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找不要紧,他刚看见程总,那个跟蒋令动手打架的临时工就突然间委屈得不得了,对峙讨说法的气势瞬间冰消雪融,像一只找到主人的小动物似的哒哒哒凑过去,拉着程总的手摸脸,偏偏不避着人,顺理成章地控诉:“不是我先打人的。”
他的脸倒是没有被伤到,但身上沾到了灰,被拉偏架的摁着挨了几下,说完话胸口有点闷地咳嗽几声。
程似锦抓住他的手,转头跟负责人说:“调监控。”
这次全无异议了。
权力掌握在拥有资源的人手中。不公正的权力是,而保持公正的权力也是。
没几分钟,园区的工作人员就把调来的监控给负责人看。迟来的经纪人心惊胆战地看着视频,时刻观察着程似锦的表情。虽然这块儿地方是韩老板的投资,但星空娱乐、双全传媒等一系列业界龙头,几乎都少不了程家的投资协助,而且上一次杜敏老大已经点名骂过蒋令,让他不要去找程总碍眼,看在他天赋资质的份儿上给了机会,结果这次又捅出个天大的篓子。
程似锦的神情一直没怎么变,只在蒋令的助理拉偏架时微微蹙了下眉。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经纪人,对方立即上前:“程总。”
“我们是不是见过?”程似锦微笑问。
“在电影发布会上。”经纪人报了那个电影的名字,那时他趁机把蒋令介绍给程总过,她没什么兴趣。
“噢。”程似锦颔首,“你是杜敏的下属?我不是跟她说过,不要把这个人放出来了吗?”
她问话的时候语气很柔和,温润得像是一杯冒着热雾的茶,似乎永远都这么平静甘醇。
经纪人却心如擂鼓:“杜总也是为了公司……”
程似锦并不反驳,只是道:“把人带回去吧,让杜敏明天早上给我打个电话。”
她什么都没说,可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经纪人的心一下子沉进海底,坠到冰窟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的。”
剩下的事有玉筠接手,程似锦也没有什么想参与的意思。她攥着灰头土脸的小猫,跟韩玉筠打了声招呼,让她好好处理。
韩玉筠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等两人走了才骤然想起什么——程似锦要买陆家老宅难道是因为他?这么多年心冷如铁跟块秤砣一样,她居然会在意养金丝雀的笼子好不好看、对方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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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似锦把他带回车上。
她是临时起意过来的,没带别人,亲自开车。全景天窗上映着璀璨的群星,细碎星光跟车内软融融的小灯合二为一。
陆渺坐在副驾驶上。他系好安全带,望着外部飞掠而去的灯火和高楼大厦,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说:“我好像只是在给你制造麻烦。”
程似锦不答。
他贴在车窗边,不同于外人面前的张牙舞爪,很快就委屈地蜷缩起来,有些茫然地叹了口气:“我好没用啊。”
程似锦瞥过去一眼。
陆渺埋头贴在车窗边,细碎的黑发抵在后颈。颈项修长白皙,肤质细腻如玉。他身上装扮NPC的衣服因为打架扯坏了,前端的扣子松散地掉了两个,紧绷的制服敞开,露出锁骨和一小块儿胸口。
血族小王子的漂亮领结还要掉不掉地挂在衣服上。
程似锦道:“还是有点用的。”
陆渺转过头看她,很诚恳地问:“什么用?”
她说:“按摩作用吧。”
陆渺一开始没听懂,两秒后瞬间满脸通红,整个耳朵都热了,这股热度顺着耳根往脖颈上蔓延。他用手盖住脸颊,好半天没发出声音,艰难地小声说了句:“……不可以……突然这么下流。”
程似锦听得想笑。过了最后一个识别车牌号的隘口,她忽然降下车窗,跟他说:“听。”
陆渺松开手,外面的夜风呼啦一声翻涌进来,才意识到周围已经没有城市的灯火光芒了,风声伴随着浪涌。
他转过头,漆黑的夜色晕染着墨蓝的海水,广阔无垠,连天接地,巨大的一顷浓墨化在海中,忽然间,磅礴的千堆雪冲上岸,潮水在山石上堆砌出涎玉沫珠般的景象。
陆渺那根属于画家的纤细神经再次被接通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海潮的声音。似乎从家庭的那场巨变之后,他就被剥夺了观赏美的权利。对美的欣赏和支配仿佛只属于那些生活、或是精神,总有一样富足的人。
陆渺不觉得他拥有富足的精神。恰相反,他脆弱得一戳就会碎掉,他的恐惧厌憎如此鲜明,喜爱仰慕也丝毫无法控制,只要程似锦骗他说不喜欢,他就会马上碎掉,一片一片地掉到地上。
“这是程家买的私有区域。”她说,“购买资金作为补贴分给了当地居民。一直没有开发,也不做旅游,只是维持自然现状,限制捕捞。”
“……为了,环保吗?”陆渺怔怔地问。
“不是,”程似锦道,“为了看。”
她打开车门。
陆渺跟着她下来。海边有一块儿特别平整的山石,是人工打磨过的。程似锦走上去,坐在石台的一个摇篮椅上。乳白色铁艺的摇篮椅铺着一块儿镂空盖布,有守海滩的人经常打理。
陆渺贴着她坐。
海浪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地涌来。陆渺在她身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他的心平静无比,产生了一股希望时间就停在此刻的幻想,慢慢地说:“……程似锦。”
“嗯。”
“我好喜欢你。”他道。
她屈指圈住陆渺的手,跟他十指相扣,探入到他的指缝里。陆渺望着海边的目光充满留恋,但他的手却很冷。
“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在浪潮的掩饰下,他低声问,“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吧?我知道的,其实我感觉到了……”
程似锦摩挲着他的指尖,轻轻道:“你真让我喜欢你吗?”
“……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要把你带回去。”程似锦说,“我要打一把黄金做的链子,把你锁在我家里。”
陆渺完全没在意,他跟程似锦以情人模式相处的三个月误导了他,让陆渺以为程似锦真的是一个“不强迫别人”、“认真维持原则”的善良女人,一个每天克制自己像个正常人的好总裁,他甚至很温顺地抱住程似锦,嗅了嗅她发间清凛温柔的香气。
“才不会呢……”他喃喃道,“你根本不会做这种事。我……”
他的语句顿了一下。
就像是突然间低血糖发作,或是缺铁性贫血、营养不足导致的眼前一黑。这个柔软的身躯倒在程似锦怀里,她抬手摸了摸陆渺的额头,掌心下一片滚烫。
第39章 (OwO)
他发烧了。
陆渺自己并不知道他的身体有这么娇贵, 仿佛天生就是温室里的花朵似的,哪怕早就经历了拼命打工赚钱、吃过欠债如山的苦,这具身体却还没适应忙碌这两个字。
就像娇贵的品种猫空有捕猎者的尖牙利爪, 却连生骨肉都撕不开一样。他自以为很健康,又总是在稍微懈怠放松的时候就突然病倒。
程似锦在那一瞬的怔愣后,心中像是一面被砰地敲响的空鼓, 广袤的海边回荡着那道陡然响起的心音。
她把陆渺抱回了车上。
陆渺的脸烧得泛红,他的意识很朦胧——程似锦的怀抱太安心,陷入进去后竟没有一丝挣扎的意志。他朦胧地、迷迷糊糊地有些感知,一个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抚着他的脸,贴着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被熨帖地包容住。
程似锦……
像坠入了一个很温暖的巢穴。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润的香气。在感觉到外界的光时, 即便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陆渺却还是忍不住往她怀中深处躲藏。
模糊之中,似乎有低声琐碎的交谈声。陆渺睁开眼的时候,更浓郁的困意侵袭过来,他只隐隐望见输液管,又放心地睡了下去——
这一觉睡了很久。
挂完水, 补充过葡萄糖, 他的低烧很快就退了。陆渺一觉睡醒,见到金林别墅熟悉的灯。
主卧里挂了一个水晶侧灯, 繁复的灯罩把暖黄光晕分散向四周。他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手上的输液贴, 好像不是一个梦,是真的。
陆渺伸手想要把输液贴解下去, 手臂上有些特殊的分量。他愣了一下, 转过头,看到另一只手连着一道金色的链子……黄金?不知道, 但上面居然镶嵌着亮晶晶的宝石。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她真有一条黄金打的链子吗?那……不会栓过别人吧……
陆渺的思绪很快漂移蔓延到这里,他赶紧打住,心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干嘛要锁着他啊?
房间里没有人,发过烧的喉咙又十分干涩,紧得发疼。他捧着床头的水杯润了润喉咙。
门动了,前来查看情况的卓管家见到他醒了,和善地笑了笑,没等陆渺问什么,就马上关门离开,大概两分钟左右,程似锦推门进来,把几盒药放在屋里,从药盒里抽出来一张说明书,坐在床边看密密麻麻的小字,一点儿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陆渺盯着她一路走过来,从中间靠过去,贴着她倚在床边的腿:“这是干什么。”他指了指这条链子,表情严肃,认真地跟她辩论,“我没有做什么可恶的事情,也不会危害社会。”
程似锦用指尖按住阅读到的地方,扫了他一眼,随口道:“只是怕你自己醒了,趁人不注意,招呼都不打就跑掉。”
陆渺:“我哪有那么坏!”
她笑了一下,揶揄的语气:“这可说不定哦。”
陆渺有些脸红。因为程似锦说的这个其实也不是没可能,他耽误太久了,虽然一时晕过去大概率是没吃饭低血糖发作,但在她这里睡了很久,再不回去弟弟肯定会担心的——更重要的是另一点,他怕程似锦会挽留,对着她说出拒绝的话语真的很困难,是磨练真心的一种考验。
“……我已经醒了。”陆渺说,“你也看到我了,该放开了吧。”
程似锦看着他手里的水杯,轻轻敲了敲杯壁,说:“别喝完。”陆渺不明所以,但还算听话地把杯子放了回去,看着她撕开塑料包装,将一个口服液递过来。
陆渺看了她一眼,接过来乖乖喝掉。口服液又涩又苦,味道一直蹿到舌根儿,陆渺一口没喝完,立马退缩,他刚要放回去,忽然感觉到一阵视线的瞩目,有温度般烧灼在肌肤上。
他吸了口气,难受地舔了舔虎牙,见她的手指虚虚地笼在水杯上,就猜到大概不喝完是不可以的了。迫于程似锦在面前,再怕苦也只能忍耐地全喝光。
程似锦把水杯递给他。
清水在浓烈的苦涩余韵面前,居然都显得发甜。
陆渺喝完药,继续刚才那个话题:“我昨晚不回家,也没有跟小拂说原因。他会很担心的。”
程似锦看着他道:“你不止是昨晚不能回去,以后都不能回去。”
陆渺愣了一下。
“你要留在这里。”她惯于决策,也不觉得这样不需要他人意见的语气有何不妥。至少在陆渺之前,无论她的男友,还是情人,都会程总的专断独行接受良好,对她的话奉为圭臬,从不质疑,“你根本照顾不好自己,而且你的身体也没那么习惯劳动。陈医生说你的胃病很严重,要好好吃饭。但你却总是在外面乱跑。”
程似锦停顿了一下,墨眉微凝,有些不悦地说:“你不是要追求我么,难道不该听我的话?”
他的大脑临时宕机:“但是,但是……”
简单的词句已经无法形容这种感受。陆渺神经敏锐,他就更能感知到自己被对方的占有欲包裹。程似锦的占有和控制其实是比较稀缺的,她对大部分东西都是“不在意”、“可有可无”的态度,所以这种占有反而让人稀奇,让人充满了被需要的安全感。
“可是我不能抛下……”
“你弟弟?”程似锦道,“陆拂是一个成年人,他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既然治好了病,就应该独立存活,而不是靠你那份兄弟之情的怜悯勉强度日。”
“独立存活……”陆渺看着她的眼睛,“你都没有让我独立存活。”
程似锦没有躲避。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再度交融,她完全坦白,毫不遮掩,墨眸之下是无尽的深渊,望不见欲望的尽头。
程似锦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指间柔和的温度贴在他的面颊上。她轻叹了一声,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陆渺下意识的闭上眼,发觉她只是亲了几下时,又抬眼望过去。
“因为你不配。”低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从你对我表白……不,应该是从我决定接受你表白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没有独立和自由可言了。陆渺,投入感情是一件作茧自缚的事情,对你而言是,对我来说也是。我看不到你会心情不好,会很暴躁,你要对此负责。”
他的脑海空白了一刹,第一反应是——什么?她接受了。
但马上理智又占领上风:“……我、我有点高兴。不是,这样想很不健康!”
程似锦质问道:“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健康?”
“很好啊!”陆渺说,“我觉得很……嘶,痛……”
她的手按到陆渺的手臂上。之前跟蒋令动手的时候挨了几下,虽然没伤到脸,但手臂内侧青了很大一块儿,留有瘀血的地方要很久才能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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