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松和凤柏哪里肯把辛苦赚来的钱给人,当然不同意,双方之间便起了争执,最后灯笼被弄破了,架子也坏了,凤松的外衣袖子还被撕破了。
凤松用袖子抹眼泪:“对不起,大姐,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凤宁拉过两个人,仔细检查了一下,还好没受伤,温柔地安慰:“没关系,你们没受伤就好。架子坏了修一下,衣服破了我给你缝。咱们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见到这样的情况就知道规避风险了。明知道打不过,还不找机会跑?”
凤柏挥舞着拳头:“那个死光头不就是仗着比我大,个子比我高,等我长大了,我揍得他妈都认不出他来。”
凤来拧他的耳朵:“你还想打架呢?是不是嫌你的衣服还没撕破?”
凤松不安地看着那个灯笼架子:“姐,灯笼架子也坏了,得让爸爸重新弄一下。”
“嗯。这三盏灯笼都坏了,其余的呢?”凤宁问。
凤松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来:“其余的都卖了。一共带了十一个灯笼出去,卖了八个,快卖完的时候,那个光头来了,把剩下的三盏灯笼都弄坏了。我这里是两块五角钱,小柏那儿还有两块五。”
凤宁
微笑起来:“也还不错,差不多都卖出去了。比我想象的要好不少。”他们这儿离市里近,出去找出路的人多,经济条件相对好些,不然这年头农村人哪肯花这么多钱给孩子买玩具的。
“可还是损失了一块五。”凤松低着头闷闷地说。
凤柏说:“本来都能卖出去的,都怪那个死光头,真是个强盗!还有人想要买灯笼,我让他们来我家买。”
“这就对了。”凤宁摸摸凤松的头顶,“好了,这事就过去了。你们两个卖灯笼有功劳,每人奖励两角钱。”
凤宁把钱递给两个弟弟,凤柏高高兴兴地接了,凤松却不要:“我不要。我弄坏了灯笼,损失都没补上,哪能要钱。”
“我是老板,损失当然是算我的。你们是帮我卖灯笼的,已经出了力,还受了委屈,怎么能够让你们来承担损失。”凤宁解释道,“以后你们长大了要是做了老板,也要懂得这点,不能苛待员工啊。”
凤松听见她的话,抬眼看着她:“什么是员工?”
凤宁说:“比如你是老板,给你做事的人就是你的员工。”
凤松似懂非懂:“哦。”
凤来说:“姐,雇佣他人做事的老板不就是资本家吗?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啊。”
凤宁笑着说:“当然是社会主义国家。不过现在咱们已经改革开放了,国家开始推行市场经济,政策放宽了,允许老百姓做生意,你看,我都能上街卖灯笼了,以前可是不允许的。”
凤来点点头,内心依旧有很多疑惑,但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新年的第一个周日,是凤宁与盛世明约定送螃蟹灯的日子,然而居然下起雪来。凤宁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叹气,他们这里是很少下雪的,一下雪,孩子们都高兴疯了。
而且这场雪还不小,大雪将竹子压弯了腰,有的不堪重负,被压断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孩子们都兴奋得哇哇乱叫:这才是真正的爆竹!
凤宁就着火堆描灯笼花纹。这次她在螃蟹灯上绘的是大雪压竹,竹门犬吠,风雪归人,老房子前点着两盏红灯笼,贴着春联的除夕夜景,旁边小字题名“风雪团圆”。
凤金宝难得清闲,坐在火堆旁给凤宁分篾片,薄薄的竹片在他手里跳着舞,分成了比纸厚不了多少的薄片。
他偶尔也会停下来,看一看低头描灯笼的凤宁,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这么能干,能画出这么好看的画来,她遗传了妻子的心灵手巧。
灯笼纸不是宣纸,吸色效果没那么好,画了很久才会干,凤宁画得有点费劲,效率自然就低了。可如果用宣纸,成本就更高了。
凤宁画了一会儿,停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将手放在火上烤。
凤金宝看了一眼,问:“是不是手冷?”
凤宁朝他笑了笑:“有点,烤一下火就好了。”
她的记忆中,跟父亲极少有这样温情的画面。她以前总埋怨父亲懦弱无能,后来年岁渐长,才体会到父亲的悲哀与无奈,他既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就连他努力扮演的好儿子也都算不上,作为一个人,他活得太失败了。
作为父亲,从小到大,都没动手打过凤宁姐弟几个,他是温和的。但光温和是不够的,因为他的温和无法在母亲的淫威下保护自己的妻儿。
马老太没来这屋烤火,她烧了火笼在自己屋里待着,她和凤宁相看两相厌,待在一起就要吵架。凤宁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牙尖嘴利,针锋相对,马老太吵不过,也打不过,只好眼不见为净。凤宁看她这么识趣,自然是乐得自在。
凤金宝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拿着一个军用水壶递给凤宁:“你拿着这个放腿上,装了热水,暖和。”
凤宁摸了一下:“有点烫。”
凤金宝又找了一件很旧的毛巾被出来:“用这个包着,就不那么烫了。”
凤宁接过来,这毛巾被是她出生的时候买的,弟弟妹妹们都用过,已经非常旧了,居然还保存得这么完整,实在是很意外,凤宁用毛巾被将热水壶包着,揣进怀里,果然感觉暖和了不少:“谢谢爸。这毛巾被有点历史了,跟我一般大。”
凤金宝看着那条毛巾被,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你出生前,你妈在南安买的,质量很好。”
凤宁沉默了片刻,才问:“爸,我妈走了,你后悔吗?”
凤金宝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看着火堆里裹着白色灰烬的炭火,眼眶里慢慢蓄满了泪水,良久,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后悔有什么用,你妈也不会回来了。”
凤宁说:“我妈是不在了。但我们还在,我们姐弟四个就只有你可以依靠了。你不能什么都告诉我奶奶,也不能什么都听她的,你孝顺她没有错,但不能愚孝,不能没有自己的主见,你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赚的钱不能全给我奶奶,否则就太被动了,什么都得受制于人。”
凤金宝看着凤宁,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好。”
凤宁知道父亲要转变整个思维和行为是很难的事,但总得要有个开头不是吗?
凤宁等到星期四雪全化了才去南安送灯笼,这次她没骑车,穿着胶鞋步行去的,足足走了三个小时。好在她不赶时间,天亮从家里出发,走到市里时都快中午了。
凤宁用一根竹竿挂了两只螃蟹灯,一路走来,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到一中时,已经是第四堂课了。
这年头学校的围墙形同虚设,凤宁很顺利进了学校,找到盛世明的教室外等他下课。她尽量离教室远一点,但还是被开小差的学生看见了,很快班级里很多同学都知道了。
所以还没下课,盛世明就知道凤宁来了。一下课,他第一个冲出教室,狂奔到凤宁跟前:“我以为你要食言不来了!”
第12章 惊喜 凤宁冲他笑:“抱歉啊,本来星期天就该来的,那天不是下雪了么。接下来两天又化雪,路不好走,等到今天才来。”
盛世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螃蟹灯吸引住了,其中一盏灯上绘着蓝色大海,中间一座岛礁,岛礁上矗立着一个圆柱形的哨所,哨所上方五星红旗迎风招展,一个军绿色的身影手握钢枪,屹立在哨所前,守卫着蓝色国门。
盛世明伸手去轻抚那画,难以置信地说:“这是你画的?”
凤宁说:“是的。你看看,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盛世明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太符合了,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姐姐你太厉害了。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当然可以,你本来就比我小。”凤宁抿嘴乐。
盛世明说:“对了,你一直没来,我以为你不来了,身上钱也花了些,不太够了。我得找人借钱。”
结果一回头,发现班上许多同学都围在他们周围,还有不少别班的同学。
盛世明说:“班长,借我一块五角钱。我要买灯笼。”
“我没带钱。”他的班长惊讶地说,“这是灯笼?这也太牛了。取下来给我们看看呗。”
凤宁说:“盛世明你帮我扶着,我给你取灯笼。”
螃蟹灯挂在架子上的时候,并不能活动,等凤宁取下来,移动活动杆的时候,围观的同学都爆发出了惊呼:“这也太牛了!活灵活现,就像是活的螃蟹!”
“这是做来卖的吗?多少钱一只?”有人问。
凤宁正要开口,便听见盛世明说:“这两只我都买了!八块钱一只,你们想要的可以跟姐姐预订。”
凤宁张了张嘴,又合上了,这小子是忘记价钱了,还是帮自己提价呢?要是后者,未免也太上道了。
“这么贵!”很多人都觉得太贵,转身离开了,螃蟹灯是漂亮,但那可比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还多!
凤宁说:“你不去吃饭吗?”
盛世明摇头:“我不吃了,我得去找我姑借钱。姐姐你跟我一起去拿钱好吗?”
凤宁问:“你姑在哪儿?”
“就在学校,她是学校的英语老师。姐姐,你这盏灯也好看,我也想买了。”盛世明看着另一盏灯,正是下雪那天凤宁画的风雪团圆图。
凤宁点头:“行,走吧。”
等到没人了,凤宁才问:“你为什么说我的灯笼卖八块钱
?”
盛世明说:“因为姐姐的灯笼做得太好了,就值这个价。你这两盏灯笼,不仅做得巧妙,而且画也特别美,姐姐花了很多心思在绘画上吧?”
凤宁说:“还好。就是这个纸不是很适合画画,画得比较慢。”
盛世明问:“那用什么画比较好?”
凤宁说:“用棉布或者宣纸,不过那样一来,成本就更高了。而且这么贵的灯笼,该用布做灯罩才好,可以放很多年。用普通白纸的话,也就是放个一两年吧,然后就会风化破掉,需要重新装灯罩。”凤宁没有瞒他。实话实说了。
盛世明听到这里,说:“那等以后我的螃蟹灯坏了的时候,再找你重新用布做,可以吗?”
凤宁笑起来:“可以,只要到时候你能来找我,我就给你做,重新画画。”
盛世明点头:“好。姐姐,你这灯笼就是艺术品,我觉得你不如买布来做,哪怕是卖得再贵一点,也肯定有人愿意掏钱。你信我!”
凤宁说:“你说的有道理,晚点我就去买布。每只灯笼贵一两块钱,应该也能卖掉。”
盛世明领着凤宁穿过整个校园,到了老师宿舍,盛世明去他姑家借钱,凤宁在外面等着。
过了一会儿,盛世明出来了,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个中年女人,看长相,和盛世明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他姑了。她嘴里本来在念叨侄子,等她看到凤宁和灯笼时,她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快步走上来,围着两盏灯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说:“你要买的就是这两盏灯笼?”
盛世明从架子上把灯笼取下来,摆弄着螃蟹给他姑看:“小姑,你看这灯笼值这个价吗?”
盛姑姑看着那盏风雪团圆灯,说:“孩子,这灯笼都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凤宁点头。
盛姑姑说:“画也是你画的?可以取下来给我看看吗?”
“对,是我画的。”凤宁将剩下那盏灯取下来给她。
盛姑姑歪着头看着手里的灯:“你这是多少年的画功啊?”
凤宁想说有二三十年了,只是说了也没人会信。其实她的画功不算好,画个灯笼还是足够的,不过她的师父说过,她对色彩的感知非常敏锐,配色格外优秀,所以总会令人印象深刻。
“也没多少,我就是瞎画的,没正经学过。”凤宁说。
“这也未免太有天赋了!”盛姑姑赞叹,“你这灯笼卖多少钱?”
凤宁说:“六块。”
“八块!”盛世明同时说。
盛姑姑左看右看:“你俩说的怎么不一样啊?”
凤宁笑道:“一开始就说好了是六块钱一盏。”
盛世明说:“是我觉得做得太好了,六块钱一盏太便宜了。”
盛姑姑看着自己的傻侄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凤宁说:“这灯用的是普通白纸,所以要不了那么多钱。”
盛世明对姑姑说:“她做一盏灯都要两三天,卖八块钱其实也不贵。”
盛姑姑仔细看着手里的灯:“是做得非常精巧。这样吧,两盏灯我们都要了,给你十三块钱好不好?”
“给十二就够了。”凤宁不好意思收高价。
但盛姑姑还是给了凤宁十三块钱。
凤宁说:“要不要我把地址留给你?等以后灯笼灯罩坏了,可以来我家找我换新的灯罩。”
盛姑姑不解地看着他俩,盛世明说:“好啊。以后我想换成布的,这样就可以一直保存着。等我一下,我去拿纸笔。”
盛姑姑没走,看着凤宁:“孩子,你这扎灯笼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凤宁说:“我看别人扎,跟着学的。”
“这么复杂的灯笼都会做,你可真是心灵手巧。上过几年学?”盛姑姑老师天性犯了。
凤宁说:“上到高一就辍学了。”
“怎么不念了呢?”盛姑姑惊讶道。
“家里出了点状况,没法接着念了,就学了点手艺。”凤宁说。
“扎灯笼?”
“嗯。”
盛姑姑叹气:“那也行。”
盛世明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灯笼。他后面还跟了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吵嚷着要他的灯笼:“哥哥,给我看——妈妈,你也有一个!太好了,给我玩,给我玩!”
凤宁很满意别人看到自己的灯笼时是这个反应,她接过纸笔,写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灯笼坏了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家里住,不过应该能找到自己。
盛世明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姐姐姓凤,这个姓好少。”
“是不多见。那我走了,有需要再联系我。”凤宁说。
盛世明又叫住她:“等一下。要是我有朋友还想买灯笼,要去你家找你吗?”
凤宁说:“这段时间我都会在家里扎灯笼,等过年前,我会上街卖灯笼,应该还是在新华路。不过要是定制的话,可以写信给我,在信上说明要求。”
盛世明笑起来:“对哦,还可以写信给你。那好吧,再见!我会给你报个好价钱。”
“谢谢!”凤宁很喜欢这个热心肠的小男孩。
盛姑姑拍了一下盛世明的肩:“你怎么跟她认识的?”
盛世明说:“我上次在街上见她在卖螃蟹灯,想买,结果没带够钱,就回去取钱,结果被一个小孩买走了。就跟她预订了一个螃蟹灯,还是按照我的要求画的图。姑姑你看,像不像我大哥驻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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