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杨姝缨被一户农家收养。
她自小聪慧,谁也不知道她脑海中还记得五岁时的记忆,知道自己另有家人,有疼爱她的兄长,高考失利那年她毅然离开养父母,去寻找记忆里的亲生父母与哥哥,没想到上了火车从此消失了。
八十年代末曾回过大陆一次,因容貌太出众,走到哪里都能遇到拐子,历经磨难跟着人偷渡到港城,成为港城艺人,赚了不少钱,回来后给了养父母一部分,还了养育之恩,也找到杨家人,那时韩姝缨父母皆已过世,亲生兄长也在六五年鹿城改造时期悬梁自尽了。
在留给哥哥后代,也就是韩舒樱爷爷一笔钱后,很快返回香港不久病逝,香消玉殒。
那个年代有很多这样的事,几代人死得死,残得残,活下来的去了国外,留在国内的人也半死不活,提起那段岁月,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所有结局都不美满。
小时候的韩舒樱只当故事听。
离她太遥远了。
爷爷手里有一张老照片,是曾祖姑母回来时给他留下的唯一张素颜生活照,韩舒樱只记她脸色苍白,穿着素色旗袍,外搭一条披肩,坐在窗前,那时候她还小,只见过一次,长大后,就没有长辈说起这些事,因为爷爷过世了。
韩舒樱捏着手里银制小锁,所以火车上江公安替她找到的行李包,是她曾祖姑母遗失的?
眼前这户农家,是收养曾祖姑母的养父养母?
曾祖姑母现在的情况,她不清楚,不知道在国内,还是在国外。
她的安静一时间震耳欲聋!
太巧了,真的太巧了。
她的艺名竟然与收养曾祖姑奶奶的家庭一个姓,连后面两字都是一样的?她猜可能五岁的姑母记事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不会写,只会说,韩兴昌为了哄孩子?直接用了这两个字,姝缨二字他想不到,没那个文化水平,就用了樱桃大队的樱,找人随便取的吧?
真的是巧合吗?
是吗?
韩舒樱握着银锁,难得沉重地老实坐了一会儿,屁股没有挪动,安静了好一会儿。
她一直以为,这是个剧本世界,一切纷纷扰扰与她无瓜,她只要完成剧本就好,其它什么都不管,都是次要的。
可现在,她开始怀疑,这世界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她那风华绝代的三世祖曾祖父,就活在这个时代,他年轻时期的照片还是小鲜肉一张,她见过,衣服审美很好,西装围巾,细框眼镜,儒雅俊秀,如果她想印证,去了港城的曾祖姑母……她可能没办法。
但至少能去鹿城确认一下。
韩舒樱叹气,真不知道这剧本到底想干嘛,想让她干嘛,穿成祖宗,这一点都不好玩!一点都不!
最终,她将写着小字的相片放回到银锁里,将盖子郑重盖了回去,相片背后还有两个数字,四九,应该是摄影师随手写下的时间吧,四九年拍摄。
唉,她把锁链放回自己胸口,仰身躺在席上,年代的车轮仿佛从她脑子里滚滚碾过,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与祖辈相隔这么近,近到仿佛她只要去找,就能找到,这感觉很奇怪,很真实。
鹿城,鹿城!难道那里是她的宿命吗?!看来无论如何,不管有没有剧本,她都要去一次了。
……
三天培训时间结束,饭桌上江见许喝了三瓶啤酒,看了眼对面老江,拿定主意道:“爸,我明天要去锦阳县那边查份档案……”
老江闻弦歌知雅意,他对儿子工作上的事无条件支持:“你去找公安局老徐,他会安排的。”
坐在桌前拨饭粒的江婷婷,忍不住:“哥……我也想去鹿城。”
江见许瞟了一眼,“你去干什么?”
“我就是想去看看。”
他挟了口菜到碗里:“不行。”直接了当,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妈。”江婷婷急得看向江母。
江见许看都没看妹妹,求妈有什么用?妈是站他这边,江家怎么出了他妹妹这么个……说好听点是情种,说难听点,谈个对象,脑子坏掉了,想去鹿城,去干什么?想法昭然若揭。
果然,江母反向安抚道:“你哥说的对。”
“爸!”
江父更绝:“明天收拾收拾上班吧。”在家里老闲着容易胡思乱想。
江婷婷紧握筷子,所有人都不理解她,其实她也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去看看,看看昔日喜欢的人而已。
江母和江父对视一眼,江母摇了摇头。
江见许见她妹妹安静下来,头也不抬道:“别哭啊,我告诉你,哭也没有用。”
“你!”江婷婷站了起来:“哥你太过份了!哭都不让人哭,你有喜欢的人吗?你若有,你就不会笑话我,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的感受,呜……”说完扔了筷了跑进自己房间。
江见许嘴还欠欠儿的:“喜欢就整天哭哭闹闹?对不起,你哥我感受不了。”
“白冰,你少说你妹一句吧。”江母道,“别刺激她了。”
她转移话题道:“你明天就要回鹿城了,这两天跟小何相处怎么样了呀?”江母开始和风细雨地问起她最关心的事。
江见许埋头吃肉菜,想都不想道:“妈,我和何欣悦不合适。”
江母道:“何欣悦哪儿不好,你说说看,妈再改进给你找合适的,你也别太挑了,过了年二十五,好的小姑娘,人家都喜欢找同龄人,年纪大了,到时候你跟姑娘连话都搭不上。”
“呵!”不屑。
“你呵什么呵?省委张秘书家儿子,跟你一样大,你认识吧,人家孩子都两个了,实在不行,省城找一个,妈找找关系,把她调到鹿城去,让你俩一起工作,有个人在你身边互相照顾着,妈就放心了,这男同志年纪到了……”有些生活需求,那得解决啊,还有生理需求啊什么的,她也不好跟儿子说,容易憋成变态,江家人大多在公安系统,这种事,见得还少吗……
该结婚还得结婚,结婚了大家就觉得一切正常了,是吧。
江见许听烦了,打断她:“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妈,我保证,肯定会让你抱上孙子,行吗?”
江母看向江父,江父赶紧摇头别说了,“吃饭,吃饭。”儿子什么样的人,他们还不清楚吗?若自己愿意,立马就可以结婚,你想要什么他全满足你,他要不愿意,牛不喝水强按头。
江母叹气,两个孩子,一个省心的也没有。
……
第二日江见许没有坐上返回鹿城的火车,而是去了锦阳县公安局。
公安局老徐管内勤,负责档案管理,确保机要文件与档案的保密性,见到江见许热情地跟他握手:“你是小江,江局还好吧?都说江局公子人中龙凤,一表人才,今儿可见到了。”他热情的多握了两下。
江见许也礼貌与他握手道:“你好,徐叔叔,我说来锦阳,我爸就让我直接找您,特别感谢你,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您也不要和我客气。”
老徐呵呵一笑,喜欢这小伙子,通透:“……我带你去户籍档案室,周围几个大队人的档案都在那边放着,你要找哪个大队的?”
“樱桃大队,韩兴昌档案。”
“等着,我让人找出来。”
老徐赶紧招呼户籍科的人,翻找一遍,很快文件交到江见许手上,韩兴昌属于普通人员档案,警方有需要可以随意查阅,机密文件就不行了,必须请示上级领导。
江见许一目十行,这个年代档案记录并不详细,只有大概生年籍贯,家庭成员,有没有犯事,看不出什么,他将视线落在韩兴昌配偶的名字上,上面只简单记录了配偶的名字与大概籍贯。
看了一遍,他将档案合上,递还档案科的人,对老徐笑道:“谢了领导。”
“哎呀,埋汰我呢,叫我什么都行,可别叫我领导,江局才是我的老领导。”他亲切地拍了拍老领导儿子的后背。
江见许再次跟他握手,离开警局。
之后他直奔附近莲花乡,一路打听,终于找到韩兴昌妻子李绢的出生地。
江见许对那枚银锁相片生疑,加上韩舒樱火车上丢了行李,行李里空空荡荡,这说明离开时很匆忙,东西都没装齐全,连水杯都没有,那为什么会这么匆忙的离开呢,衣服也没拿多少,却执意带了这枚银锁,说明它很重要,可银锁上的名字与韩舒樱名字不符,可若说不符合,但谐音又很相似。
一个女孩身无分文一定要去鹿城,他总觉得另有原因,并不像韩文昌说的那样,所以返回鹿城前,他想了想,虽然麻烦些,但还是调查了一下。
本以为查不到什么,结果去了之后,很容易打听到李绢的事,她经常回娘家,常带着自己的一儿一女。
打听的人是个附近有名的媒婆,几个大队里每家每户有谁,几口人,子女来龙去脉她都门清,家家户户门槛都被她踏破,赚这个钱没人比她熟。
“你说老李家那闺女,哎呀,早年听说,结婚五年了什么也生不出来,差点被休回老家,在老家这边传得沸沸扬扬,她娘还到处找生儿子的偏方咧,后来突然有一天,她带回来一个五岁的女儿,说是她生的,之后肚子也争气,生了一个又一个,现在三个孩子,还经常带自己一儿一女回来给娘家人看看,张口闭口就是她的孩子,倒是她家老大,她不常带回来,没见过几次,说是在县里上学。”
李绢受尽无法生育之苦,一朝有了孩子扬眉吐气,就常带着孩子回老家证明她是能生的。
原来是这样,江见许心中有了一种假设,一种可能性。
……
韩舒樱这几天愁啊,愁到深处就想发癫儿。
加上又在农村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特别适合人发癫儿。
入冬农村封地,家家户户闲起来,李绢天天出门跟村里人聊天打屁,韩兴昌倒是常在房前屋后地里转悠,有时在偏房做些木匠活,时不时还到村大队坐会儿,跟大队人拉拉关系,
韩香娣虽然是跟屁虫,但她不可能一天从早到晚跟着韩舒樱,总有自己跑出去玩的时候。
韩舒樱午后走在和江公安来时的那条小路上,人发起癫儿来各式各样的,她只是想让自己开心点,有错吗?
那世上最开心的是谁呢?是傻子。
以前她多少还有点偶像包袱呢,害怕被哪个角落狗仔拍到,再弄个黑通稿,经纪人也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注意言行,奇怪的动作千万不做了,要不明天就是她嗑药的通稿满天飞,想到这儿,她每每作罢。
如今倒是没有狗仔了,她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没有人,于是她弹了下嗓,活动活动手脚,穿着小灰褂蓝布裤,开始在无人的土路上蹦蹦跳跳走路。
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后脑勺的马尾辫子摇来摇去,一转身,就见到前面拐弯处,有个人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看着她,头上还戴着帽子。
“江公安?”她惊讶道。
“怎么?快结婚了?这么高兴?”来时路上他恰好问了樱桃大队的人,没有她订亲的消息。
一提起这事儿韩舒樱就生气,她一把将头上粘的草取下来。
看了眼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她不答腔。
“还想不想在鹿城落户了?”他走过来。
她瞧了江公安一眼,见对方笑望着自己,和颜悦色,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没有骨气地小声说:“想。”以前是为了和他一个城市,方便完成剧本情节,现在她想离开这里,顺便找找祖宗。
“那就要看你表现,表现得好,我就帮你把户口落到鹿城。”
“啊?”惊喜来得太快,韩舒樱直接愣住,“真的?”她走到他跟前追问。
“当然,比珍珠还真,见过珍珠吗?”
韩舒樱用难以形容的眼神,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公安又怎样,也不过如此,逗小孩呢?别说见过,珍珠粉她还吃过呢。
“我问你,要是户口办下来了,你准备怎么感谢我。”江见许随口逗她道。
韩舒樱眼睛一转:“我给你跳个舞吧,恰恰怎么样?”
“恰恰?”
“哦,就是一种舞的名字。”韩舒樱学过,还上台表演过,虽然不是专业的,但专业老师教过她,还说她资质很好,舞姿漂亮,很有天赋,她当即一个伸臂摆胸上下左右开场动作。
她想用这个诱惑动作,让没见过世面的江公安大吃一惊,然后剧本第四场完成,完美。
可惜,这个江公安实在太难心动了,剧本一动不动,仿佛噶了一样。
江公安本来眉目舒展轻笑地看着她,一个动作下来,他……
晃得他眼晕……这女同志,怎么回事?
他不敢乱看,急忙正色看向周围,见远处有人过来,赶紧阻止她。
“行了,你表现很好,带路吧。”
“我们去哪?”
“去你家,你爸在家吗?”江见许问。
“在,不过江公安。”韩舒樱边走边跟他说:“他不会轻易答应让我去鹿城……”其中原由,牵扯到她身世,不好说,她不太想把自己身世说出来,主要是江公安这个人有职业病,疑心重,她如果说了,又扯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就遭了。
江见许打着官腔道:“看看再说。”
韩兴昌今天右眼皮直跳,早上没出门,在家里头做点木匠活,正手工刨木,见到门口有人进来。
“你是……江公安?”他立刻放下手里工具,慌忙拍了拍身上褂子,迎上去与江公安握手:“你好你好,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进屋坐吧。”
“叫我小江就行。”这次江见许没有推辞。
韩舒樱也要跟进去,韩兴昌道:“舒樱啊,这没你事,你回屋吧,我跟江公安说说话。”他着急打发人走,然后对江公安笑道:“这姑娘最近相看对象呢,来来,江公安,屋里坐。”
韩舒樱在门口来回转悠,有些不放心,蹲在房檐下不时看向房里。
江见许不动声色低头,跟着他进了土胚房的门,对于他的身高房门稍稍有些逼仄了,进了堂屋,江见许在案前坐下,将帽摘了放在桌上。
韩兴昌从暖壶里倒了碗热水。
“公安同志,你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吗?”
“还是你女儿去鹿城找亲戚的事。”
“可我们在鹿城没有亲戚啊。”
“她找的不是亲戚,是她亲生父母。”江见许看了眼房子格局,南北朝向,东西厢,慢悠悠道。
韩兴昌脸色微变,笑着扶着桌子坐下来:“公安同志真会开玩笑,我就是她亲生父亲……”
江见许淡淡道:“我从锦阳县公安局档案室调过你的档案,也查了你妻子李绢,你四二年去鹿城,四五年和李娟结婚,李绢五年没生育,五零年你们带回一个五岁的女孩,这件事当年也不是无迹可寻,我就是鹿城公安局的公安,既然存在就有线索,你当年住的那一片,那些人还在,可以查到。”就是麻烦了些。
韩兴昌脸色难看,他道:“不是,公安同志,你调查这件事干什么,我们一家人生活的好好的,也没有犯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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