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穿着统一制式的丝棉袍子,外面罩着滚了兔毛的坎肩,除了头发不一样,二人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耿清宁得意点头,前些日子需要进宫这亲子装自然是穿不得,但现下在自个儿府里,当然要使劲造。
“好看吧”,她笑眯眯的道,“我还给咱俩也做了这样的,咱们在院子里穿着玩儿”。
“你呀……”,四爷无奈的虚点她几下,也只能由着她胡闹。
一旁的苏培盛满脸为难的捧着衣裳,不知道是该压箱底,还是放在常穿的那些里头。
用过早膳,四爷领着孩子们去了前院,查过功课以后就打算进宫,江南的赋税,京中的羊毛坊,件件桩桩都得与皇上呈明。
马蹄踏过湿漉漉的路面,蹄印处不仅有水更有泥,污糟糟的,惹人心烦。
四爷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腔又闷又冷,不由得再添一桩心事,这样潮湿的天气,十三的腿,怕是要受大罪。
只是皇上一日不松口,十三便一日不敢请太医,请了太医这事儿就变味了,是对皇上去年关他的事心有怨怼,还是说皇上不慈,竟不在意儿子的身子?
陈大夫几乎定居在十三府上,可这病仍未见多大起色,可见这不是他所擅长的科,再者,宁宁离生产也没有多长时间,府里没有大夫总归是不放心。
思来想去,这么多事儿,还是得从皇上那里入手。
第138章
乾清宫中, 皇上的鼻子架着一副西洋进上的眼镜,南怀仁说这是近视眼镜,戴了之后确实有所改善, 只是效用不太明显。
逝者如斯夫, 以前年轻的时候没觉得折子上的字太小,现下看来却如同乱飞的蚊蝇一般, 既小又难辨认。
皇上拿着折子反复的调节着距离, 大约离他一臂之远的时候,折子上的字分辨得最清楚——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謹奏。
是曹寅的请罪折子, 因淮南淮北盐政亏空的三百万两还不上的请罪折子。
皇上皱眉看着自己画的那朵小红花,这花是当年他们第一回 去塞外所见, 草原深处的突隔梅花草,象征着纯洁与坚韧的花,被当地人誉为荒野之花。
每次他都会在曹寅的折子上画这朵花,这是他们的情谊。
曹寅和他大舅哥李煦二人轮流兼任两淮盐差, 这收的盐税按理说是够弥补亏空的, 可眼下据说连家中资产都变卖的所剩无几, 这银子,究竟都去了哪里?
是谁动了盐税。
李煦虽说和老九走的有些近,但曹家素来是忠心耿耿的, 这回却含糊其辞、支支吾吾, 想说又不敢明说, 想来, 这朝中只有一个人可以让曹家做到这个程度。
折子被摔在地上,皇上只觉得一股子火气直冲天灵盖, 恨不得与年轻的时候一样把曹寅抓过来打一顿,即便那是他钦定的太子又如何, 只要他不死,是龙是蛇都得趴着。
一旁的梁九功整个人快缩成一团,他跪着蹭到折子处,拿新上身的衣裳将其擦了两遍再放回桌上,皇上这只是这一会气狠了,这可是曹大人的折子,曹大人不仅仅与皇上有幼时的情谊,更是皇上掌管江南的一只眼睛。
皇上摘下眼镜,拿雪白的细棉布帕子慢悠悠的擦着,太子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东宫的用度已经极尽奢华,与乾清宫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些银子要么被用来收买人心,要么就是用来……养兵。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薇草,春天来了,这薇草长的愈发的旺盛,小小的一盆里,叶子争先恐后的往外冒,怪不得能为在外征战的将士们填饱肚皮。
没记错的话,这东西是老四进上的。
伯夷、叔齐不食周栗,采薇而食,难不成老四这是在借物明志,暗示自己只愿隐居不仕?
皇上顶着那盆薇草看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左右,“把老三叫来”。
三爷奉旨带着太医进了十三爷的府上,历经两年寒冬的府上终于感受到春天的暖意,太医祁嘉钊乃外科圣手,尤擅治疗跗骨疮,外敷内用之下,十三爷外恙终好,只仍用前药调理。
最高兴的莫过于陈大夫,他终于能从十三爷的府上归家,这大半年来,他回家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家里的媳妇若不是看在银子的面儿,早就发飙了。
只是家中略微修整两日,他又得回到亲王府上,毕竟距耿主子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得过去伺候。
兰院里,徐嬷嬷将产房又仔细查了一遍,春天屋子里有潮气,得把炕提前烧起来,保证一丝儿水汽都没有,屋子的四周还洒了雄黄,撵走不小心进来的蛇鼠,被子褥子都得是簇新的,不能太厚压着人不舒服,也不能太薄冻着主子与小主子。
不能用缎面,出了汗粘在身上不舒服,最好用细棉布做里子,这个既吸汗又软和,大人小孩睡着都舒服。
徐嬷嬷到处转了一圈,只觉得这个产房的风水十分好,南北通透,大门冲东,迎火坐水乃利子嗣之属。
说来也是运道,自从她来兰院,耿主子这是生的第三个小主子。
徐嬷嬷得意一笑,叫人把窗户下的鱼缸搬远些,水气太足不利产妇,远远的能吹进来一丝水气就够了,不至于太干燥的慌,也不会伤了身子。
外头,青杏满脸焦急的进来了,她面色通红,几乎急出泪来,“好嬷嬷,你快去劝劝罢,这会儿主子非要去花园里头逛逛”。
外头天气渐暖,春色满园,土豆都长到人的小腿肚高,耿清宁天天闷在院子里,难免想出去逛一逛,再说了,赏春景,放春鸢,本就是春天应为之事,谁料满院子的人却如临大敌,个个都劝着她不让出去。
葡萄额头有汗,却仍柔声哄道,“主子,外头风大,若是吹了风,仔细头疼”。
耿清宁歪头想了一会,“那你把我的斗篷拿来,我戴着帽子便是”。
以前在网上看过很多人说有头疼、腰疼的月子病,在这个没有布洛芬的时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戴个帽子挡风也不是难事。
一旁,于进忠接着劝道,“这两日风大有灰,怕腌臜了主子”。
现下的北京就有沙尘暴了?耿清宁伸头看外头,天空上挂着像棉花糖的几团云,澄净蔚蓝。
徐嬷嬷快步走过来,她满脸严肃道,“主子,您别怪她们多嘴,是奴才吩咐的,这几日胎位有些不正,您还是多躺躺,让胎位回位才是正事”。
徐嬷嬷那可是相当于人形B超机的人物,耿清宁立刻重视起来,“胎位不正?要不要紧?”
徐嬷嬷笑道,“无甚大碍,只是您前两日动的多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挪位置,还是得多歇息才是”。
耿清宁也听说过这个说法,母体兴奋的时候,孩子也容易跟着乱动,这些日子天气暖和,人能舒展开,她确实动得比往日多不少。
“是是是”,她点点头,二话不说便回了卧房,涉及生命,自然要听专业人士的,再说了,不能出去溜达,在床上看小说也不错。
葡萄小心的扶着她回了卧房,剩下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长舒了一口气,外头正在盖院子,这几日还有内务府的人提着大红的漆桶到处转悠,把那些破的、旧的全都重新粉刷一遍,就等着侧福晋进门。
茶房里于进忠连灌了两碗凉茶,只是心中的火仍旧难灭,他看着青杏无奈问道,“当初你怎么熬过去的”。
这种火药马上就会爆开的感觉,让他整个人坐卧不安,就怕哪日没拦住主子,叫主子看出些蹊跷来。
青杏几乎瘫在椅子上,“硬熬呗,况且,不熬又能如何?”主子爷吩咐的事儿谁敢违背,又不是嫌命长。
徐嬷嬷心有戚戚焉的点头,之前没伺候耿主子的时候她有段日子没有差事,那滋味这辈子只要有过一回就绝不想尝第二次,主子爷就是他们的天,老天爷不叫说,她们又能怎么办。
“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于进忠皱眉道,“到时候府上四处挂红,又叫府戏,只要不聋不瞎就没有不知道的”。
青杏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所以侧福晋会在在五阿哥满月后入府”。
徐嬷嬷目瞪口呆,外头农夫在地里多收了几袋麦子,都会接个妾室回来,四爷何至于此,娶个侧福晋还偷偷摸摸的,还得接着五阿哥的满月酒,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于进忠摇摇头,“侧福晋进府,下头的这些人论理是要去请安的”。
瞒肯定是瞒不住的,他只盼着主子到时候别太伤心才是。
*
刚给弘昼过完生日没几天,耿清宁就觉得肚皮一阵阵的发紧,本以为要生了,但过了好几日,仍然没有动静,倒是四爷说了几回肚子痛。
每当这个时候,耿清宁总是心虚的,毕竟是替她受过。
四爷躺在床上,肚子上放了一个汤婆子,暖和些他的肚子多少能好受些,一旁的陈大夫把着脉,心中却是有些相信刘太医的说法,说不定就是因为主子爷太紧张耿主子,恨不得以身代之,才会出现这种症状。
好在只是间歇的疼上几回,时间也不长,索性也就没用药。
耿清宁只能捧着肚子劝,“乖宝贝,早日出来,放过你阿玛罢”。
对于她来说,孩子在肚子里和生下来无甚区别,在肚子里的时候有四爷代为受过,生下来有众多下人使唤,反正都劳累不着。
不过,这孩子也听劝,第二天晚上就发动了。
四爷是被疼醒的,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身边人正双目紧闭,睡得十分踏实。
他支着双手坐起身,却摸到一手的湿意。
难不成是血?烛光昏暗,透过床帐看不清手上的颜色。
四爷推了推耿清宁,又对外喊,“来人”。
葡萄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最近守夜的人是在屋子里打地铺,而且睡觉的时候从不敢睡踏实,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怕误了生产的事儿。
屋子里亮如白昼,整个院子也跟着被叫醒,徐嬷嬷早有准备,带着人立刻冲进去,深深福礼后,便将人带进了产房。
耿清宁睡的再死,此刻也醒了,见四爷脸色发白捂着肚子,立刻明白这是发动了,她也捂着肚子叫嚷,“唔,好痛……”
子不与怪力乱神,四爷,他应当不会多想罢。
第139章
生弘昼的时候四爷腹痛, 整个兰院无人坐镇,当时只有徐嬷嬷算是能拿主意的半个主子,有了上回的经验, 这回, 她心里头也不惧,况且四爷还在这里坐阵, 更是手到擒来。
只是她前脚刚进产房, 苏培盛后脚就带人把兰院围了,不许叫人进出不说, 还个个面色严肃,穿着管事太监袍的人嘴紧的跟蚌壳一样, 一个字都不往外蹦。
于进忠与葡萄面面相觑,不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俱拿眼去瞧青杏,只见她也是满面的张皇之色, 显然也是个不知晓内情的, 只能强撑着把这摊子事儿给支起来。
满院子的太监都归于进忠管, 除了出去提热水、叫大夫的,其他的都被锁在屋子里,不叫出来, 也不让出声。
葡萄则是去了二格格和弘昼阿哥的屋子, 叫伺候的人寸步不离小主子们, 若是闹出些声儿吵醒了小主子, 别怪她不顾情面事后全都禀明主子,个个都给撵出府去。
兰院里头只剩下几个前院的太监走来走去, 偏偏一丝声儿都没有,要不是产房还有几丝声响, 根本不像是正在生孩子的地儿。
全公公一路狂奔至陈大夫的房门,不怪他着急,无论是主子爷还是耿主子,又或是肚子里的小主子,里外里都是容不得一丝闪失的人物,
门外刚传来敲门声,陈大夫就在里头应声了,片刻后,他披着外袍边走边扣扣子,离日子越近,人就越紧张,他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是只将外袍脱去,随时随地都能起身伺候主子。
人还没到产房,半路就被苏培盛给劫走了。
四爷白着脸躺在床上,见陈大夫被苏培盛提溜过来,问道,“你耿主子那边如何了?”
“这……”陈大夫为难的看了一眼苏培盛,“应当是无事的”。
虽然这会儿还没见到人,但耿主子素来身壮如牛,昨日把脉还一切正常,再说了,刚才在院内也没听见呼痛声,说不定肚子还没有发动。
这也不是瞎说,他活到这个岁数从未见过不呼痛的产妇,便是再能忍的人这时候也少不了哼唧声。
四爷面色更白,怒道,“胡闹”,他自个儿的身子自己清楚,热河疫症虽病愈,到底是伤了身子,脾胃一直虚弱,偶有腹痛实乃常事,太医便是来再多回也是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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