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凤宁不理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给拴上了。她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房间,这是她从小睡到大的房间,眼前这熟悉的一切让她有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从楼上摔下来,竟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张玉刚正好来她家提前的时候。虽然她还没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拒婚,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就算是在梦里,她都不会再嫁给张玉刚那个垃圾。
她现在还不太确定,她脑海中那三十多年的经历是真实的,还是现在这个自己是真实的。人死后真的能重生吗?是所有人都重生,还是有一定的几率呢?张玉刚那个混蛋不会也重生了吧,如果那样的话,还不如不重生呢,她不想再被这个烂人纠缠一辈子。不管怎么样,至少这次,她是死也不会再嫁给张玉刚了。
凤宁看着摆在桌上的日历,翻到的那一页是1985年12月14日,星期六,农历十一月初三。
1985年,是凤宁生活发生剧变的一年。这年六月,母亲因为一点小事和奶奶马老太发生了口角,结果这件小事变成了导火索,凤宁的母亲不堪婆婆的羞辱与折磨,丈夫又不作为,喝农药自杀了。
当时凤宁正在南安念高一,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劈,从此以后,他们姐弟四个便成了没妈的孩子。
凤宁就此辍学,母亲去世了,没人支持她上学,也没人给她出学费。家里财政大权被马老太把持着,凤宁用自己的辍学,换得妹妹能够继续上学。
在上一世的经历中,这年12月,她被马老太安排跟张玉刚相亲,并在次年1月结了婚,因为86年农历年是个无春年,而张玉刚又急着结婚。他们认识不到一个月,婚前总共就见了三次面。而凤宁还没满17岁,领不了结婚证,只办了个婚礼。
这是凤宁一生悲剧的开端,张玉刚是个劳改犯,他在监狱中没有改过自新,反而学了更多的恶习。这人好逸恶劳、□□赌博,家暴,还重男轻女。凤宁苦苦挣扎了十年,才从婚姻的泥淖里脱身。但张玉刚并没有放过她们母女,开始了无休止的骚扰与纠缠,把她们当成了摇钱树。
有如此惨痛的经历,凤宁绝不会再重蹈覆辙,跟张玉刚再有半点瓜葛。
马老太还在门外骂街,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从前凤宁最怕她奶奶,这是个极为恶毒的老太太,任何下三滥的话她都骂得出口,只要稍不顺她心意,绝对能骂得你狗血淋头,无地自容。
凤宁的爷爷就是因为不堪她的羞辱,三十多岁时就跳河自尽了,留下凤宁的两个姑妈和她爸。马老太没有改嫁,把三个孩子拉扯长大。在这样一个母亲淫威下长大的子女,性格都十分懦弱。
两个姑妈早就嫁出去了,不用再受马老太的辱骂。凤宁她爸凤金宝是唯一的男丁,他则是始终都生活在母亲的淫威之下,懦弱无能,敬畏母亲,就连母亲和老婆吵架,他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讲。
凤宁出生时,她妈已经和马老太吵了好几架了,她妈希望家宅安宁,所以才给凤宁取名为宁。结果凤宁出生后并没获得多少安宁,马老太的刻薄变本加厉,因为她是个女孩。
重男轻女的马老太自己也是个女人,也生了两个女儿,却对生了女儿的儿媳妇百般刁难羞辱,这种情况到凤宁的两个弟弟出生后也并没有改善。
凤宁母亲才知道根源并非重男轻女,而是婆婆就是个刻薄恶毒的女人。
那年头几乎没有离婚一说,凤宁母亲为了几个儿女忍受百般的折磨,最终还是忍受不了,撇下几个孩子自己走了。
上辈子凤宁恨马老太,但又怕她,尽管她不想那么早就嫁人,但她没有选择的权力。甚至还想过结婚也许就能躲开马老太,结果离了狼窝,又入了虎穴。
如今不一样了,她重活一世,过去三十多年的经历重塑了她的人格,她知道,女人靠自己一样能活得很好。她也不再畏惧马老太,要靠自己的双手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马老太没听到凤宁的回应,一边踹门一边大声谩骂:“小娼妇你翅膀硬了,今天敢顶撞老娘,你给我死出来!”
凤宁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打开门,马老太一脚踹空,仰天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立马“哎哟哎哟”大声叫唤起来:“你这个小娼妇,你要死了!你想害死我啊!哎哟,哎哟,金宝,凤金宝,你女要害死我了,快来扶我!救命啊!”
凤宁伸手去拉她,却被她拍开了手。凤宁收回手,这样的人果真不值得同情:“是我推的你?我可一根指头都没碰到你,别想赖我。”说罢转身出了门。
凤宁的父亲凤金宝背着一个装满猪草的背篓,一手提着锄头,一手提着捆干枯的竹子正从外面回来。
凤宁看见父亲,不由得愣了一下,她的父亲二十一岁就生了他,到现在也才三十七岁,可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五岁都不止,常年愁眉苦脸,仿佛所有的愁绪都填不满额头中间那道明显的皱纹。
在上辈子的记忆中,她出嫁后,毛老太用她的彩礼给父亲娶了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后妈,这个后妈人其实不错,却总被马老太骂她是不生蛋的母鸡,最终不堪忍受羞辱,结婚不到两年便再次离了婚。
她爸以后就没再娶,像头沉默的老黄牛一样埋头干活,伺候老娘。他四十九岁那年,独自去隔壁镇买小猪仔,回来的时候违章过铁路,被突然启动的火车轧断了两条腿,失血过多而亡。
凤宁永远也忘不了身体断成几截的父亲,她恨他的懦弱无能,但也同情他无法选择父母,如今看到年轻健康的父亲,不由得鼻子一酸:“爸!”
第3章 独立 “嗯!”凤金宝没察觉出女儿情绪的异常,随口应了一声,听到屋里的动静,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你奶奶怎么了?”
凤宁说:“她自己摔了一跤。”
凤金宝跑进屋里,看见躺在地上的老娘,赶紧过去扶起她:“妈,你怎么摔倒了?”
“我怎么摔的?问你女儿,她想害死我!你去给我打断她的腿!哎哟哟,轻点,尾巴骨痛死了,扶我到床上躺着。”马老太痛得直叫唤。
凤宁站在门外说:“我可没碰她,她来踹我的房门,我正好开门,她踢空了,自己摔的。这能怪我吗?她自作孽不可活!”
马老太听见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
凤金宝听见女儿这样说话,忍不住呵斥她:“宁宁,怎么跟你奶奶说话的,她是长辈,你不知道让着她?”
凤宁撇嘴:“你让着她,我妈也让着她,我们都让着她,结果她把我妈逼死了,这就是让着她的下场!她今天还想把我卖给一个劳改犯,换四百块钱彩礼来给你娶老婆呢。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听凭你们摆布!”
凤金宝听见女儿这么说,顿时有些窘迫,他妈是说过要给他再娶个老婆,但没想到是要用女儿的彩礼。
马老太骂骂咧咧为自己狡辩:“你听她胡说八道,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如干脆你叫她妈好了!”
凤宁气笑了:“我看你怕是老糊涂了,在那胡言乱语。”
马老太被扶到床上,尾骨可能是摔裂了,不能仰躺,只能俯卧,她痛得吱哇乱叫:“凤金宝,你是个没出息的卵蛋,你女儿欺负你老娘,你连个屁都不敢放吗?你拿棍子给我打断她的腿,快去!”
凤宁说:“奶奶,你就消停点吧。你一把年纪了,只长年龄和脾气,不长智慧和良心。你折磨我们一家还没够吗?”
马老太趴在床上,用力捶打床板,一边诉说冤屈:“哎哟哟,痛死我了!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不把我家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收走!留着她来折磨我这个老人家。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好不容易拉扯大几个子女,结果就得了这么一个不孝的东西,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哎哟哟!”
凤金宝看看撒泼打滚的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看看一脸看好戏的女儿,觉得十分陌生,他很少看见凤宁这副模样,她从前见了奶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恼了奶奶挨骂,哪里还敢顶嘴,说那么刻薄的话。
他犹豫了一下,说:“妈,你疼得这么厉害,
可能是摔到骨头了,我陪你上医院检查一下吧。”
马老太听说要去医院,忙说:“去什么医院?你这个败家子,哪有钱去医院看病?”
凤金宝听母亲这么说,便说:“那我去找长胜哥来给你看看吧,看他能不能给你弄点药。”曾长胜是村里的赤脚大夫,祖传的中医,村里人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
马老太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好。”她不舍得花钱,但确实是疼得厉害。
凤金宝去找人了。凤宁看了一眼马老太的房门,转身离开。她从前对马老太是又恨又怕,如今只剩下恨,完全不再惧怕这老太太。
马老太见没人理她,又开始哼哼唧唧,接着又喋喋不休骂起凤宁来。凤宁就当是耳旁风,完全不再理会对方。既然有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就不能重蹈覆辙,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女人要掌握自己的命运,首先,就是要经济独立,也就是说,得自己挣钱。
家里的财政大权始终都被马老太把持着,她爸挣的每一分钱都得交给她。当初母亲想买根针,都要跟马老太申请。母亲深知伸手要钱的难处,通过舅舅帮忙找到一点事做,自己挣钱花,凤宁和妹妹凤来能够上学,也是多亏了母亲自己能挣钱。否则伸手跟祖母要钱交学费,那基本是别想上学了。
母亲已经算得上是个很独立的女性了,要不是被这个时代束缚,她根本就不会走向自杀这一步。
想到这里,凤宁走到院子左边的杂物间,这里除了厕所与猪圈,还有两间柴房,母亲还在的时候,最边上的柴房被她清理了出来,用来做她的工作间。
这里盛产竹子。外祖父是个篾匠,母亲从小耳濡目染,学会了编织各种竹器,加上她心灵手巧,编织出来的竹器特别灵动漂亮。还没分田到户的时候,她就利用闲暇时间编织竹器,托舅舅在供销社工作的朋友收购。分田到户后,她便编了竹器自己去卖。她编的竹器特别漂亮,销路很好。
母亲的工作间已经荒废了小半年,她生前破好的竹片和没做完的竹器大部分被马老太当柴烧了,只有一些特别费工夫的薄篾片被凤宁收了起来,卷成圈,捆扎起来,挂在梁上,到现在还保存着。
房梁上那些薄薄的篾片已经蒙上了灰尘,洗一洗还能用。凤宁不怎么会做竹编,她只会做灯笼,她打算把这些篾片利用起来,扎几个灯笼,过些日子就是元旦节了。不知道拿到市里去卖,能不能卖掉。
虽然他们是农村,但离市区只有二十多里,步行两三个钟头也能到,她记得以前交通不便利,他们去城里都是走路的。运气好的话,借个自行车,就更方便了。
灯笼她会做,但要做出来可不太容易,除了技巧,还需要工具和材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材料。
篾片只能扎灯笼骨架,需要合适的纸张或者薄纱布糊灯笼,还需要毛笔和颜料,否则光做个白灯笼能有什么看头。
凤宁构想着要做什么灯,才能吸引人愿意掏钱来买,毕竟灯笼只是赏玩的,并不是生活必需品,必须要好看好玩,价格又不能太贵,才会有人买,尤其现在大家都不富裕。
正想着,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大姐,大姐,今天怎么没做饭啊?”
凤宁出来一看,只见两个男孩站在院子里看着她,满脸都是焦虑。凤宁看着十一岁的凤松和九岁的凤柏,不由得一拍额头:“对不起,我忙忘了。我现在就给你们做。”她压根都忘了,两个弟弟还在隔壁村小上学,中午是要回来吃午饭的。
“现在才做,来不来得及?”凤松明显有些焦急,但并没有发脾气。
凤宁赶紧去厨房,揭开锅盖一看,里面还有一些剩饭,便说:“还有些剩饭,分量不是很多,我给你俩做个炒饭,中午少吃一点,晚上回来多吃点,可以吧?”
小哥俩往锅里一看,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好吧。”吃一点总比不吃的好。
凤宁赶紧舀水刷锅,凤松说:“大姐,我来烧火。”
“好呢。”凤宁刷完锅,在厨房里翻找了一下,没找到鸡蛋,便问,“家里鸡没下蛋吗?”
“下了。蛋都在奶奶屋里啊,她要卖钱的,你怎么把这个都忘了?”凤柏看傻子似的看着凤宁。
凤宁笑笑:“忘了,你们先烧火,等我一下啊。”
她说完朝马老太房里走去,马老太还在床上哼唧,见凤宁进屋,又开始骂起来:“浪蹄子,连饭都不做了,害你弟弟饿肚子。”
凤宁不理她,歪头往床底下一看,找到了那个存放鸡蛋的大瓦罐,从里面摸出两个鸡蛋。
马老太一看急了:“你偷我的鸡蛋干什么?你这个贼,偷我的鸡蛋。”
凤宁边走边说:“鸡蛋怎么是你的?鸡蛋是家里的,我弟弟长身体,给他们补充一下营养。”
“你这个好吃鬼,败家子,不年不节的吃什么鸡蛋?又不过生日。你把鸡蛋给我拿回来。”马老太急得就要从床上下来,却又因为尾骨疼得嗷嗷叫。
凤宁不理她,拿着鸡蛋出来,凤松和凤柏眼睛都看直了:“大姐,真给我们吃蛋炒饭?”
“当然。锅热了没?”凤宁拿着鸡蛋走到锅边,加了点油,开始往锅里打蛋,把俩小子看得直咽口水,上次吃鸡蛋还是过生日呢。
凤宁很快将蛋炒饭做好了,盛了两碗:“好了,赶紧吃吧。”
凤松和凤柏端着碗,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真能吃上蛋炒饭:“奶奶会骂的吧?”
凤宁笑眯眯地说:“别担心,有我呢。赶紧吃吧,吃了去上学。”
两个男孩也不想大姐被骂,互相对视一眼,不过到底还是忍受不住蛋炒饭的诱惑,埋头吃了起来。
凤宁则开始淘米做饭,一边忙一边问:“好吃吗?”
两男孩异口同声:“好吃!”
凤柏说:“跟妈妈做的饭一样好吃!”
凤宁听见他说妈妈,不由得沉默下来,她都已经忘记妈妈做饭的味道了。
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上辈子她出嫁后,弟弟妹妹都相继辍学。
妹妹凤来初中最后一学期没给读,跑到省城去打工。她人机灵好学,后来嫁了一个老乡,两口子在省城开了个饭店,物质条件倒也还不错,由于忙于工作,大儿子疏于照顾,得了自闭症,没能及时干预治疗,成了凤来最大的心病。
大弟凤松读完小学,马老太就不给上学了,他在家干了几年活,稍大点跟着人去广东打工,结果十几年杳无音信。后来还是凤宁和凤来去电视台寻亲,才找到丢了身份证的凤松,他一直在广东流浪,脱离社会多年,还瘸了一条腿。凤宁把他带回来安排在自己公司里打杂,始终都未曾成家。
小弟凤柏也是只读了小学,跟着一群半大小子东奔西跑,好在本性不坏,没有变成街头混混。凤柏胆子大,凤宁的离婚协议还是他拿着菜刀逼着张玉刚签的。家里穷,凤柏给人做了上门女婿,有一对儿女,后来在凤宁的帮助下开了个跟灯笼产业相关的小厂,唯一的缺点是弟媳妇爱打麻将,家里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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