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兴昌在家里一边吐着血,一边熬着命,心头带着一丝丝希望,认为只要大闺女回来,留下来照顾自己,他的病就能好,没想到左等右等,等了到脸色灰白,等了几天连个人影都没有。
韩兴昌血吐得越来越严重,就像当年的老乞丐一样,一口又一口,整个人看起来瘦骨嶙峋,行将就木,就像风中的残烛。
已经从几天吐一口,变成一天吐几口,血如泉涌一样从他嘴里冒出来,场面可怕,见者生畏。
连李娟都躲到女儿房间,晚上不跟他睡一起。
白天最多过去一趟,扔一块红薯窝头,饿不死就行,对他不管不顾。
有些小聪明,一生爱算计的韩兴昌,绝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落得这样的下场,没过两天就咽气了,咽气前他鸡爪一样的手指,突然抓住进来扔碗的李娟,眼睛瞪得像铜铃,眼珠子发灰地死盯着她,嘴角还流着血。
他对李娟道:“……你,你养……养大儿子,大闺女……韩舒樱……回来……”一句话没说完,人就白了眼咽了气。
真是晦气。
李娟急忙甩开他的手,这几天被被这死老头折腾的够呛,应该说这些年嫁给他后,一直被他折腾够呛,韩兴昌有用的话,死了她固然觉得天塌了,但瘫在床上什么用也没有,还要她来天天伺候着,那还是早点死了算了。
还有大闺女,那都不是他的种,天天念叨着,到死都想把人找回来!魔怔了!
他把人家当闺女,呸!也不看看人家认不认他?电报发过去多少天了?连个影也没有,活该!给别人养孩子,就是这个下场。
李娟可不会白白养人家的种,她根本就不信韩兴昌说的什么借运借子的话,她的儿子都是自己生的,那就是骗子忽悠他,不过,韩兴昌有一句话说的对,这大闺女确实得回来,这么多年怎么能白白养她呢,想结婚就得给彩礼,她得把这些年老韩家供她上学养她的钱吐出来……
她越想越兴奋,韩兴昌手里有一笔钱,她知道放在哪儿,足足有一百五十块呐,到时候她再去鹿城跟大闺女对象要一笔……手里有三百块钱,她的日子比韩兴昌在好过多了,李娟心里盘算好之后。
立马脸色一变,悲痛欲绝,大嚎一声:“兴昌……”
“兴昌哇,你怎么就去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兴昌啊……”
韩香娣跑到村头,在一堆儿里面竖起耳朵听人唠嗑,东家长西家短地拣乐子,直到听到同村的二丫在远处喊她:“香娣,香娣!你爹没了,你妈叫你回去!”
她爹没了!
韩香娣愣了下,将手里的石头一扔,撒丫子往家跑,回到家就看见她妈和一个韩家本家爷爷,正把他爹往地上拖。
他爹一身血,身体都硬了,她扑过去哭道:“爹!”
樱桃村不少人得知韩家老二得了呕血症,短短几天工夫就去了,不由可惜,这韩家老二年纪轻轻的,怎么得了这种怪病。
一时间亲戚朋友纷纷登门,韩家院子里人多了起来。
但到韩兴昌下葬,始终没见着韩家大姑娘出现,村里人一时议论纷纷。
……
江见许忙得团团转。
这几日除了工作外,就是在收拾房子,收拾他和韩舒樱的婚房。
结婚申请交上去很快通过了,他领导是父亲的故交,怎么会卡他的结婚申请,第一时间核实没有问题后就通知江见许,江见许的婚房也是领导帮得忙。
不错,婚房分给他了,五十平房子!
在县委在院来说,两个人住这么大面积,条件相当不错了,也是他赶上好时候,年初分房子的时候,那就难抢了,现在他属于捡漏,正好他要结婚,正好有套房子倒出来,正好他下手狠快绝,第一时间把房子摁在手里了。
别人想抢的时候,房子已经分到他手,钥匙都拿到了,那些人除了不满,找领导,什么办法也没有。
领导也只会用一句话搪塞,“下次早点。”谁让你晚了呢?现在县委弄套房子多不容易,自己下手慢还怪别人结婚急吗?
调到粮食局的那户人家前两天收到调令,当天就收拾搬走了,搬走后房子空下来。
江见许晚上着钥匙过去看了一眼。
地段不错,在前排中间位置,离食堂近,打水也近,就是房子里面收拾得不行,太能造了这户人家,粮食局那家人他记得一家五口,三个孩子,住了有几年了,墙上石灰都抠掉了,斑驳不堪,水泥地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坑坑洼洼,窗户也是,好几处坏的也没修。
更过份的是太不讲卫生了,到处脏乎乎的,墙角一滩黄,是尿了尿吗?
韩舒樱这个娇气女同志若进了这屋子,估计转身就能跑了,头都不带回的。
江见许在屋里转了一圈,他皱起眉头盘算,得买点石灰抹墙,最起码得把墙面刮得雪白,地面铺地板不现实,多少得搞点水泥,把地面抹平了,至少拖地能拖干净,再找个会木匠活的手艺人,把木窗坏掉的部分修一修,把旧的插销全换了,换新的,还得弄点绿油漆,把窗框刷一刷。
墙角下边容易脏,绿油漆得多弄点,把墙围给刷出来,这样脏了可以擦,还有就是家具了,从省城家具厂运过来?路太远,有点麻烦,不如就在鹿城家具厂定做。
他这两天下班,把韩舒樱送回大杂院,吃完饭就回县委大院,钻进婚房里收拾,经常半夜才回宿舍睡觉,两天晚上的时间,他就已经把婚房垃圾都清扫了,门窗刮擦干净,五十平房子住起来挺宽敞,有三间房,一扇门,四扇窗。
一进门是客厅,里面可以摆张吃饭的桌子,两边各有一个房间,都是卧室,他们住东边那一间,那间大,有两扇窗户,光线好,西边房间有点小,只有一扇窗。
到时他把门窗全部刷上绿漆,墙再刮白刮平整,就好看多了。
白天中午没事,他骑着自行车找关系把材料一样样买了,搬进房子里。他一个人干活,靠下班那点时间,至少得半个月,江见许急啊,就买了点烟,晚上找县委认识的几个年轻小伙帮他干,一个一盒,四个人一阵忙活,三天晚上的工夫就差不多了,等油漆干了,把订好的家具送过来,这婚房就成了。
完工当天江见许请他们去饭店吃了顿全羊肉,喝着羊汤就着酒,全都醉了。
刘干事勾肩搭背江见许,喝得脸通红在饭店里问他:“小江,上次我们在饭店喝醉了,你哭着说女人心,海底针……这次呢,这次你喝醉了是什么?”
“谁哭了!你才哭呢。”
“呵呵,你说啊……”
“今天是高兴,说出来你们能吓死,哥们我结婚了!”不但结婚了,媳妇肚子里还揣了崽!是他的!他江见许的崽儿!
喜欢的女人,怀了自己孩子那种感觉,这些人都不懂,那种幸福的感觉……
他半醉着,带着玩世不恭的腔调说:“来,哥们几个,我谢谢你们,再喝一杯,感情深,一口干。”
“干了!”
“干。”
江见许心里头高兴。
婚房搞定了,可以跟韩舒樱商量摆酒的事了,摆酒不同领证,领证,婚姻合法,是法律层面的事,摆酒是世俗方面,是要体面的告诉亲朋好友他结婚了,有名有份,名正言顺。
尤其农村,可以摆酒不领结婚证,也能名正言顺在一起,但光领结婚证不摆酒,就觉得不美满,肯定是要摆的。
房子收拾的差不多,江见许就将韩舒樱接过去,看他们的婚房。
韩舒樱本来不当回事,五十平的房子……
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当她亲眼见到江见许一点点把房子收拾,房子也一点点变了样,最后变得窗明几净,白墙绿窗,莫名的她就有期待了呢。
这小房子收拾下,也是能看的。
毕竟对比这个东西,不能脱离时代,脱离环境,要跟周围的人住的房子比,那肯定要比她的大杂院小屋要好,也比江见许宿舍大,还敞亮。
在这个年代也是顶好的住处。还只有他们两个人住,极好的了。
江见许十分用心了。
然后江见许还在她耳边画饼,“你看啊,我们俩以后都在县委大院住,把你单位的粮食调过来,调县委食堂,以后都可以在食堂吃饭,不用自己做了,夏天可以打了饭在咱门口吃饭,院里有颗大树可以乘凉,夏天把窗户打开,小风凉嗖嗖的,不热,秋天的天气也爽朗,你看出了门,这天空瓦蓝,多好的风景。”
“……晚上吃完饭我们一起散步,你要想自己做饭也行,这边冬天家家升炉子取暖,饭菜可以在炉子上做,夏天就把炉子放到屋外面墙边,我们可以自己在家门口做饭,到时候你想做就做饭,不想做咱就吃食堂,一切看你,你说了算,这样好不好……”
江见许搂着她,低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道,就等她同意。
韩舒樱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给自己画大饼,哈,还一张又一张的画,但画到现在,韩舒樱不得不承认,他都做到了,这饼……吃着好像也挺香。
他这个人,还真是一个干领导的料,看看吧,几句话,几个饼,成功的把她钩起来了,嘴都钩起来,天天想往这边跑,看看他弄得怎么样了。
他还天天给汇报进度,她慢慢开始期待了,开始想住进来,毕竟房子收拾干净,比大杂院那边小房子好多了,而且县委公厕有专人收拾,比大杂院的公厕干净多了,生活在这里也比较舒适,安全。
毕竟住得都是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素质也高。
她住进来,江见许就能少些担心,住在大杂院他就很担心,怕她有什么事,有时候一天三趟跑。
她甚至开始提意见了,开始参与其中,“那我想要一个带锁的柜子,可以小一点,放我自己的东西。”她需要这样一个柜子,放剧本奖励。
江见许怎么可能不同意呢,他知道她终于上钩了,顿时嘴角轻轻翘起,温柔地笑了,抱着她道:“……行啊,别说一个,靠墙放一排柜子,我不要,都是你的,只要不在里面藏男人,我都不管,好不好?”
韩舒樱伸手就打了下他腹部,肌肉打起来绑绑硬:“你放屁!”
江见许赶紧握住她的手,小祖宗!再往下一点儿可就打着了,痛苦面具,男人是不能这么撩的啊,她小手一碰不要紧,它分分钟就能画孤动起来……
……
就在江见许房子收拾完,满心欢喜想摆酒……
下班前,他被郑站长叫住:“小江啊,电话。”
江见许从座位上起身,进电话房的时候,有些奇怪,这时候怎么有电话打过来?
毕竟能打到郑站长这边的,是省城的人……难道父母知道他登记结婚了?毕竟这事他也没瞒着。
江见许微顿了下,等电话铃响,是江母许琳芳,她急声道:“白冰,小韩她爸去世了这事儿你们不知道吗?怎么没回去啊?”江母还是跟一个回家探亲的人口中得知,她老家就是锦阳县玉板沟那边的,聊天的时候她特意打听了下小韩家庭情况,没想到提了名字那人就说韩兴昌去世了……
韩兴昌媳妇到处说小韩坏话,说给她发过电报,父亲死了都不回来,还要去告她。
江母一听赶紧打电话过来,想问问什么情况,小韩母亲是怎么回事,小韩为什么没有回家……
听了江见许解释,江母急了,“你怎么能把电报的事忘了呢,这事不怪小韩,怪你,赶紧的,带小韩回家去,无论如何这种事都得回去一趟,哎呀,你这事办的……”
江见许挂断电话后,脸色瞬间沉下来,韩兴昌竟然死了,这么快,离他们上次回去才几天的工夫。
他先想到的是韩舒樱养母李娟,她想干什么?
其次,韩兴昌一死,知道韩舒樱身世的人又少了一个,不是坏事。
最后,韩兴昌这一死,摆酒办不了了,家里死人要过了三个月才能办喜事。
江见许深吸一口气,幸好先把证领了。
韩家这一窝,他得想个办法,怎么能暂草除根,现在最大的根韩兴昌已经没了,剩下的就是些枝丫,倒是好办此。
想到养母李娟,江见许眼睛微眯,站了一会返回办公室,拿起帽子戴头上,出去骑着自行车直奔商场。
韩舒樱今天下班早,回大杂院后,她拿出柜子里存的三块玉肌灵肉。
剧本奖励的东西不容易坏,三块玉肌灵肉一点异味也没有,她将肉切成块,放到锅里再用香叶、八角、桂皮等调料加进去,加糖,小火慢炖至肉熟烂,再大火收汁。
为防止糊,她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肉质慢慢变色,加进灵l芝油后,更香了,大杂院里全是红烧肉的香味飘,能把人馋疯,已经有三拔人过来问她做得什么这么香。
问归问,韩舒樱是绝对不会给她们尝尝的,这可是剧本奖励,一共只有巴掌大三块肉,炖完刚好装一饭盒,是给她家江见许补身体的,怎么能他们吃呢。
江见许这段时间又瘦了,收拾房子累的,他又不让她干,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收拾,太辛苦,她就想做点好吃的犒劳他。
这些人见她不给,又让小孩子来……小孩来也不好使,等到红烧肉炖好,她撅着屁股在小棚了里忙活,将锅里的红烧肉全盛到刷干净的饭盒里。
烧上锅里浓浓的汤汁后,拿得时候手还被烫了下,她立马将手放到耳朵上。
将饭盒放到一边凉一下,将锅刷了。
最后装了一饭盒焖好的大米饭,一饭盒美味的红烧肉,她吃了一块,入品即化,香得人迷糊,可太好吃了!
她回屋换了身衣服,奶黄色绒衫配青色裤子,脚上棕色小皮鞋,拎着青色方形饭包就打算去新房找江见许了,这饭包里满满的都是她的心意。
现在她一点也不抗拒和江见许一起生活了,因为他对她实在太好了。
好到,她现在开始在江见许和回到现实之间摇摆起来。
以前她从未有过犹豫。
她照着镜子最后打理下头发,听到门口传来车铃声,这熟悉的按铃声!
每个人按铃的声音快慢是不一样的,江见许的铃声她一听就能听出来,他会滑动。
她立刻放下手里的饭包打开门,果然是他,门一关,她立马撒娇地抱住他的腰,夹起声音开始嗲起来:“江见许,好想你啊,你今天下班这么早,我刚要去找你呢,我给你做好吃的,你闻到没有?是红烧肉哦……”
白米饭配红烧肉哦!
结果进门的江见许没像往常一样满面春风,唇角含笑,反而一脸凝重地伸手接着扑过来的她,在怀里搂着。
手抚着她后背,他道:“韩舒樱。”
“嗯?”
“韩兴昌出事了,收拾下我们去车站。”江见许有考虑他自己过去,不带韩舒樱,毕竟她怀孕初期,他也心疼她车马劳顿。
但韩兴昌毕竟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他死了,女儿于情于理都不能不闻不问,在这个年代这种行为很容易被人诟病,无论如何,还得走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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