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他按铃,叫护士来换上了新一袋子的药。
护士循例查对病人姓名,冯镜衡报出。
等一切都安置妥当了,栗清圆没扎针的一只手被轻轻托起来,那人引导着她握一塑料杯。
他并不勉强她,不睁眼不说话都不要紧,“圆圆,先喝点东西。这和你那天给我买可乐是一样的,你跟我保证过的,你不会不好的。”
栗清圆微微睁开些眼,想把手里这杯东西搁置到一旁。握她手的人不肯,这样容不得喧闹的地方,她实在不想和他多争半句。
听他退而求其次的商量口吻,“喝三口,剩下的给我,好不好?”
阿姨也在边上鼓舞。说补充点糖分也是好的。
终究,持杯的人,将吸管凑到唇边,象征意义地吸了一口,然而,那清甜的汁水滚过她烧成沙漠般的喉咙时,身体的供给本能似乎比她的意志更需要这些水和糖。回甘是绿蔗自有的草香气。
饮下第一口,再而三,栗清圆喝得正如阿姨介绍的那样,很顺口。
她再要把杯子放下时,许诺的人也不勉强她。接过她喝过的吸管,尝她愿意喝下的东西。
再问她要不要吃点别的。
栗清圆并不响应他。冯镜衡便这样端着一杯甘蔗汁,一直站在她座椅边。
等到最后一袋水吊上的时候,他才俯身来,帮她换掉了一个退烧贴。也跟护士借来了体温枪,还是很高,这个热度别说她了,即便他们男人也会被折腾得够呛。
他终究来和她商量,“我和你妈也提过了,圆圆,我想接你到我那里,这样明天我们就不来医院,在家里你躺着靠着输液也舒坦点。我恳求你,让我照顾你,好不好。我知道你这样全是因为我,你不让我看着你守着你,我真的心都要炸了。我求你,好不好?”
“我跟你保证,你不愿意的事,一样都不会发生。你住楼上房间,我睡楼下,好么?”
“祸是我闯的。圆圆,你当真要和我分手,也请你让我帮你照顾到从前的样子,好不好?”
栗清圆并不听他这些,冯镜衡来了这些时长了,她头一回恹恹开口,“不用了,我想回家。”
“好。那我跟你回去,这两天,让我在你家照顾你。”
躺椅上的人这才正式睁眼来,她因为热烧,弄得一双眼红通通的,破碎极了,这样不无愠怒地盯着他,仿佛要把冯镜衡这三个字嚼碎了。
她热腾腾的躯体,说着再冷淡孑然的话,“我没什么大事,可以自己回去,你去忙你的吧。”
“我还忙什么,你都这样了。”冯镜衡再倾身道,“就像你妈说的,你生病了,都不肯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于你还有什么意义?”
“圆圆,我知道你难受。我也难受了,如果不是你妈通知我,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还被你蒙在鼓里。你用事实来惩罚了我,对不对?”
“我知道你气什么了,失望什么了。你满心满意,把心掏给了那个人,到头来,他还害你不知不觉成了个没耳朵没眼睛的人,你对那个人要求也就这么一点了,偏偏他跑题了,偏纲了,对不对?”
栗清圆别过脸去,眼泪从一边脸颊和鼻梁上滚过。
忽地,她被两只手徐徐扳正了些脸,逼得她与他正面交汇,“栗清圆,我可以说一万遍对不起。但即便到这一刻,我还是要跟你坚持,如果那晚出岛的时候我跟你说了,你会的,你的心性绝对做得出来的,失望你小舅,也失望你接触的一个考量对象全然与你相悖,你会做得出来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所以我说我愿意对不起,但是我不想那样和你客观错开。”
“即便你现在执意要分手,我也始终不改口供。因为起码这段日子,我有给你真实的我,即便我对你确实有所隐瞒,可是我想你明白,哪怕将来记起的我,有一刻一秒,是具体的,很对号入座的,就是他冯镜衡。”
栗清圆两颊坠着泪,手捧的人,拿拇指帮她揩掉。
他来同她商量,“是我该你的,让我还给你,好么?你都这样了,我还能再混账什么呢?”
“圆圆,我请求你,让我来照顾你。”
最后一袋水输液到一半的时候,冯镜衡电话联络的那位内科医生下了门诊亲自过来了,二人说话的口吻很相熟。对方接过冯镜衡的病例和检查报告,消杀了手,来给椅子上的正主简单做了个听诊。
没什么大碍,还有闲心说笑的,说他冯二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也只有医护人员程序正义,叫他跳脚不起来。不然,谁碰他女朋友半个指头,他这么个封建卫道士能打起来。
冯镜衡扯一下老卫,要他说正事。别扯有的没的,你是嫌我命不够长是么!
卫昀说他来安排,药他明天一并叫人送到他们那的社区医生那里,招呼他都打好了。
“那烧什么时候可以退?”
卫昀不听这些资本主义者的嘴脸,“别来医闹,啊。你说退就退啊,你这么能耐怎么不保证你老婆不生病的。”
冯镜衡全程低调收敛的家属自觉。请神来,再送神走。
卫医生临走前,再问候一下正主,“那什么,弟妹小姐,你安心养病啊,没什么大问题。”
冯镜衡把人给踢走了。
再走回来的时候,发现栗清圆不作声地睁眼看着悬挂着的输液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撑手站在她跟前,跟他解释刚才的来人,七拐八绕的人情,对方是莫翌鹏大姐历任男友中的一枚。
再有的没的告诉她,莫家大姐女强人,找的男朋友各个行业开花,一个比一个优秀精英。但是大姐不婚主义者,谁跟她提结婚,那么恋情就到头了。
这位卫医生也是这么个症结,家中独子,莫姐姐觉得老卫没什么事业心,不争强好胜,家里还恨不得等着他传宗接代。最后两个人就那么糊涂分开了。
栗清圆一门心思地盯着她输液管里的点滴,看着那一滴又一滴,规律又重复无休止。
她听这些闲篇,并不多持八卦的热情。而是冷冷发问,“你说这些干什么?”
眼前人几乎毫无思量,“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椅子上的人略定了定,像时间静止术须臾穿梭过他们,连同点滴管里的那些药水,也被静止了一拍,从而继续。
三袋药输完,冯镜衡按铃护士过来拔针的时候,隔壁阿姨的丈夫来给妻子送饭了。
阿姨口口声声她连看病都得一个人来,实则,听到丈夫说下午不去工地了,随他们怎么办吧。妻子抱怨得很,说她这里一个人没事的。不必要请假的。丈夫不听,把买过来的盒饭拣荤的给妻子,自己光在那里扒米饭了。
阿姨说吃不下,还是把一个鸡腿搛到丈夫扒的米饭上头去。
栗清圆拔了针,第一时间活动起手腕。
不等她开口,冯镜衡先和人家说谢并道告辞了。阿姨点点头,这才正式看清栗清圆的长相,朝冯镜衡说笑,这么漂亮的对象,多心疼都不为过啊。
木讷的丈夫有点怪妻子多管闲事,要她顾好自己,吃饭吧,都凉了。
栗清圆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冯镜衡就在女厕门口悄然等着。
她不说话,他主动张口,“我怕你没吃东西,低血糖再晕在里面。”
他刚才袋子里还买了红豆面包,问她现在想不想吃一个。
再催着她多喝热水。
殷勤几发后,他才来和她提正事,“去里仁路好不好?你妈原本就是把你托付给我了。”
“圆圆,我想亲自照顾你。这句话,绝无隐瞒。哪怕你说以普通朋友的身份。”
终究,虚弱的人不作声地坐进了他车子后座。
开车的人全凭她心意。
冯镜衡坐进驾驶座上,手才阖上门,便给家里拨电话,栗清圆听到他开着扬声器同他家虞老板通话,冯镜衡要他妈安排车子叫解阿姨过来帮他搭把手。
虞老板不明白什么意思。冯镜衡只跟亲妈要人,“我要跟阿姨学点厨房知识。”
虞小年那头,“你又作什么怪。”
冯镜衡懒得叨叨,言简意赅地要人,“派人过来。”
通话结束,岂料后头的人也这么问,冷冷地,略微不快地,“你叫你家阿姨干嘛?”
“我跟她学煮粥煲汤。”
后头的人一副要改主意的面貌,冯镜衡即刻打消她的顾虑,“放心。弄完粥汤她就走。我说过的,你不愿意,我绝不叫你见他们任何人。”
这样说着,冯镜衡终究有点气馁,她上了车,坐地离他远远的,于是,他干脆掉头过来,朝后座上的人近一些,跟她陈情,“我身边能求救的长辈没几个,你妈我不敢用,我妈你又不愿意见,我只能求助家里阿姨了。总归,得叫你第一时间吃上一口热的。”
第70章
◎关心则乱◎
冯镜衡车子抵达里仁路的时候,司机已经将解阿姨送到了。
解阿姨等在大门口,见到二子的车,连忙上前招呼,她没见到车后座上还有个人。满以为二子要在这边招待客户还是朋友,才要张口说话的,二子示意她轻声,后头有人睡着了。
解阿姨看着二子下车,手里大包小裹的,再来开后座的门。
座位上的栗清圆阖眼睡了一阵,满头的汗。冯镜衡见状,不知道她这是虚弱的盗汗,还是发热体征的排毒出汗。
他伸手去探她额温的时候,只觉得额头凉凉的,该是暂时的退烧了。
他没想叫醒她,才要去捞她腿弯的时候。位置上的人醒了,她朦朦样地看了他一眼,也看清了车外有人。不作痕迹地撇开了他的手,撑手执意自己下来。
冯镜衡当即有种直觉,她没有就此翻篇,也不会就这么含糊过去。相反,她这点随和或者依从更像某种意义上的“回光返照”。
解阿姨看二子怪怪的,脸一沉,跟谁欠了百八十万似的。进了里,他更是一句不肯解阿姨多问,只叫她抓紧时间去采买,再做点顺口清淡的东西。
栗清圆实在头重脚轻。熟路地爬上楼,先前他们去风雨花园那里,回城的时候,冯镜衡特地叫她把衣服用品留了一批在这。眼下,她全翻了出来,也第一时间换下她身上的衣服。
等她从套卫里出来,一身睡衣。
房间里,冯镜衡坐在她一堆衣服用品边的沙发上。
栗清圆由着他出入自由的样子,她只想借一张床好好躺一会儿。
这期间,房里鸦雀无声。久到躺下的人浑浑噩噩,她不知道沙发上的人有没有自觉出去。或者,他已经去了,她昏睡间没有听见。
于是,她扭头了下,赫然,一道身影像鬼魅一样,不远不近,就这么架腿而坐在她不远处。
栗清圆气得当即转头去。
沙发上的人即便赌赢了,也全无胜利的喜悦。他严峻一张脸,收敛脚步的动静,从沙发上起身,踱步在床边略坐了坐,也不管面朝里的人有没有真正的睡着,关照她,“水在床头柜上。你先睡会儿,我不吵你。”
待到房里彻底没别人了,栗清圆才扭头过来躺正身体,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她无意瞥边上的沙发长凳,才发现,她刚才一应拿出来的她自己的东西全不见了。
冯镜衡从楼上下来,解阿姨也去附近超市采买回头。她问二子具体他们要吃点什么呢,二子趿着拖鞋,一脸倦容地朝厅里沙发上去,期间他接连拒接了好几通电话,再心烦意燥地点了根烟。直到家里的猫跑出来,他才勉强把烟给掐了。
解阿姨自然没敢追着问。
不一会儿,二子自己卷起袖子来厨房帮工的自觉了。解阿姨笑话他,“你别来给我添乱才好呢。”
二子面上不显。在水龙头下洗手,再四平八稳地问:“你来,家里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你妈妈哪回不是由着你。哦,倒是你舅母说了几句,说你们弟兄俩都不露面。”
冯镜衡对家务事并不当回事。再问阿姨他能做点什么。
解阿姨拣了一把葱给他择。说她先做点山药粥吧,“镜衡,你别怪我多嘴啊,你和女朋友……”
“人家?”
“嗯?”某人并不大懂解阿姨的谨慎。
“我瞧着脸那么纸白,又是从医院回来的,”主要是他这个当事人老这么一脸悔不该的样子,实在叫解阿姨生疑,“你可不能干那些混账不负责任的事啊。你妈可是吃斋念佛的人,知道了,不得了啊。”
冯镜衡打赌,虞老板知道这件事,即便不是她深恶痛绝的,也要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别瞎想,圆圆就是感冒发烧了。”
解阿姨这才松了大半口气。再朝二子,“虞家来这一阵,你妈还张罗着说去给你提亲的。那天,袁家也在。你没见袁太太把个脸拉得多长。你舅母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啊,最会装糊涂了,一口一个我们二子那个对象,最后生生把袁家给气走了。”
解阿姨再道:“就说那个芳岁,人好模好样的,唯一霸蛮的就是太仗着家世了。这和她八字连一撇都没有的事,弄得她和你有多深的缘分似的。这样要死要活的性格可不好。”说着,老保姆再低声些,“你妈嘴上不承认,私下也和你舅母侥幸呢,说好在没成事,不然这不又是打成一锅粥的糊涂事。”
那天,冯家还请了朱家父母来坐。朱老爹这一阵同人家伙生意,赚了一笔,得意洋洋,连同着在女婿这头也抬得起头来些了。倒是朱青,这一阵子和虞小年和睦了不少。解阿姨说,连着两次把孩子弄得不好,丢了一次,食物中毒一次,“你妈也愧心呢,再不敢揽在手上。那天朱青妈妈在,也由着孩子们跟外婆一齐吃再一齐回去了。”
冯镜衡听阿姨这些闲篇,并无多大情绪。只扮作多嘴的样子,“嗯,老头和老大呢?”
“冯先生还是老样子,在家或者偶尔出去会客。纪衡,我哪里见得到他。用你妈的话说,她就是死了,这头一刀热孝的纸,他老大都未必第一时间赶得上,天天忙忙忙,不知道你们怎么就这么忙的。”
冯镜衡无端蔑笑了声。不禁腹诽,这天底下的女人是不是都一个盘丝洞里出来的。作法都讲究个第一时间呢。
解阿姨另外炖了锅鸡汤。冯镜衡全程在边上看着,用自小耳濡目染他父亲做生意谈判话术的聚精会神。然而,他问这个鸡,放多少热水,是个什么比例呢?
解阿姨懂个什么叫比例。“就差不多啊,约啊,谁还上称啊,真是的。”
观摩的人觉得蹦蹬仓。他怪阿姨,“那我能学到什么?”
解阿姨满不以为意,教训二子,“你少在这方面献殷勤。你们冯家的男人都不是这块料。”
冯镜衡摆些少东家的谱,还嘴的口吻,“我们都是哪块料啊?”
解阿姨才不买账,鲁直得很,“我连你妈妈那都不必看脸色,更不用说你们兄弟俩了。你们是哪块料还不知道啊。好好把这份家业撑起来,好好待老婆孩子,该忙的时候忙,该归家的时候归家。你当你妈相夫教子容易的,没叫你们男人十月怀胎生个孩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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