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清圆都没来得及消化冯镜衡的话,那头,栗朝安当真按耐不住地喊女儿了,“圆圆,你来一下。”
冯镜衡微微挑眉,捏了个响指。头一偏,连忙催她去。
栗清圆走进爸爸的房间,栗朝安坐在笔记本电脑案前,左手上夹着烟,右手在盘剥鼠标。
爸爸鲜少有这样的,这样在房里肆无忌惮地抽烟。即便圆圆过来,到他眼前,他都不灭。
栗朝安甚至再深吸了口,话与烟雾一齐涌了出来。
“你妈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栗清圆都吓死了,再三确认微信和手机短信呼的信箱。该死不死,她甚至发现了周五晚上季成蹊给她打过一通电话。但是,她很确定,向女士今天没有给她打电话。她那会儿在里仁路,更是一个字不敢问妈妈那头。
此刻,栗清圆有种要痛快的一刀。她不喜欢爸爸这样凡事克制的性格了,有什么噩耗都告诉她吧,无所谓,她再不济,也没有同有妇之夫来往。总不至于,她谈个恋爱,向女士就真的要杀人吧!
“爸爸,我妈……”
“你妈……”
父女俩异口同声。到底圆圆没能赶得上爸爸的话,栗朝安一口气倒完了:今天一早,栗朝安晨跑锻炼回来,他们同卫生院的一个出纳过来看一个朋友,顺便给栗医生带了点乡下池塘里养的蟹。还没到金九银十的最鲜美时刻,薛出纳说给栗医生和他的女儿尝尝鲜,个头都不算大得很。
栗朝安盛情难却,人家又是大老远拎过来的,汗涔涔在门口等着的诚意。
栗朝安便就请同事进门了,顺便去卫生间拿了只塑料盆接过那一网袋的螃蟹。承情的礼节,便请同事进来喝杯茶。
前脚薛出纳才进门,后脚向项的车停在了院门口。
向女士拿钥匙开的门,开门之后,里头一对孤男寡女。栗朝安对着圆圆,依旧很愤懑的气,“这是你妈的原话。她都这个年纪了,还是这么肆无忌惮口无遮拦。”
圆圆听这鬼热闹,只觉得头疼。她不用想,都知道向女士是怎样的颐指气使,“然后呢?”
“然后什么,她就掉头就走了呗!”栗朝安也气,一气之下,一口气吸完手里的烟,开窗,往外头一抛,随便吧。他就是这么一个没质素的人,“总归这还是我自己的家吧,我扔个烟头不过分吧。我接待一个同事,犯什么法了。孤男寡女,她向大小姐的小学都没毕业,我跟你讲!”
圆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呢。几乎忍俊不禁,她认真地趴在爸爸的书桌上提醒栗老师,“爸爸,你接待了一个女同事。”女字被圆圆咬得百转千回。
栗朝安的脸上爬上了些诡异的冷且僵。
“你为什么要接待人家啊,不对,应该是你为什么要接受人家的螃蟹。这才是重点。”
栗朝安:“人家住在乡下,过来一趟确实不容易。又在门口等了那么久。”
“我妈住在重熙岛上,过来一趟,说实在的,也不容易。虽然她都是开车。嗯。”
父女俩突然面面相觑。栗朝安懵然,什么时候圆圆这么会说了。
“栗老师,我能问一下,这位薛出纳结婚了吗?”
“当然。人家孩子都上初中了。”薛出纳先前哥哥家的孩子心脏上的毛病,栗朝安给她介绍了儿童医院一位旧同期。人家也是来表表心意而已。
栗清圆松一口气,“那你跟妈妈解释了吗?”
栗朝安:“我解释什么。她掉头就走,我又为什么要跟她解释。她这个暴脾气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栗清圆循循善诱,“你解释她在意的地方,误会就迎刃而解了啊。妈妈脾气是不好,可是,她这样掉头就走,你难道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下一秒,圆圆脱口而出,“她吃醋了,妈妈就是吃醋了,她打开这道门的绝对信心就是你永远在等着她。这里头还有别的女人存在,于她就是挫伤甚至侮辱!”
栗朝安彻底静默在椅子上。因为这些年一直承袭他的圆圆,突然改性了,甚至几分年轻时候的向项模样。
直接直白,不留余地。
忽而,开着窗的缝隙里听到门口一阵车子泊停动静。栗朝安闭着眼也能精准识别车子引擎熄火的手笔出自于谁。
椅子上的人继续端坐着,岿然不动。
而边上的栗清圆却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她甚至来不及冲过去跟在外头独坐饮茶的冯镜衡串供一声。
院外的向项被老友赵一笛扽着往里走,一面走,一面赵一笛还狠骂向项,“你也就剩个嘴,丢人现眼,我要是你,老早把这里切一半给自己了。由着他栗某人在那剩下的一半里会情人。有人还真是漂亮了一辈子啊,老都老了,还是这么紧俏!”
向项被老友的嘴气得头更疼,一门心思地喊她,“你声音小一点,瞎嚷什么啊!”
赵一笛才不听,夺姐妹的包,翻钥匙出来,说话间就要来开门。口里阵阵,“这里他原本就该给你一半的,你回你自己的家,慌什么,跑什么。你来看自己的女儿,又不看他咯,他那么俏,多的是女人想他呢。”
向项后悔告诉赵一笛了。这头钥匙才插进了钥匙孔里,那头,里面有人来径直开门了。
门霍然洞开,里头站着位宽肩窄腰、三十上下的光鲜男人。
啧啧,是真高啊,赵一笛几乎要直仰着头看人。
还漂亮,不是那种绣花枕头的软绵绵男人,要肩膀有肩膀,要手腕有手腕的干练身条到脸蛋。
门外的两个人这才想起,她们停车时,前头好像是有辆黑色豪车呢。
赵一笛回头觑觑好友向项,心想,老栗他今天会客还挺多?
而里头的人,端正潇洒地掬着些笑意,问候向项,“师母,您回来了?”
房间那头的栗清圆一口气冲过来,“妈,赵阿姨。”
外面的向项迈步进来,无声地打量着圆圆,以及被圆圆不作声地挡在身后的男人……
冯镜衡才要张口介绍自己。
向项想起来了,“冯先生。”
“师母,您直接喊我镜衡就可以了。”
“为什么呢?”
“因为……”
“妈,”栗清圆率先抢白,她才想好的一套说辞准备紧急公关的。
岂料对面的向项火眼金睛,或者,她发难栗朝安的三昧真火并没有烧完。此刻,向女士瞟一眼圆圆身上这套穿着到女儿眉眼间的神思倦怠,当即发问,“上哪去了,弄得灰蓬蓬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第49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
向项身上有虞小年没有的娇纵与憨气。再沾点父辈遗传下来的好命,便是俗套的老钱。
她剪着利索的短发,两鬓微微别在耳后。这是过于飒练之下,难得的女性温婉。
动辄能给女儿包办一套一千万房子的母亲,她的购买力便是女儿最原始的底气。
于是,栗家,父亲提供文明,母亲断后物质。才浇盖出栗清圆这样悬而不浮的秧苗。
冯镜衡悉数看在眼里,了然心中。然而,他却不能像早上那阵,对着虞老板那样的输出。
眼下,他在向女士眼里读出些了牵连的火药味。
慧黠的人决定以退为进。
终究,栗清圆这个小秧苗扛下了第一轮炮轰,“我,我去我去找师兄啦,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师兄他那临时有个交换游学的活,都是小朋友,校方那头有严格的妆面到穿着的要求。然后结束后,师兄他们开庆功会,我就在酒店凑合了一晚上。”
向项闻言,面上波澜不掀。再瞥一眼边上的冯镜衡,什么话都没说,拎着她的手袋径直进里。
老友赵一笛依旧很满意这位年轻晚辈的相貌,甚至看着有点眼熟。
向项二话没说进去了,她也熟络地要跟上,还不忘提醒圆圆和她的绯闻男友,“杵着干嘛,进去啊。”
客厅茶几上泡着壶不浓不淡的龙井,只一只茶杯。向项坐下来,丢开手袋,手背贴了贴茶壶,冯镜衡不着痕迹地提醒道:“师母,这茶是才泡的。杯子里的是我倒的,原封不动,晾了晾,应该可以喝了。”
向项听有人这么说,先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茶灌进去,浇浇心火再说。茶杯磕回几案上,她才重拾刚才的气焰,“你就是这样糊弄你爸的,对不对?”
显然,问话的对象依旧是自己的女儿。
栗清圆自己都有点懵,哈,就这样把栗老师摘出来了啊。算了,妈妈愿意这么相信也没什么不好,“我糊弄什么呀,你不信,你打电话给师兄问呗。”
向项冷嘲,“我问那个罗汉松能问出个什么名堂,男人包庇男人,这不是他们天底下约好的?”
这一句,成功叫冯镜衡自觉对号入座了。然而,对他而言,依旧是小场面。这句话于其他人可能是战战兢兢的威慑,于冯镜衡却听出来些意外的释放信号。起码,向女士即便看穿了女儿的外宿,也并没有暴跳如雷。
向项继续给自己斟茶喝。冯镜衡看在眼里,甚至给圆圆耳边提醒了下,要她再拿个杯子来。
赵一笛就这样变相地得了圆圆的奉茶,然而老江湖看在眼里。她瞥一眼一直拿腔捏调不肯正视的向项,率先替老友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看着有点眼熟的?”
冯镜衡自报名讳。也回应长辈的说笑,说他母亲逢一逢五也吃素的,信佛的人总讲究色与相,大概面相和善的人总归都有点投缘的熟悉?
赵一笛哦哟一声,怪这个小冯先生倒是很会讲的呢,“我可没夸你哦,你倒先把我夸一阵了。我有必要提醒你啊,我们这儿有个人小心眼得很,这个拜码头也很有讲究的,你拜错了,或者个个都拜到了,约等于没拜。”
向项嫌老友啰嗦得很,“你说这么多干嘛,你们张家还不够你舞的是不是,还跑到别人家里来摆起来了!”
赵一笛即刻损回去,“我有说是你嘛,你急什么!”
向项一噎,又赶老友走,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赵一笛不依,“我留下来看看圆圆男朋友呀。”掉头再问圆圆,“额是男朋友啊?圆啊!”
栗清圆在边上,听这样的机锋,忽地枪口对准自己了,她有种中弹且伤口微微烧焦的措手不及。都这个节骨眼了,她总不能否认什么,冯镜衡似乎也等着她开口。仿佛她亲口的背书或者盖戳,对他很重要,这种公信力必不可少。
于是,她绞着手,抬眸应对妈妈的眼刀,“啊,恩。”
向项手起刀落般地快,“什么时候开始的?”
栗清圆觉得这个问题,当真说起来话长得很。
冯镜衡却代替她回答了,话再长也有个开始,他丝毫不介意把这个开始抽丝剥茧地分析给她母亲听。
向项一听傻眼了,虽然她到现在并没有正式与冯镜衡交谈一句,听到他们在里仁路那里起始的机缘,也不禁讶然了下。
仿佛这天底下一而再的偶然,那么就注定不是偶然。
赵一笛听到那有名的里仁路,再联想到眼前人的姓。不禁惊讶地来了句,“他爸爸是不是那位……就是咱们看的贞嘉路那里的房子,就是他们家开发的咧!”
向项怪老友一惊一乍的。随即,四平八稳地知会了老友,先前栗朝安救的那两个孩子,就是冯家的,冯钊明大儿子家的。
赵一笛一听,恍然大悟,惊叹今天的因缘际会。
当着外人正主的面,她不好直言调侃,然而,她冲向项瞟一眼,积年的老伙计了,向项岂能不明白老赵的意思。她一直戏谑栗朝安是泥菩萨的,这下菩萨真的应验了,亲自下场给女儿钓来一只金龟婿,这还得了!
赵一笛太了解向项不过。这个什么都不缺的老公主,一家子漂亮怪,向项早前也说过的,这长得丑的,就进不了她的门,这是铁门槛!
单单论冯家的名号,走不走得到底先不说,圆圆先前和季家的那口窝囊气,总算找补回来了。向项的德性,这么体面的未来姑爷,她不要撵到季家脸上去输出一下?看看,离了你们家,我们属于脱离苦海了,晓得吧!这又重找了个吊打你们这么多,除了能说明我们圆圆先前在扶贫还能说明什么,还能说明我们圆圆太优秀,没办法!
想归想。向项远比赵一笛沉得住气,她对圆圆的新恋情不置可否的样子,先问今天,“今天上门是什么意思?”
冯镜衡算得到栗老师,却算不准向女士。唯有有问必答,真诚与世故五五开,“圆圆接到栗老师的电话,着急得不行。她一向不大跟我聊家里,但是说到父母都是袒护与自豪的多。说栗老师近来失眠的毛病又起来了些,也说师母在岛上的生意忙得很,她又不能替您分担。我见她着急忙活的,不能代她,但是想着过来即便帮不了什么忙,亲自上门来跟栗老师与师母打个招呼也是好的。”
“毕竟,我这样和她来往,与别的男女交际又不大一样。我起初就得了栗老师的恩惠,心里一直忐忑,总觉得不过来一趟,说不过去,越拖越不像样。”
再说到他今天带过来的伴手礼。匆匆忙忙,并没有多少准备与心思。只把原来栗老师与师母退还的又拿回来了。一来,全了他父母上回的歉仄与遗憾;二来,这也算冥冥之中的定数。
也许,他初次登门,携带着的礼,就是注定要来给老师与师母的。
向项瞥了瞥摆在客厅角落处的烟与酒,以及餐桌花瓶里一束盛开地姣好的丁香紫剑兰。
前者庸俗,后者浪漫。
至于那份青螃蟹,依旧躺在玄关的红塑胶盆里。栗朝安并没有拿进里。
而冯镜衡这么站着同向项会话了这许多,栗朝安都没有参与进来。眼下,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栗老师才寂寂走出来。
赵一笛斜话进来打趣老栗,“说完了,你舍得出来啊!”
栗朝安冷冷地端着他的茶缸子,“我早出来有用么,不是你们女性同胞说的,孩子是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她不说了算谁说了算。”
向项也不理会场外孤坐着的人。发表自己的意见,朝冯镜衡,“年轻人处朋友,我不多反对也不多支持。我也不管旁人家什么规矩,我一向跟圆圆说的是,你要什么,我给你。给不了你的,那只能是命,或者你自己去挣。伸手跟别人要,总要低人一等的。今天看在你诚意满满的样子,给她爸爸的烟酒,实在话,也是看在你们冯家这是第二回 送上门了,不好再叫你拿回去。我这话算是丑话说在前头,交往这种东西,日久才能见人心。圆圆先前那个男朋友,不瞒你说,她爸爸比我还满意,又是同行……”
“妈!你说些有的没的干嘛!”栗清圆突然插话。
向项不为所动,“喊什么!我这还没说多少呢,就袒护上了!”
冯镜衡再一次隐晦地感受到了向女士对女儿前任的那种恨恨的不舍,即便人品背刺了,但那些年对方在他们心目中积攒的好印象并没有及时挥散掉。
只听向项继续道:“就是我们过分满意,过分提前代入亲近的视角。最后呢,对方根本没对得起我们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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