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高哥哥回来了。”谷秀娘抬头,她瞧见走近的东方暻,盈盈一笑。
“今日早下差,便早些回来。”东方暻回话, 尔后,又指一指谷秀娘手中的帛书,笑道:“妹妹在读书。”
谷秀娘合上书册,她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在读书。”
略停顿,谷秀娘轻轻摇头,又说道:“不止读书,亦在胎教。”话罢,她轻轻得抚一抚腹中的孩儿。
哪怕这孩子还太小,可能没有蒙生意识。这胎教嘛, 谷秀娘还是早早的预备起来。
瞧着温柔浅笑又是散发母性光辉的谷家妹妹。东方暻走上前,他伸手覆盖在妻子的手背上。
东方暻笑道:“妹妹, 这书你读一读,我也念一念, 我们一道替孩儿胎教。”
“好啊。”谷秀娘应下。
“我巴不得玄高哥哥有时间了就替孩儿胎教。我更盼着孩儿降生后,他是一个聪慧孝顺的好孩子。”谷秀娘握住夫君的手,温声细语的说道。
孩子跟爹娘亲不亲,打小要开始培养。
至于说孝顺?谷秀娘觉得自家孩子差不了。又或者说在这一个世道里,皇家治天下,讲一个孝字。
这是世道的准则,这是天家的规矩。不孝,就是十不赦的大罪之一。
这一日,谷秀娘夫妻二人的态度热忱,一道开始了早期的胎教。
承平十四年,夏过,秋来。皇后娘娘的千秋节至。
谷秀娘腹中的胎儿四个月。她已经坐稳胎。宫廷大宴开始的这一日,谷秀娘穿戴好命妇宫装,尔后,准备起程入宫。
待入宫前,谷秀娘跟大姑姐丁芍药先碰面。二人一道入宫。也算有一二照应。
“妹妹。”丁芍药见着弟妹,她笑道:“瞧瞧,你今个气色真好。”
谷秀娘伸手轻抚一下脸颊,笑道:“真的吗?”
“姐姐气色也好。”谷秀娘也夸一回,她先指着丁芍药额间贴的花钿,又指着发髻上佩戴的簪花,说道:“我瞧着这花钿,还有这簪花,都适合姐姐,打眼一瞧人比花娇。”
“听妹妹一说,我挺高兴的。”丁芍药此刻挽着谷秀娘的手,又道:“时辰差不多了,妹妹,我们准备进宫吧。”
谷秀娘应一声。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马车往皇城方向而去。
皇城巍峨。宫墙深深。
在进宫了宫墙的那刻,眼前会突然的暗下来。那是宫墙挡住了光线。
待着走出宫墙后,面前出现的广场,还有四周的宫殿群落,一时间让人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昭阳宫,皇后的寝宫所在。
朝廷命妇们进宫自然为着恭贺皇后娘娘的千秋大喜。谷秀娘与丁芍药的拜见也不过是不起眼的一小角。
宫廷之内,守卫森严。昭阳宫中,亦然如此。
昭阳宫的主殿,椒房殿内。
皇后受过琉璃翁主丁芍药的见礼,也受过费邑侯世子夫人谷秀娘的见礼。
她的目光落二人身上,温柔一笑,从容而言,说道:“尔等朝廷命妇,俱是容德昭彰,贞静贤淑,钟灵毓秀。善也。”
夸一夸,也不过随口一语。尔后,皇后又道:“本宫耳闻宋昭仪近日胃口不佳。尔等与她乃亲戚,不妨去瑶仙宫探望一番。以此抚慰宋昭仪。”
有皇后的吩咐。丁芍药不拒绝,谷秀娘更不拒绝。二人再拜礼后,有宫人引路,一路离开昭阳宫往瑶仙宫去。
瑶仙宫。
谷秀娘和大姑姐丁芍药至瑶仙宫时,二人不止见着宋婉儿,还见着宋母。
“臣妇参见昭仪娘娘。”谷秀娘、丁芍药向宋昭仪见礼问安。
宋婉儿虚扶一下,说道:“嫂嫂,妹妹,快快免礼,请起。”
谷秀娘、丁芍药二人谢过话,方才起身。
待见礼结束后,谷秀娘虚虚一抬眼神,略略打量一眼宋婉儿。
瞧得出来,没抹脂粉,此时此刻的宋婉儿脸色苍白,确实如皇后娘娘所言,可能是胃口不佳导致的?
瑶仙宫里,琉璃翁主丁芍药先是关心一回小姑子宋婉儿。宋母在旁边也多加宽慰。
“娘。”宋婉儿的精神头不错,她笑道:“您是知怎么回事,怎么还跟嫂嫂一样担忧。”
听罢女儿的话,宋母的脸上浮起笑意。
丁芍药瞧着这一幕,忙问道:“娘娘,母亲,这里头又是怎么回事?”
宋婉儿淡淡一笑,回道:“不过吃了几幅药,败坏一些胃口。”
“药。”一听这一个字眼,丁芍药眉头一跳。
“嫂嫂莫担忧。”宋婉儿安慰一二,尔后,又解释一番,说道:“是陛下吩咐御医开的调养方子。我吃了段时日,御医会诊,效果不错。”
话罢,宋婉儿伸手又轻轻抚一下小腹。她笑道:“御医还说,早先小产的病根子已经去除干净。早早晚晚,我总能怀上龙种。”
“太好了。”丁芍药高兴的说道。
“恭喜娘娘。”谷秀娘也是附合一句。
宋母在旁边安坐,她嘴角擒着一抹笑容。显然这等消息早就知道,这会挺淡然。
“本宫也要亲自跟秀娘妹妹说一声恭喜。”宋婉儿的目光落在谷秀娘身上。
“恭喜秀娘妹妹怀上子嗣。”宋婉儿的眼神里是羡慕。
“娘娘,您也一定会得偿所愿,早日怀上龙嗣。”谷秀娘忙回道。
“借妹妹吉言。”宋婉儿轻轻颔首。
瑶仙宫里的气氛不错。宋母心头的心病去一块。
至于说全然放下心结,那不尽然。或许等宋昭仪怀上子嗣,宋母稍稍能安心。
又或许等到宋昭仪平平安安的诞下龙嗣,宋母才能真正的搁下悬在心间的大石。
皇家宫宴,一场繁华,一场喧嚣。
谷秀娘是戏中人,是戏间客。她给皇后贺喜过,亦见了宋昭仪。
更是在宫宴之上还是见着大皇子,以及大皇子的生母柳婕妤,还有怀孕的张美人。
待宫宴结束,离开皇宫后。从踏出宫墙的那刻,谷秀娘莫名的浑身一轻松。
这世道的皇城跟上一辈子的博物馆不同。那一种压抑在灵魂上的感觉,让人知道这一辈子的皇城才是活生生的天家居所。
有烟火气,有红尘气,还有天家诀人生死的富贵气。
人上人,人下人,宫廷深深,境遇不同。谷秀娘路过繁华,见证了嫔妃们的荣华一场。更旁观了宫婢们的苦难处境。
坐上马车,谷秀娘准备回府。便在此时有人打扰。丫鬟见来人,尔后来回话。
“世子夫人,大司空夫人相请。”丫鬟莲香说道。
“知了。”谷秀娘应一声。
随即,她掀开车窗帘子,便看见不远处一位熟人。也亦是坐于马车内,掀开车窗帘子向她招招手的袁清惠。
谷秀娘在丫鬟的搀扶下,她下马车。尔后,被人迎进袁清惠的马车。
“谷家姐姐,请你前来,便想着顺道而行,一路上也能说说话。”袁清惠笑道。
“挺好的。”谷秀娘不拒绝。
坐于大司空府的马车,比着费邑侯府的马车更奢侈。
不止是空间更大,舒适度更高。里头的摆设等等,一应俱全。这让谷秀娘颇是享受一番。至少这马车坐着更舒坦,不是吗?
谷秀娘就是这般实在又俗气。
“我还要谢谢谷家姐姐。”袁清惠给谷秀娘亲自斟一盏蜜水。
谷秀娘接过来轻轻抿一小口,润润唇。
“何出此言?”谷秀娘面带惊讶,搁下小盏后,她跟袁清惠问道。
“仲夏的时节,姐姐来大司空府做客。云斋昏厥一个丫鬟,说是中暑了。姐姐记得否?”袁清惠问道。
“记得。”谷秀娘回道。
那会儿多一句嘴,纯粹是谷秀娘见过太多士族府邸里,那些犯错丫鬟仆妇们的下场。说惨,真惨。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一日,谷秀娘在出门时便有预感,她很可能有身孕。甭管是为了不让腹中孩儿遇上见血事,还是真可怜了可怜人。
总而言之,胎穿一回,重活一世,信奉“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谷秀娘,在那一天多嘴一回。
毕竟打工人就挺惨。这等卖身的奴仆比着打工人更惨。
底层人的苦难唉。谷秀娘不是救世主,她救不了世道的浮沉。
当然了,在有限的能耐里,谷秀娘是愿意伸出帮衬的小手。
就像她开设的养珠场。要说利润真的太丰厚。可比起捞了利润来,谷秀娘不乐意做一个守财奴,她更乐意去救助一些苦命人。
谷秀娘就想在自己能做主的范围内,给她们和她们的亲人一个能吃饱饭能活下去的饭碗。
衣食足,方知礼。
食不饱,谈什么礼不礼,全是狗屁。至少在谷秀娘的眼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要饿死人的时候,谁给饭吃,谁就正义。其它的尽是歪理。因为活下去便是最强大的真理。
人要活下去,造反就不叫造反,那得叫起义。
“翡翠怀了身孕。”袁清惠说道。
“……”谷秀娘满脑子疑惑,静待袁清惠的下文。
“她就是那一日的昏厥丫鬟。翡翠还有一个身份,她是侍候过大司容的通房丫鬟。”袁清惠神色淡淡的说着话。
谷秀娘这会儿不淡定。
谷秀娘施了善心,那是想给苦命人一点活路。可不是想插手别人家的因果。
这乱动士族内宅的因果,那简直是吃饱了撑的。谷秀娘有一点后悔,她当日是不是太多嘴?
一个怀孕的通房丫鬟。还是昏厥在来客之时。这是意外?真是巧合?
怨不得谷秀娘多想多思,这真的太巧合了。
“谷家姐姐后悔了?”袁清惠瞧着谷秀娘的神情,忍不住唇畔扬起一抹弧度,她笑问道。
“哪能不后悔。”谷秀娘说道:“当时仲夏,暑气炎炎。当差的丫鬟昏厥,想是一个可怜人,何必多为难。这才会多嘴。”
“瞧瞧,既然不止是丫鬟,还是贵府内眷。我让袁家妹妹见笑了。我犯了多舌的错处。”谷秀娘不想给袁清惠留下心结。她诚恳的致歉一回。
别人的后宅事真轮不着谷秀娘去多嘴插手,她不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什么都能管一管。
“姐姐多虑了。”袁清惠很淡然。她笑道:“我一介续弦,膝下又无嗣。如今做一个仁慈的主母,瞧着大司空府添丁进口,张罗着替夫君开枝散叶。谁人见着,谁人不夸一句贤惠。”
贤惠。这两字说着简单,做起来也颇难。毕竟想让人不生嫉妒,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情。
男人不想戴绿帽,女人亦然。所谓的“贤惠”,不过就把“压迫”装裱一二,让它看起来光鲜夺目。
至少在封建社会里就是如此的。上位者岂会在意了女子的苦难。没人在意。
上位者是享受福利的人,还是施予者。
便是有上位者怜悯一二,也不过是鳄鱼饱腹之后的眼泪。可笑,可叹。
“……”谷秀娘欲言又止。在心头,她狠狠的啐自己一口。暗想着,叫自个多事,真倒霉催的。
谷秀娘暗暗发誓,往后再也不掺合别人府上的事情。
貌似如今看来,袁清惠不在意。可万一呢,万一遇上在意的当家主母。她八成就要得罪人。
无事结仇家,替子孙谋祸。这真遇上了,想要叫苦都怨不得旁人。
谷秀娘警醒一回,往后切记,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少说话,少掺合,一定不会出错。至少,不会没来由的多一个仇家。
“姐姐,可觉得哪儿不对?”袁清惠问道。
“不是。”谷秀娘摆摆手。她回道:“我只是听着这等消息,太突然,有点懵。”
“……”谷秀娘不想给什么建议又或意见。全随袁清惠的心意,主打一个她高兴就好。
既然拿定主意,不掺合别人的家务事。谷秀娘就真的不多舌多嘴。
当天,晚间。夫妻夜话时。
谷秀娘跟夫君东方暻提一嘴,她多舌惹事非的事情。
“我往后一定管住自个的嘴。前头犯的错,可不能再犯。”谷秀娘嘀咕一回。
“妹妹,此事会遇上,只不过是你太善良了。”东方暻说着他的看法。
“甭管那一个丫鬟是不是故意,总归是蹭了你的善心。”东方暻握住妻子手,他宽慰道:“这哪里是你的错。”
“真论错,当初妹妹救我一命,岂不是也错了?”东方暻反问道。
这话一问,又把谷秀娘咽着。
“怎么会。”谷秀娘反驳。
烛光亮堂着,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迷人。谷秀娘瞧着自家夫君的俊脸,她说不出来救人是错。
真的是错,她也乐意一错再错。
没有法子,谁让谷秀娘就是中意面前人。说什么始于颜值,忠于才华。
这是假话,这是空话。谷秀娘就是肤浅之辈,她是始于颜值,忠于颜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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