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停宽慰自己,终在一刻豁然开朗。她哼着小曲,扭过头,又对上了陆安屿清冷的眉眼。
“一直低头发信息容易犯颈椎病。”他淡淡地提醒。
“没事。”黎想晃了晃脖颈,却突然被后背那根粗筋绊住,“啊”了一声。
陆安屿一手插兜,蹙了蹙眉:“你又怎么了?”
“落枕了吧。”
“睡觉还是不习惯用枕头?”
“不是,陈知临家的枕头太高了,不舒服。”黎想自然而然地接话,骤然反应过来。她及时收声,一手捂着后脖颈处不断揉搓,一手推着行李箱往前挪了两步。
陆安屿亦没再出声,转眼和身后一对老夫妻开始攀谈。
老夫妻金发耋耄,姿态依然挺拔。他们特意从匈牙利飞来 Kaholak 过圣诞,顺便庆祝二人的金婚。二老来过 Kaholak 好几次,很快便如数家珍般推荐起当地值得打卡的餐厅和徒步点。
陆安屿掏出手机,边记录边振振有词:“待会就去吃这家。”
黎想目视前方,却无法阻隔身后的动静悄然入耳。他好像没什么变化,依然能凭心情调动自己的社交属性,尤其懂得如何讨长辈欢心;可好像又有点变化,言谈举止间沉稳了许多,语气也没了十几岁时的毛毛躁躁。
岁月不知不觉渗入肌肤纹理,构建出细枝末节的陌生感。黎想不作他想,办好入住后礼貌和他道了别:“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好。”
黎想的房间恰好面朝大海,楼下游客并不多,偶有几个躺在沙滩或草地上闭目养神。远处群山沿着海岸线蜿蜒起伏,落日稳稳当当悬在海平面上方,余焰烧透了云朵,层层蔓延至天际,由深变浅。
她伸了个懒腰,做几下简单拉伸动作后,随即翻出随身携带的活血止痛膏。她对着镜子慢慢贴好药膏,刺鼻的麝香味瞬间破坏了空气中淡淡的栀子花香气。
陆安屿:【我包里有活血止痛膏,你要吗?】
黎想:【我也带了,谢谢。】
Tina 不知什么时候建了个冲浪群,更新了「群通知」,并发送了详细的行程单、冲浪安全指南以及酒店设施和每日集合点。黎想匆匆扫一眼大家的头像,噗嗤笑出声 - 放眼望去,只有陆安屿一个男人。
营友们在群里话不多,多是汇报抵达时间、入住进程,抑或咨询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黎想将群消息调至静音,闭上眼,认真思考了未来几天该如何与陆安屿朝夕相处这个问题。
陆安屿发来一条链接:【刚别人给我推荐了这家,说冬阴功汤不错,你可以自己去试试。】
黎想翻了翻图片,燥热的天气成功逼退了食欲:【Mark 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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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浪营总共八位团员,七女一男。
大家初次见面,多拘谨着,简单自我介绍几句后便各自抱着瑜伽垫,在草坪一字排开。Tina 双手合十,朝大家鞠躬致谢,轻声细语完成了开营讲演。
黎想近视度数不高,除去工作和会议的场合都懒得戴眼镜;为了能看清 Tina 的瑜伽动作,索性占了 C 位。
“大家先拉伸一下。”Tina 示范起动作,同时和每个人打招呼认脸。
清晨的海风还有些许凉意,黎想盘腿坐在地上,反手搭在脑袋上,缓缓拉伸脖颈处的肌肉,“嘶~”
“今天还没好?”陆安屿来得晚,不知什么时候占了她右手侧的位置。他一米八七的个头,人高马大,还穿着黑色的健身衣裤,在一群马卡龙色系的女人堆里显得相当突兀。
“嗯。”黎想又换了一边拉伸,再小心翼翼重复了几次动作,疼到面目狰狞。
陆安屿睨着她:“你别老毛病又犯了,多久没做正骨了?医生之前不是说最好一个月一次吗?”
“应该不会吧?”黎想被他吓到,撇过头,却因动作幅度太大扯得神经一阵麻痹。她僵在那不敢乱动,后脑勺连接脖颈的那块肌肉仿佛被人用力拧了又拧,又麻又疼。
“没事吧?”陆安屿忙凑近些,手指着自己的背脊处,“是这块吗?还是别的地方?你头晕吗?”
麻意慢慢消散,黎想试探性地晃了晃脑袋:“扭到了,现在没事了。”
“...”,陆安屿挪回到瑜伽垫中央,余光仍不时掠到她身上。黎想读高中时颈椎就不太好,晕倒过几次;后来天天戴着“项圈”,跟查理似的。
瑜伽音乐响起,渐渐吞噬了其他背景音。
黎想双手合十,闭上眼,随着节奏慢慢吸气吐气。氧气随着每一次呼吸进肺,鲜活了红细胞,也扫空了心底的琐碎烦闷。
她心无旁骛,却还是会在某个瞬间瞥见一旁的陆安屿,不禁暗自嘲笑:这男人一把年纪了,柔韧性怎么还这么好。她慢慢下挪视线:腰腹间的肌肉紧实得很,哟,居然没有啤酒肚。
笑意顺着心尖爬上唇角,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他循着她的目光发现露出的腰腹,忙扯下衣摆,别过头不肯再看她。
切,黎想皱皱鼻子,谁稀罕看你。
一小时瑜伽结束,运动产生的多巴胺提升了愉悦值。大家浑身通透,神清气爽,感叹大好时光就不该浪费在格子间或者通勤的路上,而该如这般一点点蹉跎。
Tina 鼓鼓掌,吸引众人的注意:“大家刚来,先熟悉一下环境。早上自由活动,中午我们聚个餐,下午两点开始尝试冲浪吧。”
“好嘞~”
Tina 快速解散队伍,走到黎想身边,“你...是沈确的好朋友吧?”
“昂。”
Tina 爽朗一笑:“本来我只打算做六人的精品团,结果她非逼我塞一个朋友。可我这个人吧,强迫症,只喜欢双数不喜欢单数,就又多开了个名额,没想到招来个男的!我看你俩刚才说话来着,认识?”
“嗯。”黎想卷起瑜伽垫,“那我得好好说说沈确,怎么可以开后门呢!”
“哈哈,我也多赚两个人的钱了,不是吗?”Tina 指着不远处的露台,“这家酒店早餐不错,你从大堂下楼右转就能到。”
“好。”
早起的好处在此刻凸显:等黎想洗漱完毕,时钟刚指向早七点半 - 完美的早饭时间。
她塞着耳机,端着白磁盘在一排排自助餐食前举棋不定:菠萝炒饭、荷包蛋、还有咖喱肉串,怎么看上去都如此诱人。
她找到临海处的座位,摆放好刀叉、碗碟和桌上的小红花,认真拍了一张照片。她乐滋滋加完滤镜和颜文字,却赫然看见朋友圈提示的小红点 - 是查理的狗头,正在笑嘻嘻。
她点开一看,陆安屿五分钟前刚分享了张图片:清晨时分,太阳躲在海下,只露出一截毛茸茸的头顶,将好染透了附近的云层。她不停将图片放大再缩小,待退出时已然看到好几个人的点赞和评论:
同学一:【哟,去泰国浪?】
同学二:【陆医生没空参加宁旭的婚礼,有空去度假?】
沈确:【我靠,陆安屿?!你在 Laem Pakarang?冲浪团???!!!】
黎想气不打一处来,编辑了条信息:【快删了你的朋友圈!】
几分钟之后,陆安屿走到桌边,重重放下碗碟,低沉着嗓音:“黎想,你也太不讲理了吧?”
第十三章 你男朋友没有腹肌?
陆安屿居高临下,眉眼含笑,没经过黎想同意就兀自扯开座椅坐在她对面。他盘子装着菠萝炒饭、两个荷包蛋和三串咖喱肉串。除去分量差异外,和黎想盘子里的一模一样。
“靠”,黎想心里偷偷骂了声,叉起一个荷包蛋,咬牙切齿的:“你发一条带定位的朋友圈,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发?”
好笑,陆安屿耸耸肩:“有人规定发朋友圈不能带定位吗?”
“你不能。”
“你说说,为什么不能?”他半眯起眼,扬起唇角,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好啊,黎想心想,那晚见面他装得人五人六的,果然是披了层假皮。“我们俩共同好友那么多,发了大家会误会。”
“误会什么?”
呵,明知故问。黎想腮帮子鼓鼓的,拼命咀嚼,再囫囵咽下。半生的蛋液充盈了口腔,有点腥;她连灌好几口鲜榨橙汁漱口,方才反问:“你说呢?”
陆安屿假惺惺出招:“你设置分组,屏蔽他们就好了。”
“...凭什么我屏蔽啊?你八百年都不发朋友圈,非要今天发,你是不是故意的?”
“欸,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我八百年出来旅游一次,还不能发朋友圈了?”
“你才不讲理!”黎想气性上来了,又实在和他掰扯不清楚:“你一个大男人发什么发!”
陆安屿被她吼住,愣怔几秒,刚才的对话太过熟悉,熟悉到他几乎能凭本能给出该有的对策。要是换作从前,他一定会将她扯入怀中,禁锢住她的手不准她逃脱;再将唇胡乱地落在她气鼓鼓的面颊,慢慢挪到唇,彻底堵住她的嘴。
他随即眸光一沉,垂下眼睑,送了一大口炒饭入嘴,含混不清地说了句:“好。”
这一声“好”混着咀嚼的动静,一并被堵在喉咙口,及时制止了对话该有的走向。
黎想亦反应过来,小声回应:“算了,不用删了。”
两个人都埋着头,大快朵颐。除去刀叉碰到瓷盘,玻璃杯落到桌面,以及陆安屿的运动手表表面不小心磕到桌角的动静之外,周遭几乎鸦雀无声。
桌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黎想斜瞥一眼来电显示,“妈。”
“好玩吗?”
“还不错。”黎想换了个语调,汇报工作般将前一日的所见所闻和未来几日具体行程吐露了干净。
“玩得开心就行,白天打电话总担心会打扰你。”
“不会~下周见面啦!我想你和爸爸了。”
“多大人了…”薛文倩听不得这些肉麻的话,忙不迭挂了。
黎想嘟着嘴,还没从刚才的亲情中回过神;她边吃边翻着相册,挑了几张海边美景分享到家族群。
“为什么突然辞职了?”陆安屿放下刀叉,抹着嘴,语气漫不经心。
“不想干了,累了。”黎想没抬头,又补充道:“不想再被 PUA 了。”
陆安屿盯着她,若有所思:“不是一直想闯出一番天地吗?这就打退堂鼓了?”
“辞职而已,又不是退出职场。”
“回江城准备呆多久?”
“不知道。”她意识到语气过于敷衍,又补充后半句:“真没想好。”
陆安屿喉咙里应了声,没再追问。他饶有兴致地把玩起刀叉,手腕那条疤痕在日光下格外显眼;终在一刻,他站起身:“我吃饱了,下午见。”
“行,我再吃点。”
待陆安屿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黎想扔下铁勺,饱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沈确的信息,不知该如何和她解释这荒谬事件;也不晓得薛文倩会不会看出来她和陆安屿正在同一个地方;更不清楚陆安屿的爸妈知不知情,又会产生哪些连锁反应。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到了她和陆安屿这儿偏有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架势。她方才意识到,哪怕分开这么久,他们的生活已然交织在一起,盘根错节,根本没办法彻底剥离干净。
她反手不停揉搓着肩后颈的位置,打算先用真诚化解沈确的疑问。她连发了好几个郁闷的小表情:【我们是在一个团。但你也知道,团友们各玩各的,除去集体活动不会碰面;碰面了也都没时间聊天...】
沈确连发几个感叹号,【我靠!这事可千万别让陈知临知道了啊。我怎么有种帮凶的感觉呢...完了,我没法见陈知临了,我心虚。】
黎想:【...】
沈确:【不会就他一个男的吧?】
黎想哭丧着脸:【嗯。】
沈确:【照相时和他离远些,我怕你们家陈知临看出些蛛丝马迹,迁怒于我...】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合着压根不管她死活是吧!黎想将手机扔一旁,突然想起什么,再一瞧对话框,陈知临依然安安静静。她想了想,发给他几张风景照:【这里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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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陈知临电话的时候,黎想刚换好泳衣。她庆幸自己准备了稍微保守的款式:黑色连体款,不露腰,四分之三罩杯。
她不断调试着位置,好让沟看上去浅一点,峰矮一点;无奈她身板有些单薄,看得见的脂肪都极其懂事地聚集在一处,白白嫩嫩,随着呼吸波澜起伏。
“烦死了。”
“你说什么呢?”陈知临的声音爬着电波而来,他轻咳好几声,带着些许鼻音:“玩得开心吗?”
“还没开始,早上自由活动,我打算先去游个泳。”黎想站在穿衣镜前换了好几个站姿,心生烦躁:太妖娆了,怎么才能去些妩媚。
“我感冒了。”
“多喝点热水。”
“...”
陈知临在那头动静不小,一会擤鼻子一会捂嘴咳嗽,哑着嗓子:“真羡慕你。”
黎想轻声笑笑,讥讽起这位永远不知人间疾苦的老板:“记得戴口罩上班哦,不然忙季生病招人恨。”
陈知临:“...”
她没空闲聊,几句后便挂了电话;纠结了一小会,最后眼一闭心一横,披条酒店浴巾就往沙滩走。
这个时间点,海水正慢慢升温,日头却没有正午的毒辣。
黎想一遍遍抹着防晒,和偶遇的游客们笑着打招呼;放眼四周,沙滩上人迹罕见,不愧是 Tina 口中的“小众海滩”。要是换作苏梅岛...她心思一飘,又迅速被从海里走出来的人及时拽回,靠。
陆安屿甩甩头发,看上去心情不错,喘着粗气:“来游泳?”
黎想扯着身旁的浴巾搭到腿上:“嗯。”
豆大的水珠从他前额滚落到胸肌再到小腹部。他胡乱擦拭着上半身,突然顿住手:“你今天能游吗?”
“为什么不能游?”
“水还有点凉。”他一只手堵着耳朵,晃了晃头,“一个小时之后,水温应该会更高点。”
“没事。”黎想语气轻松,又猛地琢磨出些什么,“哦,那我再晒会太阳。”
陆安屿没着急回房间,而是在她身侧隔一米的位置坐下。他弓起腿,两手搭在膝盖上,目视远方。他发梢还在滴水,身上的海腥味盖过了原有的薄荷清新,存在感很强。
黎想从塑料袋里翻出一副墨镜,双臂抱膝,头枕着膝盖,看着和他相反的方向。
两个人闷声不响,并排坐了许久,直到不远处一家人的沙滩球径直朝黎想砸来,陆安屿眼疾手快接住球,说了声:“当心。”
“谢谢。”
“你坐到树下去。”他随手一指:“离这家人远点,我看他们都是乱砸。”
黎想纹丝不动:“我才不挪,我要晒太阳。”
陆安屿视线掠过她的脸,没再说什么,过了几秒,“这里真清净,挺好的。天天在医院吵得我脑仁疼,当时报团就看中了「小众」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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