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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被小石头吵烦人了般，瞬间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
她甚至伸出手，狠狠一挥，小石头手上拿着的葱油饼就被甩到了地上，而小石头也重心不稳，吧唧一下，也摔倒，坐在了地上。
“别碰我。”炕上的人开口，是女人的声音，冷硬又冷漠。
煤油灯映照出炕上人的模样。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女人。
她的头发很长，却披头散发，很是凌乱，头发下，一张脸很是清瘦。
不，不应该用清瘦来形容，女人的五官无疑是好看的，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多少肉，双颊更是凹陷下去，唇瓣苍白，脸上也没有多少血色，憔悴又库枯槁，只一双和小石头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冷不丁一看，就像是一个疯婆子。
因为被子被掀开，也露出了她的身体。
同样穿着棉衣棉裤，但也不知道是衣服太过宽大，还是她本身就很瘦的原因，反正衣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就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般，很是不伦不类。
女人就这么坐在炕上，直直看向地上的小石头，煤油灯下，一双眼睛幽幽。
小石头摔倒的那一瞬，蒙了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小家伙小手撑着地，站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炕上的妈妈，道：“不疼的，不疼的，小石头不疼的，小石头自己站起来了。”
第204章 人贩子渣爸（6）
女人纤长的眼睫动了下，身体依旧一动不动，下一秒，她将视线移开。
小石头又转身，寻找葱油饼。
葱油饼就掉落在不远处，小石头迈着小短腿走过去，蹲下去，捡了起来。
葱油饼没有掉出来，也没有弄脏。
小石头松了口气。
忙再次捧着葱油饼来到了炕边，来到了女人面前。
一双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期盼，他双手举起葱油饼，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妈妈，葱油饼，给，香香的，好吃。”
女人似乎被他弄烦了，再次低吼道：“不要叫我妈妈，我不是你妈妈，我不是，我不是。滚，你滚啊，我不要看到你。”
突如其来的低吼，将三岁的小石头吓懵了，年纪到底还比较小的他，大大的眼睛里控制不住地蒙上了一层水雾，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
但，没有，眼泪并没有掉下来。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也将泪水缩回去了。
他望着炕上的妈妈，似乎有些不明白。
妈妈不让他叫妈妈，那是要叫娘吗？可妈妈以前说过，她不喜欢被叫娘，应该叫妈妈。
后来，小石头就是一直叫妈妈的。
小石头捧着葱油饼的小胖手微微发紧，眨了下眼睛，看着妈妈冷下来的脸，他有些迟疑。
可是妈妈不吃饼，会饿肚子的。
饿肚子，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举着葱油饼的双手因为太久，因为微微有些发酸了，但小石头到底还是没有选择放下。
他再次往妈妈的方向举了高，再次鼓起勇气道：“妈妈，吃，吃饼，肚子就不饿了。”
林佳佳凝视着眼前的小孩，看着小孩眼底的期盼与小心翼翼，看着小孩眼底濡慕的亲近。
原本冷硬的心，再次软了。
泪水从她的眼底落下，她双手捂住了脸，哭了起来。
小石头慌了。
他是不是把妈妈惹哭了？
他不想把妈妈惹哭的。
小家伙小脚丫跺了跺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笨拙地安抚，“妈妈，不哭，不哭。小石头坏，小石头惹哭妈妈，小石头打小石头。”
说着，小石头就算下放下手里的葱油饼，打算打自己。
只是他的小短腿还没迈出去，就被一把抱住。
女人的怀抱温暖又柔软。
她将小石头抱到炕上，紧紧抱住，不断喃喃：“对不起，对不起，你是我的孩子啊，是我亲生的啊。”
小石头小胖手伸到妈妈手背，轻轻拍了拍，“妈妈不哭，小石头乖，妈妈也乖。”
林佳佳紧紧抱着怀里的小人儿，崩溃大哭。
没错，炕上的女人了，小石头的妈妈，正是林佳佳，是四年前本应该带着梦想去京市上大学的林佳佳。
可是，她被拐卖了。
四年前的火车站，她以为赵春花夫妻俩是人贩子。
可后来才知道，身旁的郭丽丽，也是。
她被郭丽丽骗到了小巷子里。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后来，她被辗转送到了其他地方，无数次她想逃走，可是她跑不掉。
后来，她被带到了靠山村，这个她不知道子在华国哪里，从来没有听过的地方。
这里是郭丽丽“嫁”进来的地方，也是四年前她林佳佳“嫁”进来的地方。
不，不是嫁，是卖。
她被卖给了靠山村一户人家，所谓的丈夫叫张远霄。
张远霄和寡母一起生活，这里男人娶媳妇困难，可是却有很多城里媳妇像她这样“嫁”到了这里。
她不愿意回忆张远霄这个人，三十六岁，皮肤黝黑，文盲，面貌普通又凶狠。
“嫁”进这里的第一晚，林佳佳就遭遇了噩梦。
那是她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的噩梦。
而这样的噩梦，几乎每天都做。
她每天被困在这个昏暗逼仄的石头屋子里，被困在这张炕上。
林佳佳是想过死的，与其屈辱地活着，后半生陷入在噩梦里，还不如干脆死去。
可，她死不了。
撞了墙后，她没死成，反而遭到了更加严格的看管。
后来，更是连死都没办法。
再后来，林佳佳不想死了，她要活着，要逃出去，要将这座村子里的恶魔揭发，要让他们都受到惩罚。
她必须要逃走！
但张老太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
为了怕她逃跑，张老太经常饿着她，让她没有力气，甚至天天给她洗脑。
让她知道，她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唯一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好好和张远霄做夫妻，给他传宗接代。
可林佳佳甘心吗？
她不甘心啊？
她明明该是京市大学的学生，为什么要和一个文盲过一辈子？
她明明有自己的梦想和未来，为什么要困在这个山里，这个她以前甚至不认识的山村里。
她明明有爱的未婚夫，他叫苏泽锡，他们约定好一起上大学，毕业后她就嫁给他。
她是要给苏泽锡生儿育女的。
她又怎么能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年纪比她大一倍的男人！
她不可能给他生孩子的。
所以林佳佳想逃走啊。
爸爸妈妈说不定急切地找她，苏泽锡肯定也在等她回去的。
她要回去的！
于是，林佳佳逃跑了。
她也确实逃跑了，可她没成功。
三面环山的靠山村，要离开，太难了。
因为不熟悉地形，她第一次跑出去，面对的是悬崖，然后被抓回去了，面对了张老太的一顿毒打。
第二次，她又逃出去了，面对的却是陡峭不可攀爬的大山，她又被抓回去了，再次面对张老太的毒打，几乎要下不来床。
后来，她终于找对了路，进入了那座可能通往外界的小山。
可里面的九曲十八弯，让她迷路了，她赤脚走了好久，被刮伤的脚底，血流了又干，干了又流，一双脚，早就血肉模糊。
可她没能走出去，吃的没有了，水也没有了。
她肚子更是一痛，随即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那个石头屋。
这一次，张老太没有再毒打她，而是笑眯眯地告诉她，她怀孕了！
听到自己怀孕消息的那一瞬间，林佳佳只觉得天崩地裂。
她不愿意相信，可肚子却日渐一日地鼓了起来。
第205章 人贩子渣爸（7）
她怀孕后，待遇好了起来，至少张老太不再饿着她，甚至每天给她吃不少东西，还专门买了一头母羊，每天挤羊奶给她喝。
张老太每天挂上嘴上的，都是“不要饿着我的乖孙孙”。
林佳佳吃了，也喝了，这样身体才有力气，不然怎么逃跑。
可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想要啊。
那就是一个孽种而已，一个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孽种！
林佳佳甚至用肚子撞墙，自己制造摔倒，就是想将这个孽种弄没了。
可这个孩子，太顽强了。
无论她怎么折腾，这孩子依旧在，就好像彻底在她的肚子里扎根了般。
每晚，林佳佳都会做噩梦，梦里，他梦到了爸妈，梦到了苏泽锡。
爸妈在梦里训斥她，说他们对她太失望了，居然嫁给一个文盲的山里男人，是他们的耻辱。
而苏泽锡，那双以往看向她的温柔眸子里，满是冷漠，他狠狠地推开了林佳佳，骂她不知廉耻，骂她不自爱，居然给其他男人生孽种。
每每醒来，林佳佳都几乎要崩溃。
有一次，她趁着夜半的时候，偷偷爬到了悬崖边上。
那天晚上，风很大，很冷，刮在脸上，也疼得厉害。
一阵又一阵的寒气从悬崖底爬上来，仿佛千万只手般，抓住她的双脚，要将她往下拽。
站在悬崖边，有那么一刻，林佳佳是想跳下去的。
林佳佳捂着肚子，眼底满是决绝，她不能让这个孽种出生。
孩子，应该是带着父母的期待与爱出生的，不应该是这样出生的。
这样出生的孩子，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结束。
就在林佳佳闭上眼睛，准备一跃而下的时候，贴着肚子的掌心传来了动静。
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动。
这是他第一次在母亲的肚子里动，林佳佳甚至能想象出那是一只小脚丫。
他在动？
之前一直安安静静的他，就在母亲即将要带着他跳崖的时候，他动了。
林佳佳怔怔，她睁开眼睛，掌心依旧贴着肚子，眼睛看向漆黑的前方，眸光怔怔。
她喃喃：“为什么动，因为不想我死吗？”
掌心下，那只小脚丫踢了踢，似乎在无声地回应着什么。
“你是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吗？”
肚皮下，小脚丫又踢了踢，微微隆起一小部分。
几乎是唰的一下，林佳佳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
这是她的孩子啊，是一条小生命啊，他甚至现在已经能和她沟通了。
他在说，妈妈，你不要死。
他在说，妈妈，我想出生，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他在说，妈妈，我们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林佳佳打小就是善良的，她甚至连鱼都不敢杀，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此时又怎么忍心亲手杀死自己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
林佳佳无助地蹲下，双手捂住了脸，喃喃地说着对不起，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最终，林佳佳还是回去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林佳佳似乎不再逃跑了。
她每天乖乖待在这间狭窄的石头屋子里，大半时间待在炕上。
不过张老太为了让她后面好生孩子，允许她出来走动，但也只是在附近，而且必须是她或者张远霄在场看着。
林佳佳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它一天天变大，看着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活泼，时不时就伸伸小手，踢踢小脚丫。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是期待吗？还是厌恶？
林佳佳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复杂，也变得越来越快。
就好像六月里的天，一会晴一会雨，而她对这个孩子，说不出是爱还是恨。
摸着肚子里的孩子，有时候，林佳佳的眼底满是温柔与期盼，有时候心底厌恶厌世的情绪一起，又恨不得带着他一起死。
就这样，冬去春来，在第二年秋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林佳佳生下了孩子。
林佳佳从没想过，她是在这间石头屋，这个昏暗逼仄的环境里，生下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
在生孩子的那一刻，她恍惚间想起曾经和好朋友喻敏讨论过的一个话题。
那时候喻敏说，如果她以后生孩子，肯定是要在医院的，还要请月嫂，每天吃着营养餐，要好好休养，做好月子，身体才能不留下毛病。
林佳佳也曾幻想过她和苏泽锡生下第一个孩子时是怎样的情景。
她当时想，只要是她和苏泽锡的孩子，无论是男孩，女孩她都是喜欢的。
哪怕别人说生孩子很痛，是闯鬼门关，为了苏泽锡，为了她爱的人，为了他们的孩子，她虽然怕疼，但也是愿意闯一闯的。
而现在……
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可孩子不是在医院，不是在明年的产房，在专业医生的看护下生的。
而是躺在这张不知道砌了多少年的炕上，在这个昏暗，狭窄的石头屋子里。
孩子是男孩，一出生就白白嫩嫩的，模样好看，像极了她。
是她以前幻想中的孩子的模样。
可，这个孩子，不是她和苏泽锡的孩子啊。
是她和另外一个她厌恶极了，恨极了的男人的孩子。
听着孩子的哭声，那一刻，林佳佳对孩子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耳边是张老太在哄着孩子的声音，林佳佳躺在炕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额头上满是汗水，头发丝都黏在额头上。
唇瓣苍白，脸颊因为失血过多没有血色。
她怔怔望着屋顶，这一刻，对这个孩子的厌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她在想，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刚刚不一尸两命。
她在想，这个孩子为什么要像她。
如果像那个男人，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厌恶他了。
那一晚，孩子出生了，而林佳佳也流着泪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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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出生后，林佳佳不愿意管，张老太也极其疼爱这个大孙子。
为了养住孩子，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石头。
林佳佳不愿意管这个孩子，可小石头却仿佛认定他般。
打他出生，就与林佳佳最亲近，他哭的时候，只要张老太一抱着他给林佳佳，他就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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