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前人竟然真的开口回答。
游景瑶木然地张了张嘴。
他应了,应了。不是假的。
游景瑶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只见他周身燎绕着一层淡淡的如同日冕般舞动的红色气焰, 望着那浅色光焰,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虚弱地抬爪按住了他的左胸膛:
“月、月尘卿……你做什么!为什么……咳咳……为什么要激发炽毒?”
月尘卿垂眸, 似乎是对游景瑶这样叫自己的全名有些稀罕,长睫数次颤动。他低头,眼神落在她死死按着自己心口的小爪子,抿唇不发。
炽毒扎根于他体内已有百年,他的经脉, 狐火,乃至全身元气都早已与炽毒紧密联系在一起。方才见她冻成这样, 月尘卿下意识就要从丹田推出狐火去暖她,并没有考虑太多。
炽毒因狐火被召出而躁动起来, 月尘卿的蓝紫瞳仁逐渐漫上一层浅薄的血红,殷红光华流转其中, 像染血的异域琥珀,妖艳中蕴了一丝无辜。
游景瑶急出了眼泪,用手心肉垫去用力拍打他的胸口,砰砰地闷响:“你为什么要这样?到时候炽毒爆发了怎么办……上一次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炽毒爆发了,你又不要宫姐姐,受罪的还不是我……”
月尘卿无言,在她又踢又打中将她打横抱起,牢牢禁锢在怀中,快步朝储冰室门口走去。
绫香、罗烟和酒寻一直焦心地等在门外,见尊上竟然抱着娘娘的原形走出来,吓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忧心如焚。
游景瑶待在黑暗中太久,突然离开储冰室,眼睛被外面明亮的烛火刺了一下,她双目一痛,乳燕投林般猛地扎进了月尘卿怀里。
她脸上的毛发毛茸茸的,蹭得月尘卿襟口很痒,他低头看看她瑟缩的模样,睫毛更垂低了几分。
此时,丹漆立柱后,目睹这一切的月元霜紧握双拳,眼睑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
小狗被塞进一床厚厚的天丝棉被。
过去两秒,身上忽然又落下来一层更厚的棉被,两层还不够,一直连着盖上了四层才满意。
她像豌豆公主床底那颗豌豆似的,身上艰难地顶着四床被子,最上方是一层大红色萱花丹凤朝阳锦被,那火红的颜色映得整个寝殿都红扑扑的,乍一看活像婚房。
游景瑶艰难地从四层厚被中探出脑袋来,一对小狗耳朵热得几乎直往外冒白烟,她差点就要张开嘴露出小狗舌头散热。
月尘卿此时正一言不发地给她掖起四个被角,他弯着脊背,银发自鬓角倾泻而下,给她整理被子的模样竟有几分纡尊降贵之感。
游景瑶看着看着,又将下巴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对晶亮亮眸子在外头。
她两只爪子揪着被沿,看着月尘卿的侧颜,眼神颤了又颤,过去好久,才试探着哑哑地唤他一声:
“……少主?”
月尘卿置若罔闻,她才发现他竟然一直重复着那个给她掖被角的动作,像失了神志一般,重重复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游景瑶心觉不对,赶紧探出身子揪住了他的袖袍:“少主!”
他一滞,堪堪回过神来,低头睨了一眼揪着他的小臂的爪子,涣散双眸中寻回一丝清醒的光。
见月尘卿略微回神,惘然的视线投向她,游景瑶反而又莫名退缩,飞快地松开了抓住他袖子的手,心有余悸地埋进被子里。
过去两息。
“还冷吗?”
耳边传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询问,语调依然平直冷淡,不像关心,像审问。他说话向来这样,尾调天生就抬不起来似的,问句也当成陈述句来说,叫人捉摸不透。
“不……不冷了。”游景瑶心虚地看看他。
月尘卿立于榻边,注视火红床褥里那一只雪白小狗,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飘忽不定。
她实在是很小很小。这么不大不小的榻,她睡在中间,像一颗豆子落在汪洋里,要被这些褥子淹过去似的。
游景瑶知道月尘卿在打量自己的原形,她对自己的小体格向来有些不太自信,很不适应在他人面前露出原形。
方才以小狗形态被月尘卿这么明晃晃地抱出去,游景瑶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了,现在这屋子里就他们两人,她不太想继续保持着这只豆丁大点小狗的模样。
“少主,我……我想变回人形,可以吗?”她糯糯询问道。
月尘卿侧了侧眼,转过身去,不看她,似乎是让她赶紧变回来的意思。
游景瑶吞了口唾沫,心神一动,埋在火红锦衾里的小狗逐渐褪去浑身雪绒,在柔光中化为一具少女躯体。
只是完全变回来的那一刻,她忽然双臂环抱,大惊失色地“呀”了一声,直接破音。
月尘卿被她这么一喊,回头望去,却瞥见眼前是这样一幕——
只见少女半盖着火红锦衾,被褥褪至锁骨,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从脖颈往下沁出一片粉嫩。
她没穿衣服。
月尘卿当即双耳嗡鸣,触电一般猛地转过头去。
游景瑶瞬间将被子扯起来盖过头顶:“对、对不起!少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从犬妖形态换回来,没有衣服……”
她越说越羞耻,两颊红得几乎要滴血。
月尘卿背着身,神色风雨欲来,喉头滚了又滚,最后用类似警告的语气说:“你把被子盖好。”
谁知声线哑得惊人,说出来像断线琵琶似的嘶黯烧耳。
“好、好。”
游景瑶连声应答,急忙忙把自己整个裹紧四层棉被里。奈何这四层被子即便在晚秋也实在太热,她被闷得脸颊更烫,整个人烧成了一只红苹果。
月尘卿背对着她,数次咽喉滚动,直到耳边簌簌的整理被褥声结束后,他才徐徐转过身来。
游景瑶在被子里悄悄喘气,畏怯回望。
一时间寝殿里安静地出奇。
月尘卿看着游景瑶热得红红的双颊,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一团淡淡殷红的毒焰正在他掌心烧着。
游景瑶也看到了,想也不想就张口说:“少……少主,要不你过来再咬我一口,吸点冰藤元气,总不能……就这样烧下去呀。”
少女胆怯地掀开一点点被褥,露出颈窝上他之前啮咬出来的血痕,白皙的肌肤衬着那两道咬痕,看得月尘卿心惊肉跳。
整座寝殿静得可怕,影影绰绰烛光摇曳,连带着四周温度好像又无端上升几分。
还没完,她着急地点了点自己左侧脖颈上那一处还没完全愈合的咬痕,将半张脸埋在被窝里,小声催促道:“炽毒要是烧旺了,我真就压制不住了……”
月尘卿心脏又猛跳两下,十分纳罕地抽了抽眼皮,在原地阒静几秒,竟是真的迈动步子踱了过去。
游景瑶看着他往床边走,忽然回神,随即如遭雷劈——等等,自己现在衣不蔽体,怎么给月尘卿疗伤?!
“不是……少主,等等!”她整颗脑袋探出来试图遏止,越喊越大声,敲锣打鼓似的鼓噪,“我先穿件衣服再给你压制炽毒,好吗?”
可月尘卿却置若罔闻,无视她的叫喊,步步走到床沿边,随即双膝弯曲,半跪在那大红的床褥上。
游景瑶耳边嗡嗡响,浆糊在脑袋里打转,他忽地倾身,两臂撑在游景瑶身旁,将她整只圈在了自己身下。
这一刻,看着他正正俯压在自己上空的身形,游景瑶心神彻底糅成一锅粥。
一发不可收拾了。
好奇怪的氛围。
好奇怪的姿势。
全部都好奇怪,像是……
像疾风骤雨前的死寂,云雨向欢前的黑云压阵。
不!她在心底狠狠抽打自己不该有的想法,一鞭子一鞭子地把僭越的思绪丑回去,又怪自己蠢得可以,衣服都忘记穿就急着给他压制炽毒,真笨,真笨!
算了,只是疗伤而已,只是疗伤而已,没有别的!
这可是男主角,从始至终对自己都不会有分外之想,再说,人家青丘尊上见过多少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她这一副粗陋的犬妖身子,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吸引力呀?
更何况书里写的言之凿凿,月尘卿从头到尾都嫌弃墨瑶瑶来着呢。
可是无论游景瑶在心里怎么安抚自己,心跳却依旧突突地跳个不停,她原本不相信月尘卿会对自己做什么,却见月尘卿做出了更“出格”的动作。
他单手拨开银发,撩到一边,将头慢慢地靠近她的脖颈左侧。
游景瑶抖得像风中稻草,在锦被里掐着自己的手指,几乎要生生掐破皮来,脑海中只有两个字——越界。
她是女配,本不该和男主角这般亲密的,自始至终都应该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可是现在是怎样,他几乎要覆在自己身上了,两人间的距离只剩可怜的半寸。
她紧张得脑仁儿疼。
银发堪堪垂落,扫在她的锁骨,酥痒难耐,惹得她的心肝肺腑都一起抽动起来,几乎跃出皮肉,咚咚咚地震得整个人都在抖。
已经预料到那一处伤口将会被再次咬破,游景瑶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当他的唇即将触及那一处还未结痂的皮肤,却听得月尘卿在她耳边慢声问:
“现在告诉我,你究竟害怕什么?”
第32章 梦魇
窗外夜色旖旎, 有风卷起秋叶,交错升空,簌簌飞舞。
她望着他几近透明又含着血色的眸, 一时间心神颤动。
“我……”游景瑶本能要偏过头回避。
谁知脸颊却被他伸手摆正, 月尘卿直视着她, 就隔着那么几寸距离,认真问道:
“你说你不止是怕黑,不是黑, 是什么。”
他的语调显见地糅进了温柔, 是真真切切的询问,只是游景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他垂覆睫毛之下的目光如同一柄温柔刀, 要把她的心防都戳裂开来。
这是月尘卿第一次面对面地问她问题, 这般不依不饶,不得回答不罢休的架势。
只是……问这些做什么呢?
她可是配角呀。
他那么恨墨瑶瑶,恨她破坏了他与宫雪映的感情, 今夜为什么又非要对她究根问底呢?
这些时日月尘卿和宫姐姐一同游山玩水,他理应趁热打铁,多花时间陪宫姐姐才是,现在反而要了解她的过去,岂不是浪费时间。
“这对少主来说重要吗?”游景瑶缓声问道。
明明问出这句话的初衷是为了拖延时间, 谁知道当话真的说出口,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让游景瑶莫名有些紧张。
月尘卿眸色晦暗不明,沉寂许久, 他点点头,并没有直接回答重不重要, 而是说:
“想知道。”
三个字说的浅,轻羽点水似的,却猛地击碎了游景瑶心中的防线。她胃部无端涌起一阵酸涩绞痛,无声揪紧了床单。
“我……不是怕黑。”游景瑶自嘲地将红透了的脸转向一边,说到自揭伤疤的事情,就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原本燥热的身子也慢慢褪下了热度。
“不是怕黑,是怕冷?”他有来有回地勾着问。
当时在霰雪峰内,寒气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扑在人身上,在储冰室里也是一样地冷。他是这么推断的。
“也不是,”游景瑶眼眸低低,“是怕……”
她难忍地顿了顿,用力咬着下唇,在短暂两秒内决定要不要说,最终认命地泄了力。
“怕幽闭。”
“我怕狭小阴暗的空间。更怕这个狭小阴暗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说话的声音低到几乎要融进窗外沙沙风声,月尘卿却一字不落都听进了耳朵,眼神一瞬间收拢,电光石火间流露出堪称怜惜的神色——只不过背过身的游景瑶并没有看见。
原来她怕的是幽闭。
那时冰晶宫内,她疯了似的扎进他怀中气喘汗流,虚弱到像一碰就碎的浮沫。
那时候冰晶宫里还有他在,起码还有他在。
可是储冰室真真正正地只有她一个人,那是玄冰矿砌成的四方厚墙,即便大声喊叫,外头也不会听见分毫,对游景瑶来说几乎是为她打造的一座专属牢笼。
原来连露珠般清澈纯粹的游景瑶也有陈年旧伤,那每日笑得虎牙亮晶晶的笑脸之下,竟然埋葬着不为人知的隐痛。
月尘卿望着她蜷缩的背影,羽睫颤得厉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不会安慰人,或许是自小就未曾得到过谁的安慰,连拍背安抚的动作都是跟游景瑶学的。
游景瑶感受到背上被人安抚似的一下又一下轻拍,气咽声丝,背过身几欲落泪。
“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他薄声询问,声线明显地带着试探与小心翼翼,像捏着纤长嫩草去喂一只伤痕累累的兔子。
游景瑶被这话勾起了什么,那是一个时辰前被锁在储冰室里,眼前来来回回交错播放的记忆。
“我曾经……”她咽声,想到现代的事不能说出口,不忘转换说辞,“我的亲生父母待我不好,从前他们会在我面前争吵不休,甚至打起来。他们动手的时候,母亲为了保护我就会将我锁进柜子里,他们便在我面前厮打不休……”
月尘卿眼底溢出一缕愤怒:“他们怎能这样对你?”
说完,他忽然收了声,想到自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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