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请罪的话,面上却不见半分惶恐之色。
宋昀盼看在眼里,神色淡淡道,“徐嬷嬷,近来厨房可是人手不够?怎地我要了几回子菜,每回都说你们那儿打不开点儿,叫我先凑合吃着……”
她话还没说完,那徐婆子已经诉起苦来,“可不正是这么个事儿么?!您不知道,如今眼瞅着傍年根儿了,咱们天天腌的腌,卤的卤,酱的酱,忙得跟什么似的!还得准备着主子们的一日三餐,并各式点心宵夜,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饶是这么着,就来二奶奶这儿回个话的功夫,厨房里也一堆事儿等着呢!”
言语间对宋昀盼叫她过来的事颇有些怨言,觉得耽误她正事了。
宋昀盼本来还想跟她好好说说,可见她这么阴阳怪气,心下也不禁有些恼了,当即冷下脸,直截了当道,“徐嬷嬷,我每回也都是照着府里的规矩,提前叫人拟了菜单子送过去,便是你们当时来不及准备,第二日也不行,第三日也不行?你这般推三阻四,难道咱们老太太,太太大奶奶那里,你们也都是这么搪塞的?还是说你就独独欺负我一个人?”
徐婆子不由一愣。
宋昀盼在苏家待了这么些年,什么脾气秉性,这个徐婆子也是知道的——十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木头人。
这是麻雀飞上枝头,跑她这儿摆谱来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
一个连中馈都摸不着的少奶奶,一个连自己婆婆都不待见的儿媳妇儿,还想来吓唬她?
看把她脸大的!
徐婆子心下一阵鄙视,嘴上却怪叫道,“二奶奶说这话可真是冤枉死奴婢了!主子们的吩咐,奴婢哪有一件是敢不上心的?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府里上上下下那么些主子,就是一人要一样,也得十来样,更不必说还有那口味刁钻,整天捡那费事又稀罕的东西吃的……咱们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哪就能面面俱到了?”
她说着,不无得意地扫了眼宋昀盼气得通红的小脸,故意道,“说起这个,奴婢还真就信服大奶奶——您别看她平日管着厨房,从来咱们做什么她就领着孙小姐吃什么,一点也不挑,又说‘知道你们辛苦,成天烟熏火燎的,我跟姐儿吃简单些,你们备起来也便宜……’您听听这话,这才真是体下恤老的好主子呢!任谁能不死心塌地地给她干活?”
那意思人家大奶奶管着厨房尚且以身作则,严于律己,你一个什么都不干的,还成天要这要那……咋那么大脸呢!
宋昀盼气得全身发抖,努力逼自己镇定下来,冷声道,“大嫂吃不吃那是大嫂的事,可咱们家规矩就是这么定的:允各房点自己爱吃的菜式。你要是觉着不妥,大可去回了太太,把这规矩改了。如今规矩既摆在这儿,又怎么能怪人家点菜?”她咬了咬牙,难得说了句重话道,“难不成在嬷嬷心里,只有那随厨房吃饭的就是好主子,但凡自己要个菜的就都不是好人?你们就不肯死心塌地地伺候了?”
徐婆子听得眉心猛地一跳,心说这蔫儿人如今可真长本事了,居然都会反驳人了!心里虽然不屑,可也知道这话是绝对不敢接的,连忙堆着笑道,“奴婢几时说过这样的话来着?二奶奶可不要误解了……奴婢也只是想叫您知道奴婢的难处而已……”
宋昀盼挺直脊背,冷笑一声,“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我为何要知道你的难处?我只知道,我要的东西你没给我弄来,便是你的失职!”
“你失了职,非但不好生反省,反而是我说一句,你说十句,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当主子的不会当主子,反倒要你这个奴才来教我不成?”
徐婆子原就是见宋昀盼胆小怯懦,就是受了欺负也只会忍气吞声,这才故意怠慢她,如今见宋昀盼态度硬起来了,她哪里还敢呛声?
宋昀盼再怎么不堪,那也是二爷的媳妇儿,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谁能教她规矩,谁有资格教她规矩?!
徐婆子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自己果真是越活越糊涂了,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忙赔着笑脸道,“是奴婢说错话叫二奶奶误会了,奴婢真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管你几个意思。”宋昀盼打断她,“反正往后就要按着我要的东西来——家里没食材你就去买,不会做你就去学。”
她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双眼睛又冷又亮,疾言厉色道,“嬷嬷是府里的老人,我知道嬷嬷体面尊重,我也敬着嬷嬷。可嬷嬷也该记着自己这份体面是谁给的——往后要是再说出这样尊卑不分,倚老卖老的话,我也只能去找祖母评评理,问问她老人家我是不是真就这么不堪,只配叫个下人来教我做人。”
徐婆子那白面馒头一样的脸蛋儿瞬间红得像寿桃儿馒头,讪讪地刚要开口,就听宋昀盼冷冷道,“你下去吧。”
第226章 冤枉
待徐婆子出去了,青橙在窗边儿扫了眼她的背影,眉开眼笑道,“二奶奶刚才说得真好,把那刁钻婆子说得哑口无言的!看她下回还敢再搪塞您不敢!”
白檀也笑着点点头,“奶奶刚才威风得很……”
宋昀盼长长出了口气,伸手去握她的手,“你试试我手心里……全是汗。”
白檀拿帕子帮她擦了擦手,鼓励道,“您这么做就对了,不然徐婆子还以为您是软柿子,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呢!您就得拿出几分主子的气势来!”
她没说出口的是,宋昀盼要是总这么绵软,叫下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不声不响,日后在这府里还如何立威,如何服众?老太太,二太太怎么放心把管家的权利交到她手里?
一个没本事管家的嫡房太太,就算丈夫再如何爱重,在这深宅大院里,也是没有底气的……更何况谁又知道男人的喜欢能坚持多久呢?
总归还是权利和子嗣更靠得住!
“就是就是!”青橙连连点头道,“奶奶千万不能对她们太和善了!谁不知这些婆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些眼里没人,两面三刀的主儿……您听她刚才满嘴胡吣,说什么大奶奶那边不要东西——别说大奶奶了,就是大奶奶房里的二等丫头,哪天问厨房要个什么,她们都借不着八条腿,上赶着献殷勤呢!”
一旁的青杏暗暗拉了拉她袖子,“你就少说两句吧……”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青橙性子跳脱,不以为然道,“咱们做下人的,不就是活个主子的脸面么?只有二奶奶硬气了,咱们出去了脸上才有光,腰板儿才挺得直——那话怎么说来着,什么鸡什么狗的!”
宋昀盼“噗嗤”一声笑出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青橙笑嘻嘻道,“奶奶要是以后都这么着,肯定谁也不敢再小瞧咱们。”
宋昀盼笑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就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人罢了……只是我现在要什么没什么,也不知能不能唬得住她……”
“胖子也不是一口吃出来的。”白檀倒是十分乐观,“您瞧您刚才威严的样子,不就比从前强多了么?您有老太太跟太太支持,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宋昀盼也笑着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青杏因想起来,不由问道,“那奶奶明天还点菜么?”
“点,当然要点!一定要点!”青橙满脸期待地看向宋昀盼。
宋昀盼微微颔首,想了想对她道,“你去跟徐婆子说,明天我要吃三套鸭。”
青橙正要应声,却见白檀皱了皱眉,“这道菜……”
“我省得。”宋昀盼笑笑道,“就它吧。”
……………………………………
徐婆子在宋昀盼这儿闹了个没脸,正气呼呼地在外头走,就听一人奇道,“这不是徐嬷嬷吗?”
徐婆子一愣,见是三太太跟前的大丫头春燕,忙敛下脸上的愠色,笑着迎上去,“姑娘这是打哪来呢?”
春燕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她指了指丫头们手里的托盘,“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先前儿我们舅老爷送了两张狐皮过来,太太想着从前的衣裳也旧了,就叫针线房用那两张皮子给她跟四姑娘做了两件褂子,等过年的时候出去会客穿。我这也刚带着人领回来呢!”又笑着问她,“嬷嬷这会子不在厨房里忙活,又是打哪里来?”
她不问还好,一问这话,徐婆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抚掌道,“我的好姑娘,你倒是给我评评理……我都快叫二奶奶给冤枉死了!”
春燕跟在三太太身边,知道她素来不喜欢这个便宜外甥女儿,一听事情跟宋昀盼有关,登时来了兴致,笑着道,“任她什么事儿,难道还能大得过个理去?您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就值当气成这样?”遂转身对那两个小丫头道,“你们且拿着东西先回去。太太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去厨房看看太太的燕窝粥好了没有,去去就回。”
两个小丫头连忙应了声是,端着托盘想走了。
春燕就笑道,“嬷嬷刚才到底是为什么事儿?且说来我听听……”
徐婆子忙道,“这天寒地冻的,哪好叫姑娘在这里站着?您要不嫌弃,且去我屋里坐坐。”
……………………………………
作为府里最有油水的部门之一的厨房大管事,徐婆子的住处自然非一般下人的屋子可比,里头甚至还有一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供她使唤。
待迎了春燕进来,徐婆子忙吩咐小丫头给她沏茶。
春燕打量着屋里的陈设,笑盈盈道,“嬷嬷这屋子,就是住个财主太太也使得了。”
徐婆子嘿嘿笑道,“春燕姑娘就别打趣我了……”因见那小丫头子送了茶上来,赶忙殷勤地接过去,亲自送到春燕手里,“姑娘且尝尝这茶……原是我上回做了道葫芦鸡,老太太吃得高兴赏我的。寻常也舍不得喝,只留着招待姑娘这样的金贵人儿……”
春燕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颔首道,“果然是好茶。”
徐婆子发面馒头似的脸越发笑得看不见眼,“你要是尝着好,等回去就带上一些……”
春燕摆摆手,淡笑道,“那倒不必……我那儿也不缺这些。”
徐婆子忙笑道,“谁不知这府里出手最大方的就是三太太?姑娘成天跟在三太太身边,肯定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
大爷跟二老爷虽然在朝为官,听起来比经商体面,可这俸禄毕竟有限,且他们人情往来也多,赚那些银子,用来应酬都未必够……也就是苏家家大业大,又有苏三老爷这么个“财神爷”源源不断地往家里赚银子,才能够支撑这么大个摊子。
不过当然了,这也是互惠互利的事儿——要不是有大爷跟二老爷这些人脉,三老爷的生意也不会做得这么顺,扑棱得这么大。
第227章 要吃我呢
不过这些也都是题外话了。
春燕就开门见山道,“嬷嬷刚才说二奶奶冤枉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徐婆子一拍大腿,“快别提了……也不知我每天兢兢业业地干我的活儿,怎么就碍着二奶奶的眼了,今儿特特把我叫过去,很是敲打了一顿。臊得我这张老脸吆……你说这都造了什么孽了!”
遂把先前的事如是这般,这般如是地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见春燕沉思不语,徐婆子故意道,“说句不好听的,府里虽是有个各房点菜的规矩,可这每月的分例就这么多,谁还真能你一样我一样的做去?素日便是大奶奶也都是叫咱们照着现成的张罗,三太太那里就更不用说了——便是偶尔想吃个新鲜,哪回还不是叫人送来好几百钱,使不了的使,咱们说不收都不行。偏就这二奶奶,才刚过门几个月呢,架子倒是摆得比谁都大了!”
其实徐婆子这话说得水分就很大了。
府里这些个主子,老太太就不必说了——自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紧着她点,至于其他几房:大房苏大奶奶严于律己,以身作则自然没话可说,但却架不住有个会吃的苏潇,每天的菜那都是早早就拟好了送去,第二天厨房只要照着做就行;二房苏二太太精致讲究,又是正经的嫡房太太,下人当然是怎么讨好怎么来,至于二姑娘三姑娘,一个是二太太膝下现在唯一的嫡女,一个又是有名的带刺玫瑰,任谁也不敢招惹;三房的苏三太太跟四姑娘则更是挑剔的主儿,别说点菜了,就是点了的饭菜口味但凡有半点儿不合心意,都是要倒了重做的……
说来说去,徐婆子也不过看宋昀盼软弱,在苏二太太跟前又不得脸,故意欺负她就是了。
春燕就笑着道,“咱们二奶奶毕竟是小户人家出身,也不大懂得里头这些门道……何况她又是主子,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不必为这个生气。”
徐婆子不服气地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听外头响起敲门声,进来个小丫头道,“徐嬷嬷,刚青橙姐姐来,说二奶奶要吃三套鸭——家鸭要用老雄鸭,重四斤的,野鸭用一斤半的,鸽子不要用乳鸽,要四个月大的,半斤左右重……明个儿中午就要吃。”
徐婆子上去朝着那小丫头的胳膊恶狠狠捏了一把,“姐姐姐姐!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
小丫头忍不住疼得哭起来。
春燕忙上前笑呵呵地劝说道,“嬷嬷跟个小丫头片子置什么气……她才多大,不叫青橙姐姐又该叫什么呢?”又摆手示意她下去。
小丫头这才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出去了。
徐婆子不由气道,“姑娘听着了吧,咱们这位二奶奶还真是位吃家呢!连那三套鸭都出来了!连鸭子鸽子重多少都有数!改明儿她要是想吃那龙肝凤髓,我是不是也得变着法儿给她做出来?”
春燕问道,“这三套鸭是什么?我倒是没大听人说过……怎么又是家鸭又是野鸭又是菜鸽的,可是十分难做?”
“原是最近从南边儿传过来的一道菜,光这个‘套’字,你就知道有多繁琐了!需得把那家鸭,野鸭,鸽子整只拆骨,然后沸水烫过,将鸽子塞进野鸭腹中,再填些香菇,火腿;再把野鸭塞进家鸭腹中,填上香菇火腿……”
春燕点点头,“原来是这么个三套法。”又忍不住掩唇笑道,“还是嬷嬷见多识广……”
徐婆子无奈道,“姑娘就别打趣我了……旁的不说,只说把这鸭子鸽子整只拆骨,外头瞧着还得完好无损——二奶奶这不是要吃菜,竟是要吃我呢!”她说着,目光暗暗扫了春燕一眼,叹气道,“我估摸着,我这厨房管事也干不了几日了……倒是辜负了三太太的一番栽培提携……”
春燕不由笑道,“大年下,嬷嬷怎么净说些丧气话?当年三太太也是见你有能耐,又知分寸,这才把你荐给大奶奶……这些年人谁不知道你厨艺了得,把厨房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你也知道咱们二奶奶那个人——有道是‘佃户翻身了比地主还狠’,她才飞上枝头,正是找人作伐子立威的时候呢……可不得闹几件事出来。也怪嬷嬷运气不济,正撞在她枪口上,如今只得勉为其难地做了,等后头二奶奶这口气消了,威也立了,自然就好了。”
春燕嘴上这般说着,脸上却是一股淡淡的不屑之色。
三太太素来瞧不上这个赖在外祖家打秋风的穷外甥女儿,做个“三套鸭”事小,可要是叫三太太知道自己给二奶奶示了弱,日后定不会再把她当心腹了;就是大奶奶那边——如今虽说这家是大奶奶帮忙管着,可二太太私心里肯定还是希望二奶奶掌权,自己一个不小心,也很可能被大奶奶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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