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奶奶,还跟主子爷闹着脾气呢。
二人对坐无言,见对面之人也是满脸的灰败之色,只能默默的叹了口气。
这都是些什么事!
*
骡车慢悠悠的走着,身侧繁华的景象越来越少,变成了灰突突的围墙,熏黑的烟囱。
耿清宁撩起帘子,细小的灰尘从干巴巴的地面扬起,让她想到了那年去热河的场景。
那也是一个这样的夏日。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看向别处,京郊都是田地,成片的麦浪翻滚如同绿色的湖泊,再过一个月应该就是丰收的季节。
甯楚格抱着额娘的手臂,不知道该不该出言相劝,她已经长大了,身边侍读的家中事也听说不少,尤其是那个叫明月的侍读。
据明月说,她阿玛和额娘经常吵架,有的时候还会大打出手,万幸,两人眼下已经分院住了。
阿玛和额娘也是这样吗?
甯楚格愁的直挠头,可是她从来没见过阿玛跟额娘吵架。
耿清宁回过神来就见闺女正在唉声叹气,稚子天真可爱,腮帮子鼓起来再慢悠悠的瘪下去,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她轻轻捏了捏闺女的小脸蛋儿,直到甯楚格瞪大眼睛还瘪了嘴,才讪笑着松开,“乖女儿,叹什么气呢?”
没办法,小孩子肉乎乎的脸十分可爱,手感也好,真的很难松开。
甯楚格气呼呼的,已经完全忘记刚才想说的话,她揉着脸颊嘟囔道,“额娘,不能再捏别人的脸,你看弘昼,这么大了还在流口水,就是他小时候你捏的太多了”。
耿清宁更尴尬了,甯楚格说的是实话,捏脸颊容易捏到唾液腺,对小朋友来说,确实会让他控制不住的流口水。
可是这也不能完全怪她,人类的大脑在看到拥有可爱特征的事物或者人的一瞬间,会产生‘捏’、‘咬’等冲动,这是一种叫做‘可爱侵犯’的正常心理现象。
耿清宁破罐子破摔,干脆伸手再捏一下弘昼胖嘟嘟的脸颊,口中还不忘倒打一耙,“都怪你们太过可爱,额娘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弘昼一直在一旁吃着点心,点头认可道,“爱,可爱”。
甯楚格气得直翻白眼,伸手去戳弟弟的脸颊,“你呀,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车里笑声一片,外头的于进忠与葡萄相视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气。
主子高兴就好。
骡车走了小两个时辰才看见庄子,门口马重五与白梨等人已经在等着了,一行人进了内院,里头竟然与兰院的布局类似。
耿清宁做在上首,叫人给马重五搬个凳子过来,“你有心了,辛苦”。
这样的布局肯定需耗费不少时间,她一来就能住上现成的,说明马重五早有考量,说不定他第一回 去兰院磕头的时候就有所安排。
这样的人物,真的甘心侍奉在她这样一个失宠的侍妾身边吗?
马重五头也不抬,“给主子办事,不敢说辛苦”。
耿清宁叫人扶起他,“你是个有能耐的,这两年为四爷办事,想必也留有不少后路,这有一包银子,算是我送你的仪程,自去寻前程去罢”。
庄子是她的,但一直是马重五在管,今儿她来了,这个庄子上就不能有两个声音。
马重五复跪在地,额头紧贴在青石砖地面上,他低声道,“奴才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
耿清宁微微点头,眉毛微挑,一旁的于进忠便得了信儿,他将银子塞在怀里,拽着马重五出了屋子,哥俩好的往外头去了。
屋内,葡萄将绿豆汤递到耿清宁手里,面上满是不解,“主子为何试探他,那人不是有把柄在我们手里吗?即便没有把柄,这些年可都是靠您他才有这个好差事的,不然,早就被他那继母给生吞活剥了”。
绿豆汤清热解暑,最适合夏日饮用,耿清宁手里这碗应当用井水澎过,碗壁都透着一股凉意,她一口气喝干绿豆汤,“我是怕包子太硬,硌了牙就得不偿失了”。
她没有那么强的人格魅力,这人真心还是假意,还是得看以后。
葡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想起一桩事儿,“主子,红枣来了,说是想给您磕头,能追到这儿,我想着应当是有几分诚心的”。
若是还在府里,红枣敢来,她肯定拿大棒子给打出去,但府中流传主子失宠已久,眼下又到了穷乡僻壤之处,红枣仍锲而不舍的追来,她就有些拿不准了,只能交给主子定夺。
耿清宁犹豫了片刻,四爷不在这里,红枣只能为她而来,“请进来罢”。
片刻功夫,只见粗衣布衫的红枣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抱着一个长条形的花盆,里头摇摇晃晃几根绿苗,像是兰院里种了一整个冬天的东西。
耿清宁突然想起,当初红枣走的时候,带走了土豆苗上结的种子,这难道是……她猛的站起身,将盆中植物连根拔起,果然未见土豆块茎。
她怎么把喂饱十四亿人口的杂交育种给忘了!
第150章
“三丫头啊, 你确定王府的主子能要这玩意儿?”
红枣房内一个妇人正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不知是这妇人太瘦,还是别的原因, 富贵人家常穿的绸缎衣裳披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 下摆处还拖在地上。
她拍了拍裙上的灰尘,一双吊稍三角眼里满是不屑, “要我说, 不就是几根野草吗?”
红枣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嫡母,“骗你做甚”。
她小心的将花盆护在怀里, “你们可别瞎摆弄我这东西,不怕告诉你, 府里多少人都羡慕着呢,她们只能拿主子赏的金银首饰,只有我抢到了这个好东西”。
瘦妇人撇撇嘴,只有傻子才不要银子, 选这几根破草, “可这玩意儿在哪都是种, 怎偏偏要让你待在家里”。
她目光闪烁,一张容长脸笑出了满脸的褶子,“这儿再没旁人, 你与娘说句实话, 真不是被主子撵出来的?”
红枣浇水的手微微一顿, 学着陈嬷嬷的样子皱眉训斥, “你懂什么,主子说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这玩意儿是给穷苦人家吃的,受不住王府的富贵气儿”。
看着瘦妇人被之乎者也的一套糊弄的将信将疑,她又道,“主子有多看重我你们又不是不知晓,赏的那些首饰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家里吃上好几个月的”。
红枣从妆匣中掏出一支素金的手镯扔到瘦妇人怀里,“诺,这个给你,算是这月的家用”。
瘦妇人手忙脚乱的接过镯子,小心翼翼的往嘴里放,见素金的亮面上显现出两个明晃晃的牙印子,她喜得见牙不见眼,口水都没擦,直接将镯子往手上一套。
“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家三丫头最是中用,娘绝对不会耽误你的事儿,放心,你姨娘那里,娘也会替你好好照顾的,你只管给主子办差便是”。
红枣身板挺得笔直,学着主子的模样骄矜点头,一直到瘦妇人离开,她才垮下肩膀,仔仔细细地查看匣子里的东西——满满一匣子东西竟只剩下个底儿。
最多只能坚持月余时光。
那只恶狗的肚量越来越大,最若是在那之前再找不到门路,怕是连骨头渣子都要被嫡母拿去榨油吃。
红枣吐出一口浊气,打起精神回了亲王府,大门她是进不去的,只能在外头一圈圈的转,她也不急,反正每日里除了照看花盆,也就剩下这点事。
皇天不负苦心人,老天爷还真叫她等到了机会,她一路跟着马车到了庄子上,求得了这次见主子的机会。
红枣跪在地上,眼中已经满是泪水,“主子,奴婢真的知错了,自从离了兰院,我日思夜想的都是咱们院子,您瞧,从兰院带出的花儿果儿,我都小心翼翼的照料着”。
她虽然不知这玩意儿有什么用途,但睹物思人的道理她是懂的,再加上主子确实看重这个东西,以兰院如今缺人的状况,未尝没有回去伺候的机会。
红枣捞起袖子抹眼泪,细嫩的脸蛋被粗布的衣裳擦的通红,“主子,家里嫡母把您赏给我东西都抢走了,奴婢真的无处可去,求主子收留”。
耿清宁几乎被红枣的演技折服,若不是当初之事历历在目,她说不定真要被骗过去,“哦?是吗?可如今,我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红枣膝行了几步,扯住耿清宁的衣裳下摆,“奴婢誓与兰院共患难、同存亡!”
耿清宁任凭她抓着自己的衣裳下摆,似笑非笑,“为着这盆景儿,赏银子可以,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要一个曾经背叛过我的人”。
红枣急得顾不上挤出眼泪,“奴婢愿意以性命发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可我不并不相信誓言”,耿清宁回绝。
“奴婢、奴婢”,红枣仰起头,言语急急,“奴婢还有另有用处,您到这庄子来,马重五一个男子总归不大方便,我愿意嫁与他,确保这庄子里里外外皆为您所用”。
马重五求了两回婚嫁之事,只是当时兰院如日中天,无人应允,眼下仍未曾婚配。
红枣又道,“马重五继母与正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是庄子,还是是马重五家里,都需要一个咱们兰院的人,奴婢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
耿清宁一愣,就这一会功夫红枣打了感情牌,使了苦肉计,还展现出自身的价值,她低下头仔细打量起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儿。
她身上有股子劲儿,说不清,道不明。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像是当初在宫中选秀时遇到的那根野草,虽随风飘摇,但仍倔强的抓着脚下那贫瘠的土壤,想要开出一朵花。
众生皆如此。
“往日之事尚在眼前,与我而言难免会心怀芥蒂,近身伺候不可再提”,耿清宁停顿下来,伸手扶起脚边的红枣,“若你能将一切收拾妥帖,日后我身边的嬷嬷,允你一个位置”。
红枣千恩万谢的出去了,葡萄瞧瞧她的背景,又见主子唇边的微笑,有些迟疑的问道,“主子,您怎么这么轻易的就原谅她?”
耿清宁歪头看着土豆苗,“哦?我以为这样是你心中所求呢”。
葡萄正端着瓷碗,闻言慌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对您绝无二心,只是眼下这个情形,多些人总是好的,再说她嫁给马重五后,必不会再到主子爷跟前讨嫌”。
唔,那可不一定,历史上的乾隆皇帝不就偏爱熟女,还有野史传他觊觎臣妻,小四是老四的种,说不定二人的审美一脉相承呢。
耿清宁被自己的脑补逗笑,她扶起葡萄,又顺手接过瓷碗,“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说的没错,是个有用之人”。
除此之外,她还想知道,这样的人,给予平台和机会,能走多远,能飞多高。
当然,这话就没有必要说出口了,耿清宁用竹筷挑起碗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看上去有些像凉粉。
葡萄咽下诸如她没收红枣送的礼物这样的话,细细解释道,“这是细索凉粉,拿绿豆粉做的,庄子上的厨娘献上的,说是最适合消暑”,她把托盘放呈与耿清宁面前,“您是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甜口的是浇上红糖水,放些细碎的瓜果,冰凉爽口,清爽解腻。
咸口的有浇上二八酱的,酱香浓郁,唇齿留香。还可以浇上浓浓的蒜汁和红油的,酸辣开胃,香辣过瘾。
耿清宁纤手一挥,“我全都要”。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
天气很热,人只要在外头站上片刻,便跟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浑身被汗水浸透,好在府中福晋宽厚,特意在各处都设了解暑的绿豆汤。
一碗井水澎过的绿豆汤下肚,暑气稍解,但来不及喘匀气息,仍得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处。
实在是忙得厉害。
明天就是正日子,皇子娶侧福晋是大事,由不得轻简。
内务府的人在前院,礼部的人也在前院,门房的帖子收到手软,记礼单的册子都摞了好几本,一旁磨墨的小太监口干舌燥,连一碗绿豆汤都没混上,他本以为今日天气热,屋里干活的是个好差事,没想到一刻都未得闲。
四爷出去露了一面,又转回书房,他本想寻个清净,可丝竹声穿过窗户一个劲儿的往人耳朵里钻,惹得人心烦意乱。
怪不得兰院不爱叫戏,平常消遣只听些说书,这咿咿呀呀的确实不太入耳。
他望向窗外,月亮如白玉盘一样挂在天上,柔和的月光如水一般流淌下来。
月色真美。
也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
还是太不懂事,怎不能学旁人那般,软下身段来求求他。
一旁的苏培盛心中百转千回,既不知主子爷为何出神,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冷哼一声,像是生气的模样。
只是他藏了一晚上的话再不说出来,就该过夜了,再者,这事儿若是从旁人口中道出,便是他的失职。
苏培盛张了张嘴,喉咙干涸的说不出话,他咽了口唾沫,寻了个离主子爷三尺远的地方,悄无声息的跪下。
这个距离刚刚好,既能让主子爷一脚踢过来,又能让劲儿泄得差不多,正好印个脚印在身上。
“主子,兰院那边……”
苏培盛说得很慢,总得更委婉些才合适。
兰院?
四爷挑眉,眼角眉梢忽然就带上了三分得意,唇边也露出一丝微笑。
唉,宁宁果真是被他惯坏了,明日就是大婚,耽误不得,她偏偏醋性上来,今日就要寻他。
真是……太过粘人了些。
四爷手中把玩着腰上的荷包,只觉得上面的绿叶舒展,底部的白色颇有几分野趣。
他突然放下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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