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清圆张张嘴,声明自己,“我还不至于这么糊涂啦。”
“嗯,开吧,证明给我看。”
事实证明了,大考筛选出来的的确是学习能力。栗清圆开的比冯镜衡想象中的好得多,除了速度不大敢提上去,起码应试考试的那些项目她记得很牢,实操也很冷静。他都纳闷了,“开的这么稳,为什么不敢开呢?”
扶方向盘的人静静道:“没人逼一把吧。我那时候躲懒,小舅的事故,我爸妈也不勉强我,没人陪我练……”还有半句,她刻意省略了。
副驾上的人心知肚明,再有个二十四孝的车夫男友,她就更懒成精了。
她说有买车的计划,冯镜衡便试着道:“你看中哪一款了?”
栗清圆警觉地婉拒了,“我爸说赞助我。”
冯镜衡不禁笑出声,和聪明人聊天,好,也不好。“我也赞助你一点?”
“不要。”
“为什么?”
“要听实话吗?”
“当然。”
“我妈很看不惯的,她看不惯这种男女交际,一上来就收些不能平等往来的礼物。”
冯镜衡即刻领会她渗透出来的家教和原则,“那么,向女士觉得,什么程度才能送这些呢?”
栗清圆不答了。
冯镜衡心里明白,并不勉强她了。他知道她的家境并不缺这些投其所好,这反而让他想送她点什么更艰难起来,毕竟,攻心向来最上上。
车子开得当真跟狗爬似的,副驾上的人丝毫不急,由着她这样,当变相散步了。
说到孔家,栗清圆转达孔颖的意思,“小颖要请你吃饭呢。”
“嗯,心意领了。饭就不必了。有空你请她,我做东。”
“可是那是孔妈和小颖的心意,人家想答谢,小颖和你一个想法,要我来请你,她出钱呢。”
冯镜衡笑她这个中间人,“你倒是落了一身好名声啊。”
栗清圆由着他嘴贫,“那你真的下周五回来吗?”
“怎么,觉得太长时间了,很难熬?”
“请客!”栗清圆应试地把着方向盘,目光死守着前头,一点不敢偏头来,“跟你提前约时间,我说认真的。小颖不是那种爱占别人便宜的人。”
冯镜衡可有可无的笑意,“你拿主意吧,挑个双休天你们方便的时间。就在里仁路这里吃,她出食材,你来烧?”说话人想到什么,“或者去我住的地方,你还没去过,好不好?”
这好不容易从小红楼那里的暧昧结界走出来的人,一时间好像听什么都风声鹤唳的,她也担保邀请人绝对不是百分百光明正大。栗清圆对于他真正住的地方门朝哪边开暂时没有兴趣。采纳了他前头的意见,“嗯,那就在里仁路这里。”
冯镜衡觉得这种有人狩猎,有人卖命地躲枪口的狙击游戏有趣极了。他可干不出来背后放阴枪的事,尤其是对她。他只会等着她心甘情愿把眉心抵过来。
干脆跟她说起里仁路这栋房子的彻底缘故,说他父母如何在这栋房子里完成嫁娶仪式的,如何甘愿这么多年不惜高价地盘在手里,说他父母如何三令五申过,这里绝对不可以拿来风花雪月。
栗清圆听清一个词,一时间有点懵懂,磕绊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问出口,“那,那你还……”
“什么?”
她哪里讲得出口。也会意过来,他大嫂见到她在这里的表情为什么那么诧异了。
冯镜衡左手来帮她扶方向盘,顺势覆在她右边这只手上,“所以我跟老头提出易主了。好与不好,都是我个人的了。”
栗清圆绝对的无神主义者。但是重熙岛每年的酬神游神,她遇上了,也会很虔诚地拜。这不冲突,也很尊重许多寄予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的许愿甚至是信仰。她有点歉意,她只以为这里是他拿来消遣招待的一处,没想到有这么深层的纪念意义,还是关于他父母爱情的。栗清圆觉得,她不该,亵渎神明了那种不该。
“你妈妈知道了,会生气的。”
“气什么,”有人比她想的气定神闲多了,“他们禁的是风花雪月,你是吗?你和我风花雪月了?”
栗清圆哑口,也没多少平静的心神来开车了,想要右灯把车子停下来换他开的。
冯镜衡不肯,“多说几句话就消化不掉的情绪,还开什么车。你高峰期停不下来要怎么办,把车扛着走还是就这么扔了?”
栗清圆怪他不讲理,跟她说些有的没的,说完还不准她有情绪。
“我说什么了,我还不能说话了。我现在就在训练你的高峰高压路况。”
栗清圆再要说什么的,冯镜衡寂寂道:“别遇到点情况就想着打退堂鼓。今日事今日毕,是我说的;里仁路归我了,也是我说的。我这点话语权都没有,我还混什么名堂。退一万步说,即便我破了我父母的规矩,那也是我的错我来领,他们就是有意见我也跟你保证,怪不到你头上一个字。”
终究,栗清圆硬着头皮,被这个性情疯和情绪稳定随时切换的陪练羁押着,算是无功无过地开到了文墀路。
她这才发现她离他的公馆小楼这么远。
小区常停的这处门口最近在作业一项市民请愿。这条路明明东西两端都有公交站台,但是这中间就是没有人行斑马道,小区居民从对面站台下来,为了不横穿马路,还得绕老远才能走到斑马线上过来小区这头。
这桩请愿坚持了四五年,政府总算批下来了。
这么晚了,还有路政人员加班加点赶着加装护栏和人行道的警示牌。栗清圆把车子泊停下来,好像一时间也没什么可主动交代的了,她和副驾上的人聊起她家门口的便民设施了。
冯镜衡故意问她,“你和我说这些干嘛?”
是啊,她和他说这些干嘛。栗清圆词穷之后,“我到了。”
“为什么不开进去?”
“因为你的车子太扎眼。”
冯镜衡并不满意这样的说辞,“我又不是不认识你父母。”
话赶话,到这个档口。他也跟她说了他父母的一些过往,栗清圆出于诚意也得跟他交代些,“其实,我父母早就离婚了,他们不一块住了。”
“我知道。”
栗清圆眨了眨眼,讶然地张着口,看着他。
冯镜衡据实以告,“不好意思,我说过会把你找出来,所以我确实需要背调你一下。以及,那天来你家,你和你爸都是居家的拖鞋,唯有向女士是全程穿着高跟鞋。墙上合照有你和你爸的,有你们母女的,唯独没有你父母的。”
栗清圆听清,本能地伸手要打他,冯镜衡抓着她的手往他脸上来。又探身过来,给她除去安全带,他比她门清他的车子,一时间把她挪向前再升高的车座距悉数归位,电动的座椅拉开的距离,足够他把她拖抱过来。
冯镜衡抱人到自己膝上,一只手揽住她,一只手去按他自己的座椅,座椅伸展到最大的开间,别说够他这么面对面抱着她了,即便再做点什么也不在话下。
冯镜衡捞她的手,继续刚才的话,“打一下。”
栗清圆挣脱的力道,反复吞忍的愤恨,“我讨厌你!”
“嗯,因为我查了你?”
“你凭什么查我父母!”
“我没有查,圆圆,我仅仅想知道一下你父母的概况。他们离婚,并不是我造成的。”他把她拳着的手指一一掰开,最好展开成手掌,给他一巴掌,只要她能消气点,“我也可以顺着你刚才的话,表示知道了,什么都不说,那样你更满意点,是不是?”
“是!”栗清圆说气话,“我不能接受你们这种所谓的喜欢就明目张胆背调别人的傲慢!”
冯镜衡一时不置可否,她人明明在他膝上,却轻飘飘得很,像拢不住的镜花水月。这一刻,她在上位,冯镜衡扶着她的颈项,与她视线交汇,“我不背调你,怎么知道你叫栗清圆,怎么知道你是A大的高材生,怎么折腾了一通把你骗到柏榕酒店,怎么知道原来你有男朋友……栗清圆,我那天头回提前了一个小时到,我这么多年参加任何会议我他妈都来没这么积极过。我把我的两个助手关在门外,只想和你单独说说话,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结果……你在里头和你的前男友吵得那么不可开交。我气得开门那一刻还在笑自己,这辈子最窝囊的背调不过如此了,或者我就压根没想过你有男朋友,我管你有没有,有,我也给你弄没了!”
栗清圆骂人,她声明道:“人最可悲的就是成为自己不齿的那类人。”
她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如果不是她前男友品行有差池在前,她是绝对不会【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 好看了】和冯镜衡有任何关联的。
“是么,”问话人说着,一只手臂箍住她的腰,“即便有你小舅和汪春申的联系,也不会,是不是?”
“对!”被禁锢的人斩钉截铁。
然而,她忽而失声叹了下。一时恼怒,一时忙不迭地按住他的手,不无警告的口吻,“你敢!冯镜衡。”
手在她裙下,怪只怪她今天穿了这样的连衣裙,他抓不到她的心房,只能动点真格的。
栗清圆把他的手捉了出来,最后,某人只是碰壁面貌,“再问你,是不是?”冯镜衡冷冷发问,车子的冷气很足,然而他摩挲在她小腿上的手掌是热而干燥的。
膝上的人,撑手在他肩头,游弋在发肤之上的些微感官,像成群的蚂蚁啃咬,也像不经意的过电。这是任何一个被规训过的成年人,饮食过的男女都难以道貌岸然说全不稀罕的那种难以掩饰的愉悦。
栗清圆沉了沉气息,眉眼里掬着冷淡地鄙夷,鄙夷男人的胜负欲和莫名其妙的“竞技”精神,“你非得要一个满意的答案,那就得找一个if的我。不然我无法回答你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
冯镜衡笑了,笑着捉住她纤瘦的脚踝。与其要那个毫无意义的满意,不如这一刻索取最真实的。
真实的,胆怯的,想逃却逃不掉的栗清圆。
车子这样靠边泊停着,即便跳着双闪,对于栗清圆来说也是大逆不道的。因为别人会看到,因为这样太明目张胆,因为没准向女士今晚也没走,她要是开车路过,那么栗清圆就完蛋了。
她一定会被向女士骂到头掉,要死了,不过了啊,这里是没有一个街坊你放在眼里的是不是?!
理智一次次抽芽般地冒出来,一次次被攫取力道的人掐尖吞咽入腹。
栗清圆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咬了冯镜衡一口,他这才松了口,露出舌尖给她看,当真冒血了。
咬人的人全无愧疚,一心要下车去。
“为什么不肯车子开进去?”冯镜衡微微不快地审问。
头脑发懵、舌根隐隐作痛的人,也没什么言语组织了,凭着本能抱怨,“因为不到时候。幼儿园的小朋友有心仪的伙伴也没必要到家就嚷着给爸爸妈妈知道。”
冯镜衡一次次被这个冷面笑匠招惹到。他由着她去开车门,从他身上爬走了,趁乱,他警告她,“嗯,心仪,你自己说的。”
栗清圆如愿下车来,拿回自己的笔电,想起什么,隔着落窗跟他商量,不,又强调不是商量,是他今天这样……的补偿。
冯镜衡会意地笑,懒洋洋靠在座背上,“嗯,说说看。”
“那个锁不准换。”
“为什么?”
“因为我刚在那里听了你和你朋友一嘴,沈先生的话是对的,拱火别人的家事不好,兄弟阋墙更是自古的败家之相。何况,那里还是你父母结婚定情的地方。”栗清圆说着,俯下身来再劝一句冯镜衡,“你今天能回来我已经很开心了,真的,我想即便我把这事告诉我妈,我妈肯定也不认同你这样做,有什么事当面锣对面鼓,背后这样不声不响的,很不磊落。落到你父母耳里,我想,对我印象也不会多好的。”
冯镜衡听着不禁侧了侧身,只手托腮状,无比受教也无比像在听她讲睡前故事,“这话我就该录下来,给虞老板听听。”
栗清圆说完即刻问他意见,“怎么说啊?”
冯镜衡:“钱给你了,房子钥匙也给你了,你拿主意吧。”
栗清圆嗯一声,最后难得舍得调侃一句,“你那个买锁的钱我不会退给你的啊。”
最后,车里的人缓缓推门下来,不远处路政加班的员工开始预备着收工了,新加设的斑马线人行道中间竖起一杆鲜明的行人通过、车辆减速的提示标。
明天即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冯镜衡问“贪污昧下”的人,“留着买什么?”
“买、”
提问的人,趁着她回答之际,俯身下来,贴一记晚安吻,以此道别。“喜欢的。”
直到栗清圆跑溜进去看不见影子了,冯镜衡这才转回驾驶座上,买喜欢的……
车子行进到路口掉头的时候,他想送她点什么也有点眉目了。
第39章
◎复刻◎
次日礼拜天,栗清圆窝在家里一天没出门。
纳闷到栗朝安都好奇地来问圆圆,今天没约……小颖出去?
栗清圆觉得爸爸是想问别人,然而还是打岔掉了,她说今天在家赶校译稿。
栗朝安嗯一声,再朝圆圆交代,你妈又把她的美容仪落下了,你问问她急不急着用,不行给她派同城快递送过去。
栗清圆当然知道向女士不急着用,更知道向女士周五过来的时候,日用化妆品带得齐齐的,分明就是预谋型留宿。
可叹,爸爸永远看不透。
昨晚在车上,栗清圆告诉冯镜衡她父母离婚的事,冯镜衡淡淡回应他知道。那一刻,她说不清的五味杂陈。一时好像摆在她心里千钧重的东西,在旁人眼里好像轻得没斤两;一时他再告诉她,他在正式接触她之前已经把她父母的事弄得清清楚楚,冯镜衡那句他们离婚,并不是他造成的。客观上帝得没边了,他再叫她打他出气,栗清圆却陡然的醒了,是的,他查不查,她父母的结局都在这里。
也许他这样的背调,客观尊重并不多盘问的既定事实对于栗清圆是件轻松的事。她确实不想从头到尾再去交代一遍她父母的过往。
离婚是件社会关系的事实,它没什么不光彩的。但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她即便成年到这个地步,栗清圆依旧是遗憾的。遗憾这样一个光明灿烂的休息日里,她总不能轻松地朝父母来一句,我请你们去看电影吃火锅吧。
栗清圆从书桌案边起身来,倒水喝,顺便活动活动颈椎。看到客厅边,栗朝安把前妻的东西细致地收到茶几下面的抽屉里去了,这么多年,她从向女士那里问不出的答案,今天,头一回认真地问问爸爸,“当年你们为什么离婚?”
栗朝安阖抽屉的手一顿,面色凛然,“为什么这么问?”
栗清圆没敢朝爸爸那里走去,就这么远远地站着,握着玻璃杯,这些年她在向女士那里问不出答案,而在爸爸这里,她是不忍心问。好像无比趋近那答案的漩涡,这个信念随着栗清圆年岁的增加愈发地坚定。她自己有限的阅历经验也敦促着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感情维系里,男人的能动性甚至执行力真正决定了这段情感纽带的稳固与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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