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铁川帮她?挪了挪位置,把通讯器调整了一下,方便她?继续输入。这样的聊天方式太慢了,没有效率,但孟铁川没有一丝一毫地不耐烦,他柔声问:“后来?呢。”
梁翊便接着敲字:我找到了我名单里的人员,现?场还有我同事名单里的另一个人,那个妖类叫宋嘉云,真身是松鼠。在?过去的十年一直从事地下游击活动,抗拒搬迁,并且煽动民?众对抗妖管局。我通知?了我的同事,通知?了执法队,报告了具体坐标。
梁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孟铁川却把它抱进了怀里。鸩鸟这时候才表现?出了难过,它把脑袋依偎在?他胸前,静静地靠了他一会。然后她?跳回腿上,继续敲字:然后我发现?扫描身份里头真身的照片是松鼠老师,我便想?与她?沟通,让她?不要暴力对抗执法,先保证安全,搬去盘古星没有那么糟。她?和她?的朋友开枪,发现?是我,就停手?了。她?对我说,好久不见,我的孩子。她?说不要去盘古,妖管局太坏了。
梁翊敲一句话,得花许多时间,它敲到这儿停了一停。孟铁川鼓励地抚了抚她?的脑袋。
梁翊便继续写下去:我同事和执法队到了,老师的朋友让她?快跑,老师却还想?跟我说话,但执法队开枪,把她?打死了。原来?我的任务名单里的人员是拘捕,我同事的任务名单里的是灭杀。后来?同事给?我看资料,松鼠老师和她?的朋友,这十多年为了对抗搬迁,伤害了许多人,也杀死了许多人,有些竟然还是繁星学校的孩子。
梁翊停了许久,终于继续往下写:我非常难过,非常非常难过。所以我走神了,在?后来?的任务里受了伤,我不想?回盘古星述职,我就想?个地方躲起?来?。
“那你躲起?来?了吗?”孟铁川问。
梁翊点点头。
“躲起?来?之后,心?情好些了吗?”孟铁川再问。
梁翊又点点头。
孟铁川便笑了:“那就好。”
梁翊敲字:我很爱松鼠老师。
“你对她?失望吗?”孟铁川问。
梁翊点点头。
孟铁川再问:“你这么难过,是因为对她?失望,还是因为她?去世了。”
梁翊沉默半天,然后她?敲字:我不想?她?死,但我觉得我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她?毕竟做了许多坏事。我从来?没有对谁说过,我很后悔我找到了她?。
孟铁川把鸩鸟抱进怀里:“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真的,是个很重要的秘密。”
鸩鸟点头,与微妙的感受和短暂的欢乐陪伴相比,生死、是非当然是更重要的。
小猫宝宝这时候喵喵叫,用?脑袋挤开孟铁川的胳膊,也钻进他的臂弯里,与鸩鸟挨着。
鸩鸟叽叽咕两口就啄过去。
小猫被啄得躲,跳出去了。
“嘿。”孟铁川曲指轻轻弹鸩鸟的喙,“不能这样。”
鸩鸟自己也跳出他的怀抱,用?喙继续敲字:让我跟你去。我不能再后悔一次。
孟铁川把她?再抱回来?:“好吧,那我想?想?,我们分开走,然后就让小狼跟白局、刁局说,你看到纸条就追我去了,而他负责去报信。你俩分工。”
鸩鸟点头,行行,这个借口不错。
“但我还想?再跟你说一些话。”孟铁川道。
鸩鸟立正?站好,摆出认真听的样子。
“你和小狼去狼族听说我从前的事,那你知?道,我是人类妈妈养大的吧?”孟铁川看着鸩鸟。
鸩鸟点头。
孟铁川道:“我妈妈教会我的第一个大道理,就是要学会接受死亡。”
鸩鸟愣了愣。
“她?说生命的宝贵就在?于它会消亡。她?是人类,她?会比我走得早,我的熊猫妈妈是动物,它会走得更早。我是妖,我的生命太长了,太长有太长的好处,就是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不用?着急时间的流逝,太长也有太长的坏处,经历太多,会不快乐。同样开心?的事,第一遍是兴奋,第二遍高兴,第三遍还不错,第四遍还行,第五遍就无感了。所以妖类普遍会更冷漠,会以为自己看过的太多而自负,迷失方向。”孟铁川道:“她?说我一定会经历很多很多事,有好的有坏的,有正?确的,有错误的,但无论经历什么,只要还有时间,都可?以重来?,不能完全重来?的,也有机会弥补。只有一件事,是完完全全,发生了就不能回头的,就是死亡。”
鸩鸟看着他,她?喜欢听他说话。
孟铁川顿了顿,回视了她?的目光,继续道:“那时候我还年少,又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妖,我会害怕,我不想?失去妈妈。有法术曰,持咒还魂,延年不老。我认真学,特别想?用?在?我妈妈身上。她?知?道了,拒绝了我。她?说她?是一个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她?如果长生不老,确实有可?能为社会做更多的贡献,但也有可?能,她?就不想?做了。是有限的时光让她?有紧迫感,她?才会这么努力。如果她?可?以有无限的时间浪费,她?可?能就懈怠了。她?告诉我,不要挑战人性?,不要违背自然。她?说即使是妖类,已经超乎自然的存在?,也没有永生的。那是宇宙让生命呈现?不同状态,给?予不同的赏赐,但仍然给?生命做了限制。如果她?长生不老,那别人也会想?要长生不老,每个人都是贪心?的,生命的系统规则一旦混乱,这个社会就会变成地狱。永远不会满足,永远都在?抢夺。”
鸩鸟觉得有道理,它点点头。
孟铁川道:“她?走的时候,是很安祥的。她?很满足于她?这一生,虽然她?只活了76岁。这岁月,连我的零头都不到。我妈妈生前说,让我不要去尝试那些黑暗法术,世上厉害的大妖这么多,如果这些贪婪的,满足私欲的法术是安全可?行的,别的妖早就用?了。她?告诉我不要害怕她?离开,也不要害怕我舅舅离开,不要害怕其他所有人的离开,虽然她?很心?疼我,她?宁可?我不要经历这些,但既然我的生命形态是这样,我必然会经历,那她?只能教导我,让我接受。”
鸩鸟把脑袋靠在?孟铁川的臂弯里,给?予他安慰。
孟铁川道:“我从盘古活着回去,许多人惊讶,我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也是因为我谨记着我妈妈的教诲。她?说她?当时抱着婴儿的我,被困在?冰雪满天的铁川峰时,她?没有想?什么时候会死,她?就专心?寻找出路,她?没有回头看她?到底走了多远,她?一心?只想?着向前。我在?盘古的时候,不去想?会不会死,不去想?能不能做到,也不管需要多少时间,我只专心?当下,只专注眼前,一天一天过,一件一件完成。”
他摸了摸鸩鸟的脑袋:“你松鼠老师的去世,或者哪一天我的去世,或者其他与你要好的人去世,会让你难过,伤心?,但你不要后悔,不要回头去后悔自己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专心?向前看。你的岁月这么长,后悔累积,会让你生病,会让你放弃你原本在?未来?能做到的事。只向前看,专注目标,向前看。就算你不能化成人形,也不要焦虑忧愁,只向前看。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能松懈,你得回来?,你能做到吗?”
第030章 30
就算他死在她的面前, 她也?不能松懈?
能!
她得回来。她承诺过的。
能!
鸩鸟跳了跳,站得笔直,用?力点头。
孟铁川笑?了, 摸了它脑袋一把:“好了, 聊完了,现在去睡觉吧。”
鸩鸟微侧着脑袋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孟铁川看了它一会,又笑?:“是不是还有?很多秘密?留着以后再交换点想要的。现在休息去吧。”
鸩鸟又看了他一会, 然?后转身展翅,飞到?了窗台屋檐下?的横梁上, 它的小爪抓着横梁, 整个身体蹲着, 蜷成个球形。
孟铁川看着它的举动,笑?着问:“你就在那儿睡吗?打算帮我守夜?”
鸩鸟叽叽咕叫了几声, 保持着姿势没有?动。
“好吧, 随便?你在哪里睡。但其实没人能偷偷闯进来, 我有?布结界的。”孟铁川道?:“你放心睡。”
鸩鸟叽叽咕, 挪了挪小爪, 仍蹲在那里, 还把眼睛闭上了。
孟铁川微笑?, 他喃喃自语道?:“好, 我也?睡了。”
孟铁川下?床洗漱, 待回来时望了一眼窗外,鸩鸟仍在那处,闭着眼睡觉。孟铁川微笑?, 熄灯睡觉。小猫宝宝跟着孟铁川,它跳上|床, 在床尾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躺下?了。
月光悄悄映进了房间,在床边地板留下?窗框的光影形状。
鸩鸟挪了挪位置,更靠近窗户一点。然?后它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看向屋内。床上的人睡得挺安稳,神情放松,呼吸平缓。鸩鸟就这样看着他,然?后它也?困了,看别人睡得香,自己的眼睛也?要睁不开了。
鸩鸟闭上眼睛,把头垂下?,蜷好了,把脑袋扎翅膀下?面。
过了一会,孟铁川睁开了眼睛,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窗台屋檐。他看着鸩鸟,不自觉地泛起了微笑?。睡成这样真的不怕掉下?来吗,这只小倔鸟,是只善良的鸟儿呢,就是有?点倔。
――――――
第二天一早,孟铁川突然?醒了,他感觉到?,有?人到?访。鸩鸟叽叽咕咕地飞来,见他醒了,在屋里飞了一圈,又往门口飞去,然?后回来,脑袋朝屋门指出?。
“有?人来了?”孟铁川问。
鸩鸟点点头。
“孟叔。”门口传来陆筠的声音,“乌鸦族长来了。”
“知道?了。让他们等等。”孟铁川起身洗漱,走到?客厅时,大门的结界自动开了。乌鸦族长邬乘风带着一名?属下?还有?邬宛宛走了进来。
“吾王。”邬乘风和两位族人向孟铁川施礼。
“久等了。”孟铁川还了个礼,“这么一早,有?何事?”
邬乘风捧出?一个大盒子递给?孟铁川:“今天天刚亮,在族院门口发现了。没有?任何字样,保险起见,我们拆了。大盒子里套了两层小盒子,最后只是一个小小的桔黄色的药丸状的东西。”
鸩鸟顿时激动地叽咕叫。
邬宛宛道?:“我们没见过吐真剂,只知道?是药丸。吾王说了想要吐真剂,也?许会有?人给?我们送来,族长便?想着也?许就是这个,就赶紧送来了。”
孟铁川接过盒子,仔细看了看外观,没看出?什么来,就是普通的外送用?的包装盒子。如邬乘风所说,大盒子里头套了两层小盒子,最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盒子,里面是一个桔黄色胶囊药丸。
陆筠也?凑过来看:“就是它吗?吐真剂?”
鸩鸟叽叽咕又说话,邬宛宛翻译道?:“梁翊说吐真剂和心锁长得很像,据说只是颜色深浅的不同?。它光看这颗药,没法判断这是吐真剂还是心锁。”
“那又有?什么关系。”孟铁川大大咧咧地把药盒放进口袋:“又不是我吃。”
鸩鸟又叽叽咕咕说了两话,邬宛宛道?:“梁翊说如果是心锁,那给?凶兽吃了,凶兽爱上你怎么办?”
“还要怎么办?爱我我就养着它,训练它打扫院子。”孟铁川道?。“我不怕被爱。”
大家都无?语。
几秒沉默过后,鸩鸟又叽叽咕。邬宛宛又道?:“虽然?它爱你,但可能还是会吃你,也?会吃你其他的朋友。”
孟铁川奇道?:“我又不是死人,如果遇到?让我不舒服不能接受的情感关系,我当然?会结束它,或者?处理它。”孟铁川对鸩鸟招招手?,“你过来。”
鸩鸟飞到?孟铁川面前,孟铁川曲指弹它的小脑袋:“脑袋瓜子不大,思想活动就不要太多。爱你你也?怕,恨你你也?慌,讨厌你你也?难过,挑剔你你也?生气,忽略你你还失落,是不是?”
鸩鸟叽叽咕抗|议,邬宛宛翻译:“她说正常人都这样。”
“那正常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个独立的人,是能根据自己意愿采取行动的是吧?你管别人怎么感受,先管好自己的就行。”孟铁川又弹弹鸩鸟的脑袋:“这话题结束,你自己反省去。”
孟铁川转向邬乘风:“都没有?看到?送盒子的人是谁,对吗?”
“是的,我们在族门放了监控的,但没看到?有?人来,就凭空突然?多了个盒子。”邬乘风答。
邬宛宛问:“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盒子,还以为是炸|弹。”
“药盒太小了,怕你们看不到?。”孟铁川道?:“况且既然?是秘密送来,也?就不想别人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用?大盒子掩饰一下?,让别人以为这是个大件东西。”
孟铁川看了看那个大纸盒,忽笑?了笑?:“有?趣了,这送药的,究竟是敌是友,他有?什么目的?”
邬乘风忙道?:“我已经跟族人们安排下?去了,如果打听到?别的消息,一定?来通知吾王。”
孟铁川问他:“你的族人,都动员完了吗?这几日怕是就要行动了。”
邬乘风忙道?:“都动员好了,大家都迫不及待,想马上开始。多谢吾王给?我们这样一个复仇机会。”
孟铁川道?:“千万要等他们的对空防御关闭之后再行动,注意安全。”
“会的会的。”邬乘风对着孟铁川又是一顿谢。
邬宛宛对鸩鸟兴奋地道?:“梁翊梁翊,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我们要到?熊族头上拉屎去,哈哈哈,想想就开心。血海深仇,我们终于可以以屎相还。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鸩鸟摇头,一脸傲骄,拉屎有?什么好的,她堂堂鸩妖,当然?是得办大事的。
孟铁川与邬乘风又讨论了几个细节,邬乘风就才告辞走了。
陆筠等孟铁川送客回来,道?:“孟叔,你说要药人家就来送药,这里头怕是有?诈。”这也?太神了,想什么有?什么。
“这个诈就是我们必须去凶兽管理中心看看。之前猜测的都对,这人一直在希望我们去看看。”孟铁川道?。
“在凶兽管理中心死掉都没处申冤去。”陆筠道?。
“我师妹胡万丈死的时候,又有?谁给?她申冤。”孟铁川一句话,把陆筠的那些担忧都堵死了。
孟铁川拍拍手?掌:“好了,现在万事俱备,我们准备好东西就能出?发了。小狼你记住了,照常生活照常睡觉,最好每天睡个懒觉,然?后早上见不到?我,去房间找我才发现我留的字条。”
“行,行,这个知道?。”陆筠忽然?反应过来:“我们,我们出?发?”
鸩鸟抬头挺胸,骄傲地站在孟铁川的肩膀上。
孟铁川道?:“小鸩跟我一起去。”
陆筠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呀?”这也?太不公平了,居然?带鸩鸟去见识,而他只能做通风报信的工作。
“梁翊,你是不是用?了美鸟计?”陆筠一脸忿忿:“孟叔,我变成一头狼那也?是一匹帅狼。”
孟铁川哈哈笑?:“把你的帅气用?在白局和熊沉锟身上,记住,让他们耐心等我,千万别拿对空防御扫射我。”
“那梁翊能做什么?”陆筠不服气。
“她会飞,可以探路,可以飞回来报信。”孟铁川道?:“但你对白局说,要告诉他你跟小鸩一起发现的我不见了,你和小鸩兵分两路,她去追踪我,而你回局里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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