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老城区可开发的地皮所剩不多,而毛纺厂这片区域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有动静:一是因为城西人口本不如别的区密集;二是坊间常流传「城西不如城东兴旺」,还夹杂了许多城市迷信鬼故事。加上火葬场旧址就在毛纺厂后门,人们心里多膈应着,商家更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这块「是非之地」。
可当下,房价持续飙升,容不得人们继续挑三拣四。
火葬场怎么了?越烧越旺,以毒攻毒,辟邪。城西之前是清朝的刑场又怎么了?刽子手多正气,不怒自威,单站在那就能吓退小鬼们。
人们快速调整心态,铆足了劲要趁这波上车,住上老市区的房子。江城市政府为此也做了不少努力,正在和一中、二中接洽,计划打造一个全新的重点学区。
“回去直接跟阿姨说,不行。”
“理由呢?”
“你以后孩子要上户口,七中学区不如一中或二中。”陆安屿干脆利落地编了个理由,瞧见黎想呆愣的目光,“你户口还在江城吧?”
“嗯。”
“你一时半会迁不到申城去,还不如一鼓作气迁到毛纺厂那套房子。然后以你的名义买下来,以后给孩子准备个学区房。”
“你怎么知道会是一中或二中学区?”黎想脑子没转过来弯,信息在脑子里绕几圈后才回过神:“保真?”
陆安屿被逗乐了:“保假。”
黎想隐隐看到了希望,如果说有什么能迅速掐灭薛文倩的圣母心,那无疑是未来的小外孙或小外孙女(如果有的话)。下一秒,她面露难色,兀自脑补着:“我妈肯定会说,孩子跟着陈知临落户就好,何必落到江城来…”
“这是什么屁话!”陆安屿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还没和阿姨说你分手了?”
“还没来得及。”
“...”
“大过年的,我怕她受刺激。”
陆安屿似笑非笑的:“那你大方一点,房子让给徐婉得了。你孩子户口直接落到陈知临那里去,没必要为这点事和阿姨闹不愉快。”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黎想不明白话题怎么就扯到讨论她孩子户口的问题上去,莫名其妙。
陆安屿别过脸,不肯再搭腔,好心好意给她出谋划策;她可倒好,第一反应就是孩子跟着陈知临落户口,这是还没放下呢!
不说话拉倒!黎想东张西望,在每间小店铺前流连,一会试试耳环,一会挑一条石榴石的手串,开心得很。
陆安屿在几步之外站着,观察着她美滋滋的神情,分不清是真开心还是装的,也不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不会偷偷哭鼻子。他越想越心烦,下意识想摸烟,又生生忍住。
黎想收获颇丰,喜笑颜开的,觑见陆安屿的冷脸,琢磨出点什么。她指着不远处的店铺:“喂,我要吃糖葫芦。”
“...”,陆安屿喉咙里应了一声,眉头却还拧着:“我真吃不下了。”
“想得美,我自己吃。”黎想故意逗他,多大人了,气性怎么还这么大。“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陆安屿不假思索:她从小到大就爱买这玩意,吃几口又嫌腻,到头来全进了他肚子。
黎想买了一串草莓,一串山楂,还有一串山药。她没吃过山药的,只咬了一口,便忙不迭塞到陆安屿手里,直摇头:“吃不习惯。”
“...合着我是你垃圾桶是吧?”
黎想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连吃了三颗草莓,酸酸甜甜的汁水溢满口腔,“你的建议我收到了,回家和我妈好好聊聊。”
陆安屿不知不觉吃了一整串山药,小小一粒咬在嘴里并没什么湿润感,但挺好玩。“回去和阿姨好好说说,阿姨吃软不吃硬。”
“哟,你比我还了解我妈呐。”
陆安屿耸耸肩:“我见她的次数,比你见的多多了。”
话音刚落,黎想顿了十几秒都没回应。
糖葫芦的糖衣碎了一些,有几片落到手背上,慢慢融化,黏糊糊的。她狼狈地舔了舔手背,“店里生意一直都很好,她是不是挺累的?”
陆安屿掏出一张湿巾递到她手上,“我和她聊过好几次,多培养几个得力帮手。现在她一年到头只能休息七天,铁打的也扛不住啊。”
“她不放心。”黎想苦笑:“我也劝过。”
陆安屿若有所思:“年后生意也许更不好做,不过阿姨心里也有数。”
黎想蹙起眉头,“怎么了?”
陆安屿诧异地望向她:“阿姨没和你说?”
“没。”
“年后供电局、石化厂都打算搬迁到新址。我们医院也有意往新区搬,以后只在市区留急诊和门诊,住院部一并挪到新区。”
「薛记」是这几家单位的第二个食堂,其他零散客人当然也有,却不如政府生意来得稳固。黎想联想起黎康明之前分析的江城饮食业现状,结合中午在商场瞧见的等位盛况,以及点评里年轻人爱扎堆的店铺,突然有点慌。
陆安屿见她不响,转而宽慰她:”搬得话肯定是分批,至少这一年还算安全。”
“那也不能混吃等死是不是?”
“嗯。”陆安屿点点头:“我和阿姨讨论过,要么转型,要么趁早脱手卖个好价。她说还在考虑。”
黎想越听越恼,在家这些天,她从未听到薛文倩提及关于「薛记」的规划和危机,连陆安屿知道的都比她多。
陆安屿看透她的小心思,“别不服气,我说了,我见阿姨的次数比你多多了。”
“了不起死了你。”
陆安屿哼着小曲,心情顺利从多云转晴,“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转型的话也不能盲目,毕竟薛记目前的主客户群体不是年轻人,是喜欢应酬、谈公事的中年人。”
现下已过了三点,阳光不如正午的猛烈。
黎想有些冷,重新披上大衣,几次三番想接过陆安屿手上的鞋盒,都被他拦住。她心里泛着说不上来的滋味:这几年她好像错过了很多东西,甚至不知不觉边缘成家里的客人。她自顾不暇,满脑子都是升职加薪,到头来一事无成,对爸妈的烦恼更是一无所知。
她埋头走路,烦得时候就踢踢路边的石子,蹭得鞋头脏兮兮的。
“你就这么恨我买的鞋子?”陆安屿当然知道她在郁闷什么,“阿姨估计也不想烦你。”
“不是。”黎想两手插袋,反复煽动大衣的衣襟,有点委屈:“他们什么都不和我说,连徐婉的事情都是我主动问的,我爸气到不行才说了几句。”
陆安屿走近她,放柔了语气:“大过年的,谁要提不开心的事情?”他望向马路斜对角的卤味店,来了主意:“想吃猪耳和鸡翅吗?买点带回家,我记得阿姨很爱吃。”
黎想兴致寥寥,“哦。”
“然后我们去隔壁书店逛逛?”
黎想眸光一闪,“秘密基地还开着呢?”
“当然。”
“你还记得我们初中的时候逛过多少次吗?”
陆安屿上扬起唇角,在心里揉了揉 12 岁黎想的脑袋,“不记得了。”
第三十八章 我没当你是女生
对黎想来说,初中是她自我意识缓慢觉醒的阶段。
仿佛一夜之间,同学们都有了更加明显的性别特征:男生开始冒出喉结,若正好在经历变声器,声音还会变得又粗又哑,像公鸭般嘎嘎乱叫。女生则多了爱美的小心思,放学不着急回家,三三两两聚在学校门口的小饰品店,挑一些闪闪发光的发卡。
黎想开窍晚,那会心思依然惦记着跳绳、跳房子和门口小卖部新进的话梅糖。她爱穿背带裤,卡通涂鸦衬衫,运动鞋,扎千篇一律的马尾辫;顶多在头顶别一个西瓜或樱桃样式的小夹子。
初中课程比小学紧凑了很多,门门都是重点。老师们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进行中考倒计时,可在黎想意识中,三年是一个极其漫长、看不到尽头的时间概念,不着急,日子还长。
她盲目自信,笃定船到桥头自然直,却在数学和物理课上屡屡受挫。很快,每逢单元测验的日子,她都会犯焦虑症,紧张到反复通读书上的定理,恨不能连标点符号都背下来。
“你学习方法不对。”陆安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薛记」,手肘撑着吧台,探着身子,敲了敲黎想的脑袋。
黎想正背得心烦意乱,翻了个白眼:“你少管。”
陆安屿今日穿了件白衬衣,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一看就是陪他爸应酬来了。不过一个月没见,这家伙个头又窜了不少,下巴处还冒了些青色的胡茬,好恶心。
黎想嫌弃地皱皱眉,“你不去包间坐着陪酒,跑出来干嘛?”
“还没到饭点呢, 我爸在打牌,包间里乌烟瘴气的。”陆安屿挑挑眉,“你不在家学习,跑外面用功上了,学得进去吗?”
“要你管。”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斜射进来;一缕照亮了黎想的物理课本,一缕洒到了陆安屿身上。
黎想昂着下巴,重新打量好半天,稍有改观:他也不算太恶心吧,至少不像班上一些男生那样头发油腻,还不爱刮胡子。
陆安屿连续两次吃瘪,有些不爽,默不作声回到包间,没一会又不甘心地跑出来,忍不住笑了:十分钟过去了,黎想居然还在背「牛顿第一定律」,好傻。
“别背了,陪我出去逛逛。”他带了点居高临下的口气,恶作剧般抽出黎想手上的书,吧唧合上,“定理是用来理解的,得活学活用,不然你背烂了都没用。”
“你算老几啊?要我陪你。”黎想三番五次被打乱学习的兴致,气得不行,这家伙真讨厌,比她的冷脸同桌丁宁还要讨厌一百倍。
两个人一见面就斗嘴,谁都不肯先低头;却也没真走心,只是觉得好玩。
薛文倩恰好从后厨出来招呼大厅的客人,瞧见俩孩子对峙的身影,见怪不怪:“黎想又不讲理了?她再过两周要期中考试,紧张得连觉都睡不好。陆安屿,你学习好,没事多引导引导她,别天天只知道死记硬背。”
做人最怕的是什么?- 在敌人面前被揭老底。
黎想不敢对薛文倩发作,只在喉咙眼嘀咕:“我紧张什么,我就算考不到前三...也至少能够到前五吧。”
陆安屿亦收起了嬉皮笑脸,恳求的语气:“阿姨,我想带黎想在附近逛逛。”
“去吧。”
“带”比“陪”听起来稍微顺耳那么一丢丢,黎想正好背书背得头疼,站起身,下意识晃了晃脖颈,“走吧,我们去哪?”
陆安屿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走了好几步后才凑到她耳边,得意洋洋:“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看看,可好玩了。”
“什么地方?”黎想下意识抚着脖颈放松,时不时会皱皱眉头。
“去了就知道了。”他说话间伸出手,在她后脖颈处揪了揪,像捏查理的「死穴」似的。“店里的吧台那么低,你一直低着头,颈椎迟早出问题。”
他力度不轻不重,大拇指和食指的发力点正好卡着两侧的筋络。他有节奏的一下一下,顺着筋络揉捏,还挺舒服。
“在家呆久了无聊,出来看书换个环境。”
黎想说的是实话。徐婉一到周末就上英语、画画和舞蹈补习班,人影子都见不到;她又慢热,和初中同学还没混熟到周末能约出来玩的地步;而小学时期的朋友们,早已随着毕业各散天涯。
“也是。”
陆安屿直到真正身处一中才领略到省重点的压力:老师们推崇填鸭式教育,卯足劲要将初中三年的知识点在两年内塞完,其中还夹杂了新概念英语和奥数培训。等到了初三,学校则会安排教授高中的重要知识点,提前为高考保送做准备。
他赶鸭子上架,每天马不停蹄地学;除去作业之外,还得刷不少课外题,常常要熬到十一点才能上床睡觉,周末便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黎想舒服了些,拍拍他胳膊叫停:“舒服了,谢谢。”
陆安屿做了好事,却依然嘴碎:“以后你颈椎坏了,我可不给你捏,捏得我手酸。”
“诶,你怎么咒我呢?”
“谁让你天天当低头怪。”
江城的初秋是一年四季最舒适的季节:早晚凉,午间气温会高些,日光足够强烈,却不会如盛夏般晒得人烦躁爆炸。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郁郁葱葱,风里还飘了似有似无的桂花香。
黎想没有问目的地在哪,只觉得这么逛逛走走,时不时和陆安屿聊会天,挺自在惬意。
陆安屿步速略快,偶尔会拽住她胳膊绕开小水坑或是坑洼的地砖,最后实在烦了:“你不看路的吗?”
黎想被他捏得有点痛,嘶一声,剜一眼,“谁走路像你一直低头啊?我妈说这样的人心机重。”
“...”,陆安屿没解释这其实是遛查理培养出的习惯:他得时刻留意地上的口香糖、水坑、废弃针头,或是缺德人乱扔的药品,甚至老鼠药,以防查理乱踩乱吃。
他好心提醒反被人倒打一耙,脚步更快了些;黎想落在后面也不追赶,撅着小嘴,心想:走吧走吧,最好滚得远远的。
两个人莫名其妙呛了气,冷战几分钟之后又同时被糖葫芦吸引了注意力。
黎想瞬间眉开眼笑,心里估算着身上的零花钱,豪气地要了一串草莓和一串山楂。她刚让老板包装好,正要付钱:却见陆安屿不声不响掏出一张十块钱,“谢谢老板。”
吃人嘴短,黎想手肘拐了拐他,“我请你吃?”
究竟谁请谁呢?陆安屿暗想,却没敢说,担心黎想拿糖葫芦砸他。
“我不吃。”他一个大男生,走在路上吃糖葫芦多丢人。
青春期带给他生理变化的同时,也塞给他很多心理活动和偶像包袱。他常会不自觉琢磨言行举止,和黎想在一起的时候尤为注意,生怕被她嘲笑 - 这家伙缺心眼,笑起人来不顾场合和时间节点,很烦。
黎想一口草莓一口山楂,轮换着吃,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汁水偶尔还会顺着嘴角流下来,狼狈极了。
陆安屿塞了包纸巾到她手里,“邋遢鬼。”
黎想才不理会这些,直至吃到最后一颗的时候,才假模假样问一声:“真不吃?”下一秒,她像是生怕听他回答,忙一口包了,朝他挥了挥两根光秃秃的小棍。
好家伙,是真的一颗都不留啊!
黎想吃够了甜食,心情大好,腆着笑:“你的秘密基地到底在哪?”
陆安屿冷冷淡淡:“到了就知道了。”
“你午饭怎么办?”
“我刚和我爸说过了,和你一起吃。”
黎想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你请客?”
陆安屿学大人的模样一手插兜,“昂。”
黎想二话不说拽着他朝右拐,进了门径直找到二楼靠窗的位置,“我要一份儿童套餐,加一对麦辣鸡翅,谢谢。”
“...”
周末的正午,人民路步行街热热闹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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