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楚格这一个多月不仅人长高了一点, 而且都会说整句的话了, 每日在院子里叽叽喳喳, 比树上的雀儿还吵杂。
还有亭子旁边的碗莲、廊下娇艳的月季,哪怕只是兰院里小小的一个变动, 她都想与他一起分享,件件桩桩几乎要从心里喷涌而出。
最终, 耿清宁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句,“你瘦了”。
她就着烛光打量着四阿哥,见他眼窝深陷,轮廓如刀削一般,连下颌骨都清晰可见,烛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眉目冷淡的侧脸,让人不敢拿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烦扰他。
不过,瘦下来的四阿哥眼睛从丹凤眼变成了稍大些的杏眼,配上高鼻梁,整个人变帅了不少,耿清宁突然胆大如斗,伸手摸了一把四阿哥的下巴,在那略微有些扎手的胡茬处,使劲挠了好几下。
四阿哥轻挑眉峰,怎么,宁宁是把他当成白手套了吗?
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屋外的陈大夫被苏培盛拽进来了,这是自己人,用起来放心的多,太医们医术高超,但论起用心,肯定是不如府医的。
陈大夫进来先磕了个头,然后就去摸那搭在脉枕上的手腕,他虽面上不显,心中却被苏培盛和耿清宁两个人一刻不错的眼神盯得发虚,他收收神,边感受指尖传来的跳动,边问四阿哥最近的症状、饮食等,听苏培盛一一答了,又去看四阿哥的舌苔、面色,好半晌也未曾说话,只面上浮现出一丝狐疑之色。
这些古代人个个都喜欢打迷语,平时说话做事就喜欢说一半留一半,让别人去猜他们的想法,但人心隔肚皮,她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哪能都事事清楚,耿清宁心里着急,恨不得掰开陈大夫的嘴,让他明明白白说出来。
四阿哥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平心静气,才看向陈大夫,“有什么照直说,不必遮遮掩掩的,横竖若是治不好,你还到下头伺候爷便是”。
陈大夫扑通一声立刻便跪下了,他早就有所预感,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事,想家里的老母亲和没长大的孩子,还有那个虽然泼辣彪悍却十分护短的妻子。
只可惜藏私房钱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人就着急忙慌的走了,若是他回不去,那好歹也是大几两银子,不说别的,便是为了那几两银子,也得活着回去才是。
陈大夫又去探脉,他道,“主子脉象所示乃是热症,与您发热、咳嗽的症状都能对的上,只是吐与拉肚子与脉象无甚关联,可能是奴才医术不精,不知这内里的关联”。
屋内有些沉默,耿清宁看向苏培盛,“太医如何说?”
苏培盛知道伺候人的事儿,可是对于医药之事确实一窍不通,他仔细回想片刻才道,“太医三日前才来,说是先止吐、退热,再图其他”。
以耿清宁微薄的医疗知识来看,退热确实应当是重中之重,君不见,新冠肆虐之时网上给的攻略都将退热放在第一条,可见高热对人的伤害最大。
至于止吐,若是放任这般吐下去,吃药都喂了地板,自然是无效用的。
在学校要听老师的,在医院要听医生的,太医既然这般治,想必有他的道理,哪怕此刻心中着急,耿清宁也耐下性子继续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病的?可有什么症状?”
她虽不是医生,好歹有阅读器在手,可以对症索引,自然是了解的越详细越好。
苏培盛悄悄的看了一眼四阿哥,见他含笑看着耿格格,一副随她折腾的模样,又将腰弯低了一些,才接着道,“主子爷大约从一月之前便不爱用膳,刚开始奴婢还以为是天气热,苦夏之症,只是越往后头吃的越少,好几日都怎么不用膳,那天吃了几块羊肉身子就有些不爽利”。
一个月之前?耿清宁突然有些心虚,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就在那个时候她选了四阿哥替她承受怀孕之苦。
莫不是……耿清宁坐直身子,起劲抓着二人交握的手,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刚开始是不是没有胃口,起床的时候很想吐又吐不出来?”
虽说这两次怀孕都不是耿清宁亲自承受,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怀孕的症状她可是听说过不少。
四阿哥仔细回想之前的感觉,他犹豫着说道,“不仅如此,稍微吃一些便觉得饱腹之感十分强烈,更厌恶那些油腻之物”。
耿清宁几乎将大腿拍烂,孕早期可不就是这般表现,她摸着自己有些痛的良心,问道,“是不是闻到饭菜的味儿就觉得难受,又或许平时十分喜爱的东西,现下一点也闻不得味儿?”
苏培盛比耿清宁还要激动,可不就是这般,满人在马背上长大,素来是喜爱吃肉食的,主子爷也是这般,可最近别说吃肉了,便是喝奶主子都闻不得那个味儿,说是膻气。
怪不得脉象与症状有些不相符,四阿哥这得的是‘孕吐’之症呐,耿清宁看看长明灯,又去看二人交握的手,反正看天望地就是不敢去看四阿哥,发热暂且不说,这肠胃问题应当是她的锅。
这样想来便能完全说通了,他在长期胃口不佳见不得一丝荤腥的情况下,吃了些肥嫩多汁的烤羊肉,许久没见油水的肠道自然就承受不了,净房也就跑得勤了些,再加上‘孕吐’尚未缓解,在别人看来就是上吐下泻,再配上发热咳嗽的症状,自然便被当成了时疫。
应该就是这种情况,耿清宁长出了一口气,否则也不能解释在传染性极强的情况下,一直跟在四阿哥身边的苏培盛到现在还是好好的。
四阿哥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心虚的,仍旧是那般一望既明的模样,纵是身上没有力气,也觉得好笑,他抓着耿清宁的手指当作玩具,对陈大夫道,“你只管拿出本事来,无论结果如何,爷保你家里人无事”。
陈大夫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下去开方熬药了,屋里没人,耿清宁脱去鞋子,反正她也是洗过澡的,直接躺在四阿哥的身边,她今日也累的狠了,如今放松下来,身子都不像自己的了。
屋子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炉子里燃着香饼,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陈皮、白芷的药味,正是常用的熏香避疫法,四阿哥本来就胃肠不适,再闻着这个味儿岂不是更难受。
耿清宁想坐起身,好吩咐人将香炉拿出去,再将窗户打开透透气,使屋子里的病毒浓度降低,只是她刚抬手,眼皮已然不听使唤,上眼皮与下眼皮紧紧的黏在一起。
四阿哥见她一副困极了的模样,本来想把人推走的动作换成了轻拍,须臾之间,他耳边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耿清宁竟然就这样毫无心事的睡着了。
四阿哥苦笑一声,将手轻轻的放在了身边人的肚子上,这个孩子他期盼了这么久,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若是宁宁也得了时疫,这个孩子究竟还能不能保住。
他想了一会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感觉喉咙像是有羽毛轻轻拂过,传来一阵阵的痒意,他转身埋首在被子中,闷闷的咳嗽了两声,痒意稍解,他便将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两个人头挨着头,一起睡了过去。
耿清宁是被咳嗽声吵醒的,这一觉睡得太香,让她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身处热河行宫,身边还有个病号,她慌忙起身,见四阿哥脸咳得通红,一个小太监正抱着痰盂守在床边。
见她醒了,四阿哥拿开捂着帕子的手,痛痛快快的咳嗽了一回,比刚才的声音不知大了多少。
耿清宁本就和衣而卧,此刻忙跳下床,趿着绣鞋将窗户打开,承德的环境确实是好,微凉的空气满是水润,吹散了屋内的沉闷,让人的精神也随之一阵。
两面的窗户全都被打开之后,耿清宁又将香炉里的香灭掉,温暖潮湿的环境对咳嗽的人更友好,至于焚的香,里面含有的灰尘甚至会刺激到呼吸道,让人咳嗽加重,本来这些事儿,昨夜里就该做了,可是她实在是太困了,竟然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做完这些,她又开始思考四阿哥的早膳问题,人是铁饭是钢,若是营养不良,面对病毒,体内的免疫系统也无能无力,无论如何,还是得先让他吃点东西才是。
唔,让她好好想想,一个害喜的孕妇,早上该吃些什么东西最好。
第94章
通常来说, 孕妇没有什么胃口这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孕激素的持续增高会抑制胃肠道平滑肌的收缩,也就是说肠胃蠕动的能力在这个时候会变弱, 与此同时, 相关消化酶的分泌也会减少,对食物的消化能力减弱, 不想吃或者吃了也不消化。
耿清宁很快想到两种办法, 一个是从她自个儿身上入手,从源头上解决孕吐问题, 另外一个,则是刺激四阿哥的食欲。
不过, 这些都得循序渐进的来,毕竟四阿哥自从感觉不适之后就很少用膳,就是个正常人一个多月的饮食不规律,胃也被饿坏了, 耿清宁皱皱鼻子, 有点嫌弃他的矫情, 君不见,多少孕吐严重的孕妇,还想着法子坚持吃东西, 哪像他, 一个月时间就被‘小小的孕吐’打倒了。不过念在四阿哥是代她受过, 还是少吐槽两句吧。
耿清宁先吃了一块饽饽, 力求不让胃空着,这样她身子舒服一些, 四阿哥受的罪就少一点,然后打算再给他弄一点大米粥, 肠胃不舒服的时候不太适合吃小米杂粮这些会加重肠胃负担的东西,还是精米细面最为养人。
怕他吃着没滋味,耿清宁还特意叫膳房备了没有一丁点油星的酸黄瓜,也不必太多,拿蘸醋的碟子装了,一道与粥送上来。
吩咐完以后耿清宁也没在屋子里歇着,叫人带着她去酒窖,找了最烈的烧酒,还特意试了一下,甚至可以点燃,不过这个度数仍旧不够,又命人将石灰石砸成粉末,石灰石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将其加入酒里,可以将酒的度数提高不少,可以勉强当成医用酒精使用。
她带着酒精回去的时候,四阿哥已经洗漱完,正在用清粥。
粥煮的极烂,米粒个个开花,耿清宁专门叫人将上面的米油子撇着盛了一碗,这米油子最是养胃,又没有硌嗓子眼的东西,如水一般容易吞咽,便是当成水喝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东西好处虽多,但缺点也很明显,能量太少,只能说垫垫胃罢了。
四阿哥看上去仍无甚胃口,只是知晓身子再这般下去承受不住,还是端起碗一饮而尽,只是恶心之感随之而来,就梗在胸口处。
耿清宁见他神色不对,忙捡了个酸黄瓜塞进他的嘴里。
嫩生生的乳黄瓜用加了香料的沸水滚过,再将其整个泡进加了甜米醋汁儿的料水中,不带一丝油的环境中,乳酸菌悄悄的带来了天然的酸味。
那酸味十分霸道,又带着一丝丝的甜味儿,刚塞到嘴巴里,口水就不由自主的分泌出来,充斥整个口腔。
四阿哥怔了一瞬,无意识的咀嚼了几下,其实他平日里不怎么爱吃酸的东西,但这个又酸又脆的东西吃起来不知道为何就这般顺口,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人停不下来,就连刚才那种想吐的感觉都消失了。
这个酸了吧唧的东西吃着竟然还不错,他又夹了一筷子,唔,这个吃起来更酸,好像更顺口了。
耿清宁在一旁悄悄的再次送上一碗米油子,四阿哥无意识的接过,一口酸黄瓜一口米油子竟然将送上来的东西吃的一干二净。
这些东西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可谓是少之又少,但一旁的苏培盛已经喜得跟什么似的,好歹用了些东西,从几日前主子爷用的净桶里已经只有黄水了。
耿清宁又叫人去拿柑橘类的果子过来,不是为了吃,而是剥了皮闻味儿的,柑橘中的芳香精油能够有效安抚人的情绪,促进胃液的分泌,止吐的效果很好。
四阿哥靠在榻上含笑看她忙来忙去,不知晓是这个做法有效果,还是吃了点东西,他感觉自己身上比之前有力气多了。
耿清宁看他精神尚可,又叫几个小太监架着他到外面晒一会儿太阳,中医认为这个可以补阳气,西医认为晒太阳可以补充维生素D,可以增强免疫系统的功能。
四阿哥盖着薄毯晒太阳的时候,她则是趁机将屋子里所有的家具、物品等拿‘自制酒精’抹上一遍,特别是他常用之物,更是重中之重。
或许是用了药、又吃了饭,中午的时候他身上的热度下去了一点,结果半夜耿清宁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甚至到了烫手的地步,她赶紧又去摸他的手脚,触手一片冰凉。
耿清宁心沉到了谷底,人在发热的时候,若是手脚也跟着身体热了,说明体温已经稳定下来,但四阿哥此刻手脚冰凉,还在不停的打着寒颤,可见体温还要继续上升。
陈大夫抖着手开方,可熬药还需要时间,耿清宁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来确定四阿哥的大概温度,感谢现代的‘流感’肆虐,让她有这方面的经验。
温度还在上升的时候,人是觉得冷的,这个时候不能贸然降温,应当以保暖为主,耿清宁甚至取来汤婆子,一个塞到他的怀里,另一个也是放在他的脚边,她则是不能的搓着他的手,希望能起到一点作用。
冰冷的手被热乎乎的手掌不停的搓着,热意传来,四阿哥睁开了眼睛,他对她笑了一下,或许是笑,也或许是烧得迷糊迷糊时的无意识动作。
耿清宁板着脸搓他的手,一定会没事的,他以后可以能做皇帝的人,绝对不会死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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