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表示谢意及歉意,之后,便要告辞了。
“东西不要了?”
不速之客在玄关口换鞋,中间隔着宽敞的会客厅及餐厅。沈罗众又站在那里门神般地挡着,棋牌室这头的人基本上听不到什么言语。
只看到他老沈认真送艳遇的样子。
对方说了什么,最后转身告辞了,连同那只猫。
老沈折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那袋烟酒。
冯镜衡叼着烟,靠在门框上,说话的动静牵扯下一截烟灰,“我的地方我的人情,最后全是你的了。”
沈罗众便把手里的荷花烟和五粮液转赠给他,“喏,给你了。”
冯镜衡冷淡看完笑话,顺手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一株就近的盆景粉鹅掌上,转身回牌桌。
其余三个都一条声地揶揄老沈,“这是来活了啊?”
沈罗众天生一双做餐饮人的慧眼,见得多了倒也不大贪新鲜,几分慎独的清高味,这也是他能和冯镜衡最玩到一块的缘故。“别胡说。人家再正派不过的一个女生,该是遇到什么事了。”
这这怜香惜玉的老沈,听得大家掉一地鸡皮疙瘩。
反矫达人冯镜衡倒是要别苗头了,他一面做牌,一面狐疑地问老沈,“遇到什么事了?”
“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沮丧的能有什么事,失恋、失业,总不会失婚吧?”
冯镜衡懒得接话。无论哪一种失,这个档口还不守好钱财的,譬如她的一袋烟酒,那么总归都是脑子不灵光的。
说话间,他这一手牌倒是顺得很。没几把就自摸了。
冯镜衡把胡的牌,一一推倒在手边,公示他的胜利。边上的老沈这时候从他的古道热肠里收回心思,要拱走冯二,由他玩几把。
冯镜衡睬他呢,“你还真把我这里当你后花园了!”赢了牌也没叫他顺气,反而耿耿于怀,说给大家评理,“开我的门行他的方便,最后全是他沈罗众的恩了。他好会做人,啊?!”
老沈摸准冯二不会真置气,只和他说笑。迎来送往的人,自然最会洞察人心,“大概我说帮你找你们家的孩子,人家小姑娘误会你是有家室的男人。自然得守分寸,人走前谢过了,谢谢沈先生和您的朋友。”
“‘您的朋友’?我还没死,谢谢。”“朋友”本尊没好气。
引得哄堂大笑。
然而,冯镜衡终究由着狐朋拱走了他的位置。坐到边几上,看他们玩。他手上一包快要见底的烟,家里老头桌上顺来的,刚好也是绿底硬盒的荷花烟。
第5章
农历五月二十二,小暑刚过,是日周日。
栗朝安今天上午卫生院休息,他在家里炒焦屑。小麦慢焙到熟,最后打磨成粉。从前战乱饥荒的时候,这东西拿热水冲调最最顶饿。那时候还有个俗话,六月六,吃焦屑、贴膘肉。
如今日子好了,早没人饿肚子了。他们这代人都不吃的东西,更何况再年轻的小辈。清圆倒是个例外,她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吃过,偶尔有饭店拿这个作饭后甜点,标榜粗粮健康。她馋这口了,栗朝安就亲自弄给她。
快到六月六,正巧他今天有空,就多炒些。
前妻向项到的时候,他锅里的小麦正炒到火候。这味道对向女士而言,就是锅焦了。她把她那个老花腋下包往桌上一扔,径直往厨房里冲,见到栗朝安人,张口就来,“我跟你这种天塌下来都要先把饭吃了的人,真是没话说。”
灶台前的人头也没回,先是有条不紊地把火关了。计算着铁锅的余温,最后,把焙熟的小麦一一倒了出来。
移动门外的向项两手叉腰,来的急,她开车也折腾了一身汗。来回踱步间,进来洗手、撕纸擦汗。掉头就要他不要折腾了,“你把那姓季的喊过来。”
栗朝安:“喊过来干嘛?”
“干嘛?!”向项气得头一歪,质问他的话,“他把你女儿甩了呀!栗朝安,你是天天给人开药,自己也药不能停了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啊!”
外头九点不到。钢宗镬子煮的南瓜小米粥晾得正正好,老栗问她,吃早饭了没,没吃来点。“十点我还约了人来。”
向项显然火没下去,才要补骂什么的。
栗朝安指指某个房门,“还睡着呢。你舍不得你姑娘你就喉咙小点。”
向项不服气,也终究压低了嗓子。执意老栗把那个季成蹊喊过来,“分手不是这么好容易分的。”
“那要怎么办?去把他打一顿,还是把他们家砸一通。”
“嗯呐,栗朝安,你是怎么能处处都做到这么泥人没脾气的啊。你女儿……”
“分手是你女儿提的。”
“他季成蹊不干下流事,圆圆会提分手,我不相信!”
“我的意思是,他下不下流,圆圆已经和他分手了。这是她的决定。”
“决定什么了。哦,就决定就没事了啊。”向项气得按太阳穴,恨铁不成钢,忍不住地骂骂咧咧,“你们男人真是乌鸦一般黑啊,这个时候了,还能替着说几句是吧。”
栗朝安看着眼前人又开始犯那个目中无人的病,干脆不招惹她,从厨房里头出来。向项追着也跟过来,一副我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走的气焰。
“你把他喊过来,我倒要听听,他分手的说项。这五六年就白跟他了是吧,他季成蹊是怎么好意思的啊,他白读了那么多书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种烂品性……”
“好了!”客厅沙发边上,给耳边风地没阵仗的栗朝安这才断喝了一句,吓得向项肩上一抖,“跟什么跟,这叫什么话!自由恋爱,合则来不合则散,跟他什么了!”
随即栗朝安再补一句,“你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还和他扯什么皮。要他上门干嘛,要嚷得街坊四邻都知道嘛,啊!”
向项这才有点回过神来,仍旧气不过。她是女人,里头又是自己的女儿,冷不丁地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心跟熬油一样,只恨那个季成蹊。也恨自己,没长眼睛,没看透那个人的本质。简直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稍微平心静气几秒钟,再轻声问老栗,“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啊,是圆圆撞见了……她前些天光问我男女微信的事……”
栗朝安昨晚没睡好,一早起来就头疼,他戒安眠药好多年了。眼下,翻药柜,找出一颗缓释片来吃。至于前妻絮絮叨叨的细节,他不予回应。只告诉她,“夜里她起来,一个人蹲在冰箱门口,三点多,吃了两盒冰淇淋。”
栗朝安这么说着,向项的眼泪就下来了。气不过,咬紧牙关,骂眼前人,“你去打他一顿,我才服你。”
栗朝安抽一张纸巾给她,随即冷冷淡淡的口吻,“嗯。说不准,我哪天不干了,我就去一趟。”
向项拿纸巾捂脸,瞥老栗脸色阴沉沉的,不再说话。毕竟,从前他自负意气的代价太大,向项觉得他这都一把年纪了,还为难他干嘛。
客厅吊顶上的风扇开到最大。哗哗地,晃得她眼花,也有点迎风泪。她要他把顶扇关了,开空调。
就是这个时候,栗清圆起来的。
厅里两个人跟作贼似的,各自错开些距离。向项率先和女儿说话,“我们吵到你了?”
栗清圆第一时间往卫生间去。一面走,一面摇头,“饿了,也要上厕所。”
向项怪她,“哪有人家吃和拉一块说的。”
栗清圆洗漱出来的时候,栗朝安已经把早饭端到桌上,破壁机里正在打炒熟的小麦,为了口感更好些,还加了些核桃里头。
他问女儿,“吃粥还是吃焦屑?”
栗清圆回房拿手机。向项瞥到她蓬头之下,两眼乌青,还有夜里贪吃,脸上的浮肿。一时气也一时心疼。终究,她熄火、妥协了,妥协了栗朝安的无为之道。就算把那个季成蹊喊过来,骂一通还是打一通又能怎么样。闹掰的感情能回来?女人看重什么,向项再清楚不过。
坐到桌边,栗清圆表示两样都可以来点。她好饿。
向项这么多年都是秉持养生之道。她也一向督促女儿,少贪吃那些低级碳水。圆圆在她那头,早饭从来不吃稀饭粥这类升糖尤为快且没什么营养的碳水。
无奈,栗朝安他就是个土的。向项越不信奉的,他越擅长。
圆圆挖咸鸭蛋弄得筷子上的油都流到手上来,向项扽纸巾给她,也嫌弃得很,“少吃点咸啊,脸都有点肿了。”
故作镇静的人不置可否。只问向女士,怎么有空过来了,周末岛上生意该是很好的。
向项归归齐颈的短卷发,陪着女儿装糊涂,“找你赵阿姨喝早茶的。顺道来看看。”
顶上的风扇还在呼呼刮着,她瞥一眼老栗。后者即刻领悟,说早上才拖地过一遍,由着地砖散散气味。
向项想起他刚才的话,“谁要过来啊?”
栗朝安没告诉她的意思。只盛了半碗粥递给她。
向项不大饿,但想着和他们聊会儿,才要伸手的,栗朝安以为她又是往常的不稀罕,便撤回了手,搁到自己面前吃起来。
他总有这个本事。上一秒月亮,下一秒六便士。
就在他们爷俩把一碗粥吃得比猪拱槽食盘都香时,向女士起身拾起她的腋下包要走了。
临走,她终究没忍住,不说点什么,好像这趟白来了。当着栗朝安的面,问圆圆,“和季成蹊那头,真的分了?”
栗朝安给她使眼色也不管。
栗清圆面上不显,搅动着另一碗热水冲调的焦屑,里头搁了好几勺糖。向项看着都感觉要得糖尿病了,赶在女儿汤匙往嘴里送的那一秒,她过来一把夺开了。急性子遇到他们爷俩这种慢冷淡,真的要疯。
好,就算不去找那个季成蹊。也该跟他们说说啊。向项不满意女儿这样假装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该和我和你爸说说呀。”
“没怎么回事。就是分手了。”周五回来,很晚了。栗朝安一向等女儿回来才睡的。她这几年生日一直由着她自己过。这一晚,季成蹊送她回来,总会认真进门来和栗老师打个招呼的,带着礼物。
前天晚上,圆圆进门,后头并没有季成蹊。随即,她冷冷淡淡知会父亲,她和季分手了。
栗朝安什么都没问。思来想去,隔了一天,夜里才给前妻发了条短信,告诉她的。
“为什么事?”向项即便猜得八九不离十,总还是不死心。生怕他们年轻人,尤其是事业上升期、工作上遇到什么坎坷或者意见不一致,暂时的厌倦期,意气用事分了手。毕竟也五六年的感情。搁很多人家,甚至都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栗清圆低头吃,不回答。
向项又重新坐回到女儿对面椅子上,“圆圆,是他对不起你了?”
“……”
“你倒是说话呀!他当真对不起你,你爸爸顾着他医生的医德,我不怕的,我倒要去问问他,这贪多嚼不烂是跟谁学的!”
一口又甜又极为饱腹的焦屑顺着喉咙滚咽进去,栗清圆觉得她连明天的早饭都吃下去了。终于,她在妈妈这喋喋不休的情绪里也跟着烦躁起来,汤匙往碗里一跌,拿擦过咸鸭蛋油的纸又重新擦起嘴来,她把膈应的事给父母一说,结果就是她不想继续了。生日那晚,她跟季成蹊的见面,也更说明了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离不开她。
那晚,栗清圆抱着猫连夜打车去找孔颖。她是无论如何不能把猫带回家的,她在小洋楼附近找了一圈也没发现谁家有丢猫的动静,从它身上的皮毛和皮包骨的状况也大体可以确定是只流浪猫。
到了孔家,孔颖用针管给猫喂奶,也答应暂时帮圆圆照顾着。孔母听到清圆和季医生要分手的事,她在把淘米的水小心翼翼地倒进旁边一个塑胶桶里,留着明天浇花。清圆和小颖小学一块就一道玩了,都是知根知底的孩子,孔母也不见外,“这好几年的感情也不容易,圆圆啊,我看得出来,你爸爸妈妈都是很满意小季的,家世模样工作都没得挑。这感情谈长了就怕这样……世上没不透风的墙,世上也没不偷腥的猫,嗐。况且,一个短信算得了什么……”
孔母话没说完,被孔颖喊回去了。“妈,你瞎说什么。怎么没有了,你家里的墙要是透风你老早噶掉了。”
孔母不知道噶是什么意思。但她觉得自己话糙理不糙,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没抓到什么实质性的出轨,因为一条短信,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那才是傻。
栗清圆自然不会把孔妈的话当真。
她做事从来不任性,相反,甚至三思而行。
这件事,她不需要任何人懂,也不会听任何人劝。
什么东西变质了,唯有吃到嘴里的人明白。
眼下,向项看过圆圆手机里那条季成蹊回复人家女生裙子乃至该是身材好看的微信拍图,脸挂相了好久。再把手机拿给栗朝安。后者看完,什么话都没有。
栗清圆看父母相约不作声的样子,想提前表明她的态度……
岂料,向女士腾地站起身,风风火火要往外去。他们先前的对话,她在房里都听到了。自己的妈是个什么脾性,栗清圆再清楚不过。
妈妈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最大的坎坷也不过就是和爸爸离婚。这些年,他们就像老小孩一样,青梅竹马,早早结婚,又草草的婚变。栗清圆和孔颖吐槽过很多回,这世上没有她父母这样的人,两个人离婚这么多年,但向项每回来栗朝安这里,从来都是拿钥匙开门的。任何时候,她进门不用怕前夫有什么不方便。因为她笃定栗朝安这个人虽然沉闷、无趣甚至怪异,但他是彻底孤独的。即便离婚这么多年,向项都可以霸蛮地觉得这辈子栗朝安都和她脱不了关系。
栗朝安更不必说。他酒后跟圆圆牢骚过,这辈子在你妈这边吃尽了女人的苦头。他已经脱敏,不会想不开地再和别的任何女人重蹈覆辙去。
原先,栗清圆还怕父母跟孔妈那样劝她什么。结果,还是低估向女士了。她高跟鞋进来这么久都没换下来,此刻笃笃往外去,栗清圆怕妈妈真的去季成蹊医院闹。
“妈,你真去找他,我和你急。”
向项炸药包般地回头来,“你和你爸一个德性。老菩萨生了个小菩萨。”
“我才不是什么菩萨。是我要分手的,我不要他了。你跑去他单位闹什么,难看不说,真影响了他……”
“所以我说你没出息。他都心思不在你身上了,你还想他什么好。”
栗清圆气妈妈这样说。“您总是这样。不顺您心意的、不按您方式办的,就是别人没出息就是菩萨。有没有想过,那是别人的事,别人有自我处理的权利。我要和他分手是我的决定,不代表我就要毁了他或者断他生路。照您的逻辑,您和我爸离婚,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许别人说我爸半个不字呢!”
“他能和你爸比吗?啊!”
无端被当作参照物的栗朝安气得一时头要炸,干脆由着她们母女吵。更由着前妻去,“嗯,你去吧。把那个第三者揪出来,也顺便让季成蹊院办都知道他和女友闹情变了,看看这点事到底能不能影响到他的晋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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