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霁松开了林星微,从地上捡起长槊,淡淡地道:“既然她想要你死,那你就去死吧,毕竟你手上沾了无辜之人的血,死了也不算冤枉。”
他一个转腕,手上的槊就飞了出去,刺中了陈溪南的白皙脖子,陈溪南倒地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流血的嘴角却噙着笑……
*
村口的茶铺里,魏明霁和林星微相对而坐,门外的风雪里还站着很多将士们。
林星微淡淡地道:“你当真不叫他们进来坐吗?我先前可是给了店家银子的,若他们不进来我可就亏了。”
乡下的茶铺简陋,不能说是庆功宴,总能让辛苦了一场的将士们有一口温酒热茶,暖暖身吧。
“你当真要叫他们进来吗?”魏明霁有些不愿意,手按在面具上轻轻摩挲,“他们进来了我们还能好好说话吗?”
“将军要同我说什么?”林星微抿着嘴唇,故意问道:“难道要责问我为何一定要为了曹意杀了陈溪南?”
“我没有这个意思,”魏明霁认真地道:“我能理解曹意在你心中的重量,他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你,我也应该感激他。”
魏明霁神色有些窘迫,有些局促,“你一定认为我现在说这些是虚心的话,可我是认真的。若当时没有曹意,也许我这一辈子会陷入对你的愧疚中走不出来了。”
“作为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会替他报仇的,更何况他是替你挡箭而亡。星微,”他的手搭在了林星微的手背上,“我认真的同你讲,我不会再逼你了,同太子殿下南巡这两个多月我想通了。”
“你说完了吗?”林星微斜乜他,“说完该我说了。”
“你我相识几年了,彼此是何性格都知道,你睚眦必报,我也睚眦必报,若换我领上都府,我的手段不会比你良善。”
“说白了,你我是一样的人,只是我手上没有你这样强大的权势罢了。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也许在某一天某一刻我会接受你,但不是现在。”
魏明霁点了点头,苦笑,“我明白了,面对你,我不得不低头,谁让我遇上了一个比我还要强势的人呢?”
“我也是栽在你手上了。”他又道:“我母亲写信来问,今年过年我们回不回北海郡,我还没有回信,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回啊。”林星微道,“难道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子要留在娘家过年吗?”
“也是。”魏明霁会心一笑。
门外的寒风灌进来,让人打了个寒颤。乡村寂静清幽,一片茫茫白色仿佛一张羊绒地毯从山上铺到河流,再一直铺到茶铺脚下。
林星微看着眼前之人,他和从前一样,容颜俊得有些不切实际,如一尊漂亮的神像。
林星微好多次想过,她何德何能,能让有权有势有钱有颜的魏明霁看上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她到底是个俗人,总能沦陷在这些俗物里,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既然他道歉了,她便原谅了。
“魏明霁,有句话我想同你说。”林星微静静的看着他,良久才道。
魏明霁抬起明亮的眸认真地看着她,神色不由地严肃。
“你为了复仇,这些年手上沾了很多血,心底唯一的光亮就是我,是我救赎了你,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
“所以,我不会给了你光亮,又熄灭光亮,让你的人生一片灰暗。此生,我会一直陪着你,让你知道,我如阳光般存在,必不叫你害怕彷徨。”
魏明霁的心痛了一下,随即而来的是一种喜悦,他站起俯身,隔着茶案吻上了她柔软温热的红唇。
(全文完)
第265章 番外一
战火燎原的颍川城到处都是横躺竖挂的尸体,墙倒屋塌,烟火熏天。
何氏反军一路从冀州攻到了颍川,颍川已经成了一座死亡之城。
一个年轻的妇人牵着两个幼子,躲在一堵快要倒塌的墙后面,何氏反军到处都在杀人,他们母子不敢出去。
他们在废墟后面躲了三天,饿得饥肠辘辘。
“母亲,我父亲呢?”
“是啊,我们躲在这里,父亲怎么没跟我们一起出来?”
妇人眼中含泪,不知该如何解答儿子的追问,她的丈夫也许还在抵抗反军,也许已经死了吧。
他们母子是在颍川守军的大力掩护之下才逃到这里的。
外头皮靴声欻欻,母子三人紧紧抱在一起,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直到外面没有动静了,妇人才松开了儿子们。
她疼惜的摸了摸两个儿子脏兮兮的小脸蛋,悄声道:“你们在此等着,母亲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吃的。”
再这么下去,不等反军发现,他们母子都会饿死在这里。
妇人狠心离去,兄弟二人抱着腿蹲在地上,母亲说过这样抱着不动,就不会觉得饿得难受。
从午时等到傍晚,母亲才带着食物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
母亲将干巴巴的饼掰成两半分给两个儿子,饼太干,两个小男孩吃得发噎。
母亲身后的男子见状急忙将腰上的牛皮水袋解了下来,给两个小男孩一人喂了一口水。
母亲突然向那男子跪下,泪流满面:“妾恳求恩人救救我的儿子,将他们带出颍川,给他们一条活路。”
“夫人放心,”男子将母亲从地上扶了起来,“他们是赵将军的幼子,草民定会想办法护他们周全。城门守卫虽然严,只要给城门守卫多塞些银子,草民这样的商贾是可以出去的。”
母亲又对那男子千恩万谢。
两个男孩懵懵懂懂,不懂得母亲和这个陌生人在交涉什么,他们兄弟只顾着啃着半张饼了。
母亲撕下身上的半片罗衫,用匕首划破手指,在半片罗衫上留下文字,将两个儿子和这血书一起塞到这个男子的手里。
她跪在地上抚摸着两个儿子的脸,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含泪嘱咐道:“你们兄弟今后要听这位伯伯的话,跟着这位伯伯先离开这里,母亲去找你们的父亲,然后再来找你们。”
两个男孩已经五岁了,他们懵懂中也知道母亲的难处,乖巧的应了。
“母亲找到父亲后,快点来找我们,我们在城外等着母亲和父亲。”
“嗯,母亲会很快。”
妇人狠心的起身跑了出去。
两个男孩天真的想着出了城一家人就能团圆了,从未意识到此生再未见过父母的面。
这个伯伯将两个小孩带出了废墟,带到了一个马车前,车窗里露出一个胖硕的妇人脸,“快,后面的大车上压着一个粪框,将孩子藏到那里面去。”
粪框臭不可闻,然这里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大车上拉的是这个伯伯的全部家当,桌子板凳箱子被褥都在上面。
伯伯将车上所有的东西都卸了下来,将两个小男孩抱进了粪框,“对不住了,两位公子,等出了城,伯伯就放你们出来,你们在里面千万别出声。”
两个孩子年幼,却也懂得有贼人四处杀人,伯伯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他们,粪框再臭,他们也能受得住。
伯伯剥了两颗糖放在两个孩子嘴里,“吃这个就不觉得臭了。”
粪框被压在最底下,重新装上其他家当,用麻绳绑缚结实,大车吱吱宁宁摇摇晃晃地往颍川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口,车听了下来,有人在大车上敲敲打打,伯伯赔着笑脸向守卫说好话。
两个男孩听到了拔剑的声音,他们静静地缩着,不敢出声。
利剑从缝隙刺进来,又拔出去,连着捅了好几下,剑锋就擦着两个男孩的脸划过,就差那么一点,剑刃上就会带上血。
也许没有发现有异常,大车重新启动,驶出了城门。
一出城,马儿跑得飞快,跑了很久才停下。
伯伯将两个男孩从粪框里放了出来,这是一处驿站,伯伯给了钱,他们就有房间住。
那晚,那个胖胖的婶婶给他们兄弟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还吃了热乎可口的饭食。
胖婶婶长相慈爱,紧张地对他们兄弟说:“今后我们就是你们的父亲和母亲,你叫魏明煦,你就叫魏明霁,任何人问起你们都要说是我们的儿子,知道了吗?”
“我们有父母,他们会来找我们的。”魏明煦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道。
胖婶婶揉了一下他的脸蛋:“我知道,但在你们的父母找来之前,你们兄弟俩必须要唤我们父亲母亲,到处都是贼军,我们是在逃命知道吗?”
兄弟二人懵懂地点了点头。
“我们有了新名字,你们叫什么名字呢?不然旁人问起我们不知道呀。”魏明霁糯声糯气的问道。
胖婶婶突然笑了,抱了一下魏明霁,道:“那你们记好了,你们的父亲叫魏谨德,我叫房若兰,我们老家在青州北海郡,咱家是做生意的,父亲母亲是在颍川做生意时生下的你们,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兄弟二人又点了点头。
这一夜他们在舒适的床上睡得很香甜。
魏房夫妇将他们兄弟带去了北海郡,魏家的家族很大,魏家其他人好像并不欢迎他们兄弟俩。
“这俩孩子当真是你们生的吗?怎么看上不像老二呀。”有个长相刻薄的妇人仔细端详着兄弟俩,喃喃道。
房夫人白了那妇人一眼,“不是我们生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儿子肖母,他们长得像我,我是生了病才变丑的,从前也是一朵花。”
“你们生了一对双胞胎,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同家里人写信说一声,都长到这么大才带回来,这不是吓我们吗?”
魏谨德笑意融融看着两个儿子,“你们嫂嫂的身体不好,生下这两个孩子后更是虚弱,我又要照顾生意又要照顾他们母子,一时没顾上给家中写信告知这些。”
夫妇二人一番瞎话,没人再怀疑明煦明霁兄弟二人的来历。
魏谨德在家中开了学堂,让全家的儿郎都能上学。
兄弟二人与这个家的孩子格格不入,他们有空就坐在魏府门口的台阶上张望,期待自己的亲生父母能找到这里来,带他们走。
一晃五年过去,兄弟二人长到十岁,也没等来亲生父母,等来一个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甲军的将军。
魏谨德将两个兄弟叫进宴堂拜见这位将军,兄弟二人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将军,“陆伯伯!”俩兄弟大喊着冲过去拥抱这位将军。
“陆伯伯,你来了,我父亲母亲呢?他们怎么没来?”魏明煦抱着陆将军的胳膊不撒手,眼神还在四处张望。
“陆伯伯,你是来带我们去见我父母的吗?”魏明霁一脸期待的看着陆将军。
陆将军眼眶微红,沉默了一下,道:“赵将军和夫人五年前就牺牲了,伯伯将颍川的逆贼赶跑后,就一直在找你们,今天终于见到你们了。”
两个孩子哇一声就哭了,他们日日期盼的亲人早就死了。
房夫人泪眼淋漓,默默过去抱住哭得最厉害的魏明煦,替他擦着眼泪,哄劝道:“赵将军夫妇是有家国大义的人,他们是英雄,你们兄弟要永远都将他们记在心里。”
陆将军向魏氏夫妇行了个礼,道:“我今日来此,就是想将赵将军的两个孤儿带回都城,带他们到军中历练,以承赵将军的遗志,还请两位不要阻拦。”
这下换房夫人哭了,“将军,我们夫妇成婚多年,膝下一直无子,这五年来将他们兄弟当亲子抚养,从无慢待。”
“将军若是将他们带走,亦也是挖了我们夫妻的心啊!求求将军,让他们留下。妇人我懂得不多,却也知晓当兵打仗是要流血牺牲的。”
“赵将军全家战死,只留下这两个孤儿,若将来他们有个好歹,将军难道要让他们兄弟俩到九泉之下同赵将军夫妻团聚吗?”
“是啊,将军。”魏谨德也恳求道:“让他们留下,我颇有家资,定会费心费力抚育教养他们,将来入仕为官,一样报效朝廷。”
陆将军面色窘迫,“带他们回都城,也是陛下的意思,还请两位理解。”
魏谨德又道:“习武从军也是要看身形条件的,这两个孩子看似长得健壮,可他们从颍川一路到北海郡,受了很多苦头,早已不适合从军了。”
房夫人也跪下了,“我们将他们冒险从颍川带出,并非没有私心,我们就想让他们给我们夫妻养老送终,将军一下带走,我们夫妻这五年的心血不是打了水漂了。”
大人们一时僵持不下,两兄弟泪眼淋漓面面相觑。
的确,这五年来魏氏夫妇待他们极好,若是跟着陆将军回都城,那他们兄弟又要遭受骨肉分离之痛、长途跋涉之苦。
“母亲,你别哭了,我们不走。”魏明霁一下跪在房夫人身边,替她拭泪。
魏明煦也哭求陆将军别带走他们,既然亲生父母已经身死,那他们愿意陪在养父母身边。
两个孩子也不愿意跟他走,陆将军暂时离开了魏府,让魏氏夫妇再好好考虑考虑,也给孩子许下将来到都城后的各项好处。
第三日,陆将军又来了,这次魏氏夫妇抵触地没有那么厉害,魏谨德说:“兄弟二人,必须留下一个给我们养老,将军只能带走一个。”
陆将军也同意魏谨德的提议,至于带走谁,由陆将军决定。
陆将军出了几道考题,两兄弟认真答完后,陆将军决定带走次子魏明霁。
魏谨德还有个条件,带走魏明霁可以,但魏明霁依旧是他魏谨德的儿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将军也不能阻拦他们夫妻到都城来看望次子。
陆将军欣然应允,两个孩子本就是孤儿,有人愿意以父母之名给他们照顾,陆将军没有理由阻拦。
年仅十岁的魏明霁就此拜陆将军为义父,跟其去了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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