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林容就只剩下两个心愿。林容之前在见到成Z时,就已拜托了成瑾帮忙。既然成Z追来了,那自然也要跟他说一下。毕竟先前是成Z帮忙刊印《医经》与《药经》,且林紫苏还住在承恩侯府中,总是要跟成Z仔细地嘱托一声。
成Z慌道:“你怎得这般托孤的语气?”
林容笑道:“小侯爷不必紧张,我素来不喜劳烦旁人,我会回来接我那个小徒弟的。”
成Z一时也不知道,此刻被林容当做不想劳烦的“旁人”,究竟是不是好事。待到了林容告辞后,本来呆立原地的成Z竟又策马追过来。成Z本想对林容说,他不会管她的事,不会再管她的书,也不会管她的小徒弟.他要林容好生生地回来,由林容来管这些事。
但是话到嘴边,成Z却是说:“我会好好盯着他们印书,也会管好咱们的小徒。你不必担忧这边,去做你要做的事吧。你走吧,若是想我,就看看……”
成Z说完,就翻找起身上,但他出来冲忙,并没有戴什么好的玉佩香囊在身上。寻常的香囊玉佩,又怎么能送给林容做念想?
林容见眼前的少年为了找一样像样的东西相赠,他竟然又红了眼睛。林容心中微动,轻声道:“小侯爷已把最真为贵重的心意送于我了,旁得就不必相赠了。”
林容抬手,摘下头上木钗,递给了成Z:“我会回来的。”
成Z接过林容的木钗,红着眼睛怔怔看着林容的马车远去。
承恩侯府小侯爷恋上药王谷林神医这等新奇事,在京城中没有流传多久,就被有关南方的疫情给盖过去了。随着南方的疫情,随之而来的是越发高涨的菜价和米家,倒是没有多少流民涌入京城。听说南方的几个眼中县城已经被封,那神医谷的林神医也自愿进入,一同被封在里面。
那段时间,林紫苏一直躲在屋里哭,不愿见人。成Z倒是一直都往印书局跑,印出一页来就立即校对,一双眼睛红通通地盯着书,一个错字都不肯放过。
待到南方的瘟疫平息下来,已到了年根儿底下。京城里不再讨论那已经过去的瘟疫,只说那被撤了官职的向洪峰如何跪在郭氏面前求她回头,但是郭氏如何嫌恶向洪峰不能生育。转身郭氏就招了个赘婿,听说如今已有了身孕。而那向家已经搬出了将军府,听说离了京城,回老家去了。但当初向洪峰从军就是因为家中穷困,即便回了老家,也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怕是也过不得好日子。
过了段时间,曾经的向将军府门口多了一个疯女人,口口声声的说是将军夫人。据认识那疯女人的人说,她就是向洪峰曾经的宠妾,兰姨娘李兰儿。李兰儿被关了一阵,就发了疯,被放了出来。但那计明萱却因为下毒对象是康宁长公主,谋害的是皇亲国戚,被判了流放,永不得回京。
计明萱离京时,哭得凄凄切切。想着她这一去,怕是红颜薄命,也活不了多久,倒是惹了不少怜香惜玉的男子暗地里心疼。
林容是过了年,赶在元宵节那天到了承恩侯府的。在一片灯火辉煌中,林容一眼就看到了容貌最为出众的成Z,他身量长高了许多,倒是显得沉稳了些。
成Z愣了片刻,就快步向林容跑了过来,张开口却不知说什么,缓了片刻后才道:“书都印好了,咱们的徒弟也很听话,被侯府养得很好。”
林容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问:“你呢?”
“我?你问我?”成Z双眸闪亮,“你好好的,我就很好。”
林容闻言,轻声问道:“我在京城歇一歇,就又要走了,你跟着我走么?”
成Z心头狂跳:“我跟着你走,只是……只是这样,我又要误会……”
林容笑道:“往后没有误会,你想什么,就是什么。先试几年吧,左右你年纪小,磋磨得起。往后不成,再说往后的事。只是别再露出委屈地样子,看着实在太过可怜了。”
成Z欢喜地不行,都不知该做什么,倒是林容先牵起了成Z的手。药王谷传人林容拐走承恩侯府小侯爷这事,最后传了几十年余年,等林容与成Z到了耄耋之年,竟看到了还有人把他们的故事编排成了戏。看过了戏,成Z一直抱怨这出戏太假了,他们哪有那么多缠绵悱恻的时间谈情说爱?林容也不是看了他长得好看,就脸红心跳的人。
一直到成Z医术略有所成,两个人才真正到了一起。等到了林容生下第一个孩子,成Z才被正式承认了身份。成Z如今仍觉得他这是父凭子贵,因儿子生得可爱,才被林容收为夫婿。
如今两人都是鹤发童颜,倒是常常被人赞一声般配。
……
林容是已经被淘汰掉的家用Ⅰ型机器人,她最近一直很困扰,因为她的代码中多了一段乱码,她的记忆中也随之多了一段陌生的记忆。因为这段陌生的记忆,林容闷闷不乐。只有她盯着躺在床上的瘦小身影,想着怎么杀死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时,才会觉得好些。
连接光脑后,进行检索,林容才知道自己有了“恨”,这是专属于人类的情绪。然后是“报复”,这也是专属于人类的行为。她只是一个机器人,而且是家用Ⅰ型机器人,她应该包容人类的任何行为,理解人类对她的所有伤害。她不能杀害人类,更别说是一个未成年的人类幼崽。
但是,真的很想杀了他,就像他对她做得那样……
拆掉他的四肢,挖出他的心,将他还没消散的意识困在机甲中,把他打造成最完美的机甲,也是最完美的囚笼。让他帮助她成就荣耀,再忘记他是谁。
那段多出来的乱码带来的记忆告诉林容,他就是这么对她的。他功成名就后,忘掉了她的存在。
他的父母慈爱,似乎从没有抛弃过他。他的姿态优雅,似乎从未在一个垃圾星球上生活过。他是帝国的战神,似乎从未因为怕黑靠在她身边哭过。
那段记忆里,他把她拆卸的那天也哭了,他哭着说:“还好你只是机器人,没有感情,没有感觉……林容帮帮我,我要成为最优秀的机甲战士,我要回到丁家,夺回我的一切!我要报复他们!帮我打造出最完美的机甲吧!”
他哭得那么真切,可是林容喊疼了,她说了不喜欢就这么消失,她想要回到垃圾星种花。
但是他也没有住手。
虚伪……
这是人类的专属词汇。
而且他回到了丁家,也没有展开报复,他满足于父母的追悔莫及,满足于成为家族的希望,也享受着家族带给他的荣耀。
谎言……
这也是人类的专属词汇。
突然那个床上的瘦小身影动了动,他揉着眼睛喊道:“林容,林容你在哪里?我害怕!”
做为家用型机器人,林容要尽心照顾人类,尤其是人类的幼崽。尽管想着要杀死他,林容还是紧张地回应:“别怕,我在这里,丁钧。别怕,丁钧。”
丁钧,是这个人类幼崽的名字。
这个名字刻在了他的养育舱上,这个名字不止属于他,还属于他的十几个兄弟姐妹。他们当中发育最好,最为强壮的才被允许出生,才被允许拥有这个名字。在林容面前的这个丁钧其实是被淘汰的一个,他发育得太慢了,将来是不会成为优秀的机甲战士。
林容在垃圾堆里捡到养育舱的时候,他才五个月大,却已经被他的父母放弃了。一个家族的资源有限,他们只能抚养最优秀的那两三孩子,明显丁钧没有入选优秀的名单。她透过透明的养护罩和浑浊的羊水,看着那个粉红色的人类胎儿微微动了一下。
“丁钧……”林容第一次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想要好好把他养大,并不想杀死他。
林容那天收获了很多有关人类的名字,比如母亲、比如爱……
她不懂这些,她是被淘汰地的家用机器人,她在一个底下二手市场中苏醒,第一个主人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小姑娘嫌弃地看着林容,不满意林容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
小姑娘想要最新型的保姆机器人,可以变形成动物,小姑娘想要一个能变形成小兔子的机器人,不想要林容这种老式机器人。
“好老土呀。”小姑娘这么评价她。
但林容还是被小姑娘的父母带回了家,因为林容很廉价,实在找不到比她更便宜的机器人了。林容被丢弃那天,小姑娘说要跟她玩游戏,然后她在原地等待。林容刚刚苏醒不久,懂得实在太少了,还不知道人类会说谎。
那个小姑娘再也没有回来……
第57章 这个人类我不养了2
林容是快要被垃圾站粉碎的时候, 才醒悟过来她是被抛弃了。按照机器人守则,不能违背主人命令的林容,竟然逃离了,没有继续等待那个小姑娘。她尽管没有任何感知, 却害怕被粉碎, 仿佛她能感觉到疼一样。
林容选择放弃了那个小姑娘作为她的主人, 所以不用再听从小姑娘的指令。
林容有着另一套独立运行的原则,她可以选择性地违背人类的命令,她的“心”跟别的机器人不同。林容的创造者并没有把她当做普通家用机器人打造,这是丁钧在看到她的“心”后, 兴奋之下说出来的,说她是无以伦比的机器人,说她可以被打造成最完美的机甲。
但再无以伦比,也是机器人。
就像丁钧小时候会对她笑着撒娇, 会喊她“妈妈”。但是当丁钧长大些后,却会对她说:“你又不是人类, 你只是机器人,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丁家的一切本来就该是我的,因为我是最优秀的孩子, 可是现在却有人要跟我分享丁家的资源。一定是他们一直在爸爸妈妈身边,所以爸爸妈妈才偏心他们,竟然让他们这些失败者抢我的东西!”
不是人类,所以不懂么?
林容想到这里,总是心中疑惑。可是她明明知道该怎么安抚人类幼崽, 她比任何人类雌性都了解该如何抚养幼崽, 她为什么不懂?
林容在黑暗中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丁钧,看着再次熟睡过去的丁钧。尚有无数疑问的林容对丁钧再次生出杀意, 那么纤细的脖子,她不必用力就能折断。这个丁钧本来就是残次品,他本来不该出生,就算再次消失了,也不会被在意。
但她又实在没有办法杀死这么小的孩子,无论是出于机器人守则,还是她自己独有的原则。
她都不能杀死还未成年的丁钧。
那段多出来的乱码,扰乱了林容的思维。她不知道该怎么在不杀死人类幼崽的前提下,能让自己从“恨”跟“报复”这种人类的糟糕情绪中解脱出来。
林容只得再次连结光脑,在人类上传到光脑的信息中搜索,终于被她找到了解决办法。
人类啊,果然是这个星系中最聪明的生物。
林容是不能杀死幼崽,但她可以等待幼崽成年,然后再杀死他。虽然机器人守则不允许伤害人类,但是林容自己的原则允许她将成年丁钧死,将困扰她的“恨”与“复仇”清洗掉,让她从“坏”机器人变成“好”机器人。
她可以先将丁钧送回他的亲生父母那里,然后安静等待他成年。八年的时间对于机器人来说,一点都不漫长。她这不是不愿意再抚养丁钧,不是想要遗弃丁钧,做为家用机器人,她不可以存有遗弃人类的想法。
林容从人类那里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她这是让他们一家血肉至亲团聚,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至于丁家会怎么对待已经被他们淘汰的丁钧?还没有长成的丁钧该如何在丁家生存下去?这就是人类他们自己的事了。
而且她这么做,也是丁钧期望的。
在那段乱码产生的记忆中,成年后的丁钧曾经不住地对她抱怨,如果他早点回到丁家,肯定会成为父母最宠爱的孩子,获得家族最好的资源培养,他肯定会变得更加优秀。那她就成全丁钧吧,就让他变成更优秀的样子,然后杀掉他。
她果然是合格的家用机器人。
从垃圾星离开时,林容除了丁钧,就只带了她养的花。林容不是人类,不需要太多的东西用来生存,她所谓住所的东西都是丁钧的。她要把丁钧送回丁家,那些东西以后都不会要了。
林容养的花,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到盆乱糟糟的草,可当一年里,天气最温和的时候,它就会开出许多白色的小花。丁钧不喜欢她养花,他不想让她浪费太多的时间用来抚养它,林容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他的身上,而不是一堆无关紧要的植物。在林容闻不到味道的时候,丁钧曾经会捏着鼻子说它是“臭”的,几次想让林容丢掉那盆花。
但是当林容给自己添加嗅觉感知系统后,她却闻到了花香。植物好好养护,就会开出花来,送她一阵花香。但人类,她同样精心抚养,得到的却是欺骗和伤害。为什么会这样?人类不应该是最高等的生物么?为什么连植物都不如?
林容想将丁钧送回丁家后,在等待丁钧成年的这些年里,为她的这些疑问寻找答案。
林容制造的飞船是用捡来的配件制造的,丁钧坐上来后,就皱起了眉头:“好臭!都是垃圾味道。”
林容闻了闻,并没有垃圾味道,每个配件她都消毒过了。
丁钧之前没有这么挑剔,自从他用光脑查到丁姓是个富有家族的姓氏后,就时时刻刻用贵公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同时,也用来要求林容。林容对他的照顾标准,必须要得到贵族要求,不然丁钧就会沉着脸表达不满。而林容作为合格的家用型机器人,是不应该让人类感到不高兴。
当飞船飞离地面,丁钧透过舷窗,低头看见追着飞船跑过来的贫民,他才笑了起来:“这些人,看起来真像垃圾。”
林容侧头看了眼丁钧,没有应声。
丁钧知道林容要把他送到丁家后,一直都很兴奋。他原本只是幻想着他可能是丁家丢失的孩子,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丁家的孩子。一直到了帝国星,丁钧才有些忐忑:“他们会接受我么?他们是不小心把我弄丢的么?怎么把我弄丢的?”
林容只是回答:“你自己去问他们吧。”
林容把丁钧送到丁宅大门口,就转身离开。丁钧立即拉住了林容:“你要走?你去哪里?你不要我了?”
丁钧稚嫩的脸上带着惶恐,他现在只有十岁,自出生身边就只有林容。现在他将要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哪怕这是他所谓的“家”,他也害怕,他想让林容陪着他一起面对。
这跟乱码带来的记忆完全不同。
在记忆里,丁钧是被林容养到了十六岁,成为从贫民窟考上帝国军校的第一人,才与丁家相认的。那时候丁家主动找到了丁钧,丁家父母眼含热泪的抱住了他们这个“丢失”的天才儿子,要将他带回丁家。丁钧回到了丁家后,让原本留在丁家的“丁钧”也不得不改了名字。因为丁钧这个名字,只属于丁家最优秀的那个孩子。
林容掰开丁钧的手,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走。丁钧怒喊道:“我是你的主人,你不能离开我。我命令你回来,跟我一起去丁家。”
丁钧虽然年纪还不大,却明白林容是个有用的机器人。他们的住所是整个垃圾星里最好的,最凶恶的劫匪都不敢劫掠他们。林容总是很轻易给他拿来垃圾星上罕见的东西,比如那么多贫民渴望乘坐离开垃圾星的飞船,林容就能轻易打造出来。丁钧还想用林容做很多事,他不想这么轻易放林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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