他安排了老三去买菜买烟买酒,安排了去扯白布麻绳、叫老大去请村里的长辈过来,八大仙也请过来、叫老二去请算命的黄先生,请他来看墓地风水、让老大老二媳妇去叫妇女来帮忙做饭煮茶,事无巨细,每一件事都想到了。
“爹,您去歇一下,这里我们来。”李南山看着他爹这样,心生疼。
李老汉摆了摆手,“哪里睡得着,这么多事,你们又没经历过。”
“我们可以问村里的老人,你去躺一下,昨晚一夜没合眼,等舅舅家人到了我叫你起来。”
“不碍事,你舅舅们也该到了。”老汉说完,掏出旱烟塞了一锅烟丝,点上火,猛地吸了一口,瞬间又精神百倍了。
李南山便叮嘱了媳妇和小妹看着点爹,他去忙了。
桃小蹊看着公爹这样冷静又精神矍铄的样子,总觉得不是好事。
第101章 此生也算共白头
上午十点,李婆子的大哥二哥来了,才进村,李家子孙跪了一地在村口迎着,鞭炮就放起来了,大舅二舅拨开烟雾,才发现妹夫李老汉也跪着,忙把他先扶了起来,众人往灵堂去。
断断续续有人过来吊唁,李婆子的娘家人,还有村里的一些老姐妹、晚辈,一直到夕阳上来,倦鸟归巢,才稍微静了些,李家三兄弟一边忙一边伤心,不知道先忙还是先伤心,好像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能耽搁,哪一件都不等人。
夜开始降临,天色渐黑,却又飘起了雪花,桃小蹊眉头皱了皱,身披麻布,搂着两个闺女,实在困倦,又不能安心去歇息。
吃了晚饭,李老汉又安排了,他们兄妹四个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理由是他现在困了,得先去睡。
“爹,今天晚上我们几个来就行,您去睡。”李南山说道,其他人也同意。
“就按我说的办,明天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们操劳,只会比今天还要忙乱,你们得留点精神。”李老汉甩着烟袋,拍拍屁股进屋了。
桃小蹊越发觉得公爹清醒得可怕,好像他被一口气吊着,不阴不阳的,身上几乎不见烟火味。
这样的直觉让她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她推了推自己的丈夫,“你进去看下爹。”
李南山就去了,没一会又出来了,“爹睡着了。”
“这么快?”
“嗯,我在窗口看着的,都打呼噜了。”李南山点点头。
“肯定是累着了,就让爹睡吧。”李南秋淡淡道。
这雪一直下到后半夜,没停。
李老汉果然说到做到,十二点钟声一响,他起来了,前一秒还鼾声如雷,这一秒清醒如昼。他认认真真给自己穿上了厚实的大棉袄,出房门的时候看到脸盆架上有一把老伴生前用过的梳子,不知怎的没一起烧掉,他拿在手上,几乎没犹豫,就往头上梳了几下。他那本就稀疏的头发因为整齐了,显得更加的稀疏,他甚至还沾了下脸盆里的水,这一下,每一根发丝都分外分明,根根矗立。
来到外面,大嫂给他们哥几个正煮了面条当夜宵,冬夜漫漫,本该是睡觉的好时候,他们却在这守夜。
见李老汉来了,大嫂给盛了碗面过来。
“那就吃一碗,吃完面,你们就回去睡觉,明早来换我。”李老汉说道。
兄弟几个看着他们的爹,好像和往日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爹,你理发了?”老二问道。
李老汉摇摇头,“没有。”把面嗦得叭叭响。
“吃完了就回去睡,明天还有事,你娘也要清静一下,明天且有得热闹呢。”
大家这样一听,那疲惫和瞌睡就都上来了,老大老二回房睡了。
“爹,我再陪您会。”李南山说道。
李老汉没说话,也不赶老三走,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李婆子的侧边,顺手还给她掖了掖棉被。
四周寂静,雪落无声,李老汉和儿子,几乎没说什么话,大概是夜太深,也或许是都累极了,李南山眼瞅着坐在凳子上就要睡过去,一个趔趄,又惊醒了。
李老汉略微埋怨地看了一眼儿子,“让你去睡,你不听,长大了,我的话也不管用了。”
李南山忙解释,“爹,我陪您再呆会。”
“想呆就呆吧,天就要亮了,也没几个小时了……”李老汉絮絮叨叨,声音不大,有些话传进了李南山耳朵里,有些话他没听见。
他觉得是自己太困了,拉开椅子,跟李老汉说了声,他去洗把脸就来。
“南山啊~”李老汉突然叫住了儿子。
“爹,我在呢,您说。”李南山转过身。
“别用凉水,用点热水,仔细着凉,你可不能再病倒了。”李老汉没头没脑地交代道。
“好。”李南山答应了,心底无限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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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秋眯了个把小时,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雪花在灯光的映照下,姿态轻盈地飘洒在天地间,她起身,想着给爹送床毯子去。
桃小蹊和她同睡一床,她一醒,她也醒了,索性起床和她一起去。
“嫂子你睡吧。”李南秋说道。
“没事,南山也在外面。”桃小蹊就说道。
二人抱着毯子往院子里走去,灵堂三面挂着素布,只在对门的位置留了一处空白,待小蹊和南秋走向那里,就看到他们的爹,李老汉端坐在凳子上,身板挺直,眼睛闭着,嘴唇抿着,双手握着她们娘的手,一动不动。
额前落了几片雪,还没来得及融化,显然是刚刚才落下的。
“爹?”李南秋叫了声,声音已经夹着颤抖。
“爹?”桃小蹊也叫了声。
“爹!”李南山洗脸回来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李老汉,李茂根跟着老伴一起走了。
第二天,亲朋、好友、乡亲、四邻又照着头日的规矩来磕头吊唁。
桃小蹊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儿戏,滑稽得很,就像公爹临了临了跟大家开了个玩笑,可他一生都是个恪守本分、胆小怕事的主,一生活得严谨而严肃,就连和自己的婆姨过日子,也不曾打趣过半分,终于在离开的时候,和大家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像是要让后人记得,他们的爹,他们的爷爷,他们的外公也是个风趣幽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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