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阿珏让他欣慰。
今日的阿珏让人震惊!
他不禁瞪大眼睛,细看了一眼新弟妹的样貌。
……真是雪肤花貌、人比花娇不足以形容,袅娜娉婷行来,竟有倾城国色。
崔瑜惊叹地收回目光,又看自己的夫人。
夫人满面笑容,看上去恨不得想飞过去迎接了。
再看两个女儿,早都两眼放光!!
崔瑜忽觉心中萧瑟。
看来,这个家里,还没有被色所迷的,竟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
崔珏行到了阶下。
他松开夫人,来不及擦拭手心的潮湿,便对兄嫂见礼:“大哥,嫂子。”
纪明遥随他行礼,与他一样称呼:“大哥,嫂子。”
“弟妹,阿珏!”
孟安然迎下来扶住纪明遥,还礼笑道:“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进来说话,别在外面站着。”
另一边,崔瑜也走到了兄弟身旁。
他仔细观察,压低声音问:“你……还是阿珏?”
崔珏:“……大哥这是何意。”
崔瑜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还红着的耳朵,摇了摇头。
两妯娌已经带孩子们进屋了,崔瑜也不好在这多说,忙与兄弟进去。
在堂屋重新互见了礼,四人分长幼而坐,孟安然便叫两个女儿去行礼。
孩子们礼数不错,孟安然松了口气。
她与大爷不太拘束孩子,令欢比安国府上的丰二爷还大一岁,规矩却远不如人家的好。
从青霜手里,纪明遥接过早准备好的礼物,分别递给两个孩子。
她笑道:“这荷包是绣娘绣的,还算精巧,拿着玩罢。这珠花也不算重,日常戴便很合适。”
崔令嘉摸着荷包,看着珠花,忘了行礼。
崔令欢忙拽妹妹的手,说:“多谢二婶娘。”
纪明遥当然不会怪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失礼。
她摸摸崔令欢的头,又摸了摸崔令嘉的额发,笑道:“找你们娘去吧。”
还不熟,不好摸人家小脸蛋。
奶娘拿走礼物,崔令嘉眼巴巴看着,又看比珍珠更好看的二婶娘。
崔令欢也忍不住想看。几步的路,她回了好几次头,才拉着妹妹回到娘身边。
孟安然又提起来的心这才放下。
崔瑜也生怕女儿们惹了新弟妹不快。
虽说做大伯子的不好多看弟妹,他也暗暗看了好几眼新弟妹的神情。
兄弟自己出息,各家抢着嫁女,原是好事,可娶的媳妇门第太高,也真叫人怪担心的。
新弟妹分明是娇花软玉一样,被阿珏牵着手的时候,更看着又娇又小,为什么现在坐下,又叫人不由敬重?他倒像见了上司的一般。
偏生不到半个时辰前,妻子才说过他像难缠的婆婆。
崔瑜让自己先多看、少想,过会再说。
孟安然也叫人捧出了送纪明遥的见面礼,是两匹颜色纹样素雅清淡的秋罗。
她笑道:“弟妹别嫌简薄,这衣料还算轻软舒适,弟妹拿去赏人玩吧。”
崔家虽有百万财富,但平常生活并不铺张奢靡,且从库里拿什么也不是她自己的心意,到底没意思。而送多金贵的东西,只怕在弟妹眼中都不过尔尔。只这秋罗是她穿用了着实好的。近两年,令欢和令嘉的夏装有一半是这种料子做下,但也不指望能入弟妹的眼。
纪明遥忙命青霜接过来,又让拿到她面前。
她细摸了摸衣料,才笑道:“我正想做多两条裙子夏天家常穿,这料子正合适!做好了拿来给嫂子看,还请嫂子别嫌我烦。”
“怎么会!”孟安然连忙答应着,“弟妹只管来!”
她心里豁然一亮,又想起了一年前,她到安国公府拜会,弟妹亲自送她到二门,说下次请她一定留饭。
弟妹记得她的家乡,也记得这二三十年她都去到过什么地方。
下次再去,弟妹果然置了一桌酒菜专请她,桌上也果然都是那日说过的徽州菜、苏浙菜、齐鲁菜。
她还记得那些菜的滋味,也记得当时吃得半醉,回家时心里的高兴。
近些日子,她可真是忙昏了头,着相了。
弟妹就是弟妹,嫁来了崔家也没有变,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纪明遥回送孟安然的也是两匹衣料,再加两个绣娘绣的荷包。
衣料是两匹纹样相同的团花云锦,单论价值,自然比孟安然送的秋罗高得多。
但孟安然再没多心。
她谢过让收下,还笑道:“正好,等到秋天,咱们和令欢令嘉一人做条裙子,四个人穿一样的!”
“好啊。”纪明遥笑着答应,“那就麻烦嫂子了。”
她和宝庆姐姐也每年都做一样的衣服穿!
还不知宝庆姐姐哪日会来看她。
不过,宝庆姐姐说过一句――
“不会打搅你的崔翰林婚假这几日的!”
妻子和弟妹交谈已毕,崔瑜便起身道:“该去祭拜祖宗了。”
崔珏应是。
孟安然先请纪明遥。
纪明遥站起来,想等兄嫂先走,也没想在这时候还与崔珏牵手。
但崔珏主动把手伸了过来。
夫人喜欢牵着手。他想。但在兄嫂面前,自然不好意思,还是他主动为好。
崔瑜一边走,一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孟安然赶紧暗暗推他。
崔瑜勉强让自己不看,就势也握住了自己的夫人。
阿珏都牵,他为什么不牵?!
他也牵!!
……
崔宅的祠堂设在东路,与正院距离不算远,走路不需小半刻钟。
到祠堂之前,两对夫妻都不约而同互相松开,以表尊重。
崔珏多看了夫人一眼。
夫人看向正前方,神情端肃庄重。
他便也擦干掌心,远远望向父母、祖父祖母和祖先的牌位。
纪明遥不是第一次进宗祠。安国公府的宗祠比崔宅的轩敞壮丽许多,崔宅的更显清幽肃穆。
可她既不认安国公府的祖宗是祖宗,也并不觉得成婚之后,崔家的祖先便也是她的祖先了。
上一世,她叫明遥。
“明”是妈妈和姥姥的姓氏,被她继承下来。“遥”是妈妈起的名字,希望她能云程万里、直飞九天。
直到熬夜猝死前,她都认为她没有辜负这个字。
但她终究还是辜负了。
这一世,她叫纪明遥。
“纪”是她不得不冠在前面的姓氏。“遥”是到太太身边后,她自己选的名字。
她对太太说,她想以“遥”字,永远记住生母。
两世的生母。
就算她还有无限的远志,在这个时代都几乎不可能实现了。更何况,新的人生,她只想好好活着、活下去。
――难道老天还会再厚待她一次,给她第三次生命吗?
可她辜负了妈妈取的名字,却仍然希望保有它。
她希望,妈妈和姨娘,她们还一直都在远处看着她。
但虽然她并不认同各家宗祠,却尊重本时代人的习俗、信仰,更会尊重身边人的长辈祖先。
纪明遥依礼数祭拜、祝祷,余光看见崔珏眼中似有清泪一闪而过,却并未落下。
她原本已想起身,却又阖上双眼。
算来,崔珏的母亲病重时,她大约才到太太身边。太太从前也没带她们姊妹来过崔家,所以,她与崔珏的母亲和父亲都并未见过面。
既没见过,自然没有话能说。
她也并没有祈求崔珏的父母保佑他如何如何。
她只是想,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有仙界、有地府,那她的妈妈、姨娘和崔珏的母亲是否会相遇?
若崔珏母亲有知,是否能转告妈妈和姨娘,告诉她们,她活得很好、很开心?
下次祭拜妈妈和姨娘,她也会祈求她们能转告崔珏的母亲:
她的孩子已经成人为官,长成了一个很好的人。
他会是一个对国家和百姓有用的人。
礼毕。
纪明遥起身。
看见崔瑜走向崔珏,她便没有过去,只与大嫂一同行在后面。
“可惜你没见过婆婆,”孟安然也颇有感触,不禁说道,“她一定喜欢你。”
“是吗?”纪明遥笑问,“嫂子应也是……后进来的吧。”
崔瑜和嫂子的婚事虽然定得早,但他十六岁丧父――那时崔珏八岁、次年春日失母,守孝二十七个月,先考中举人,次年又中了进士,被选为庶吉士,才与嫂子成婚。
“是啊,”孟安然回忆道,“可定亲之前,母亲常接我到家里来。你知道,我家世很不如崔家,当时也难免不安,可母亲――”
说着,她不禁笑了:“母亲待我便如你待我,体贴包容、润物无声,还教了我许多道理。”
“这话我可当不起!”纪明遥忙说。
挽住她的手,孟安然笑道:“我打个比方罢了。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从前去安国府上可都紧张得很,只有见了温夫人和你不一样。”
两人说说笑笑,慢慢走着,都有意与前面兄弟二人拉开距离。
而行在前面的崔瑜已和崔珏说完了家产一事。
他心情颇为复杂地看着兄弟思索,自己也想不明白,是仍他和夫人管着家业对阿珏更好,还是全交由他和弟妹更好。
抛开安国公府不谈,弟妹才十六,新嫁来崔家,可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弟妹虽然礼数不缺,似无坏心,却偏看着是娇养大的,――连送长嫂和侄女们的针线都是绣娘所做,没有一件亲手做的!到时她管出麻烦,若还要阿珏再费心,还不如他和夫人管着。
但夫人说得也对,他们不提,只怕会搅坏阿珏与弟妹的情分。
他若提出还给阿珏,但让阿珏先别告诉弟妹,那更不妥。
哎……虽然总怕阿珏被色所迷,但他也的确信阿珏有识人之明,也信今日他自己的眼睛。
不论弟妹能为如何,起码她是个好孩子,没有坏心。
还是夫人的话:阿珏已经十九了,不是九岁。
且若真不提,夫人也会在弟妹面前难做人。
还是别让夫人生气为难了。
而崔珏并未思索太久,便答复:“待我回去与夫人商议。”
他郑重道谢:“这些年,有劳大哥和嫂子费心了。”
“也好。”崔瑜只能说,“到底是你们自己的事,也该弟妹愿意。”
“但你不用谢我,”他又叹说,“只谢你嫂子就是了。”
从夫人进门,到现在快八年,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哪个不是夫人费心的?他回到家里,大多时间,也只是坐享安逸罢了。
崔珏不禁回头,看了夫人一眼。
夫人正与嫂子说话,满眼笑意,却在他看过去的时候,也向他看过来。
夫人在对他笑。
崔珏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又转回来,和兄长说:“我请夫人相谢嫂子。”
他到底已不在幼时,不便与嫂子往来过密。恰好夫人又与嫂子相处和气。
他再谢夫人便是。
崔瑜自然将兄弟与弟妹的动作尽收眼底。
又默念几遍夫人骂他的“搅家精”等话,崔瑜忍住了没说再多。
让阿珏说一半、瞒一半,也不是他的行事。
恰好已到正院,崔瑜便道:“那你们先回去商议吧,商议好了再来。”
“是。”崔珏应声,等着夫人。
孟安然与纪明遥便稍稍加快脚步。
纪明遥本以为,婚后第一天,大嫂一定会对她说些崔宅的家事,比如家里的月钱怎么发,她的月例多少,丫头们的月例都是多少等等,这些细碎但事关日常生活的要紧事。
但看崔珏是要带她回去的意思,她也不多问,先握住了他递过来的手。
什么时候他牵手才能不出汗,也不脸红呢?
纪明遥手指在他手里动了动,又看他红得越发透明了的耳垂,和依然看不出分毫羞赧的双眼。
崔珏开口了。
“有一件要紧的事,想先问你的意思。”他声音也仍然清冽平稳,不似昨晚的低哑起伏,“父母去时,已替我与大哥分好家业,因我年幼,多年以来都是大哥与嫂子替我打理。”
……
理国公府。
写了快一个时辰的《论语》详注,纪明达手腕发酸,眼睛也不大舒服了。
她搁笔暂歇。
一直在旁侍奉的乳母忙奉冰水里镇过又拧干的棉巾。
纪明达接过,敷在眼睛上,霎时便感觉到一阵带着微微刺痛的舒适。
敷过片刻,她又换了一个棉巾。
王嬷嬷又从丫头手里接过第三个,预备给奶奶敷手腕。
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她心疼地说:“奶奶这般费心费力,可写再多,大爷也未必会看几行,奶奶给他上课、教他读书,他也只会糊弄了事,还在心里埋怨奶奶多事,奶奶又何必再亲自动手给他写这个?不如回禀老爷太太,重新请个先生,好过只累着奶奶。”
“先生不能请。”
纪明达睁开眼,看身旁屋内都是陪嫁的亲信,方说下去,“那日我与太太略提了一句,太太便怕心疼大爷受苦,很不愿意。我想,他都这么大了,再请先生,岂不也丢人现眼么?不如还是我在家教着,不大张旗鼓,也不叫外人全知道的好。”
有些话在王嬷嬷心里存了快一年了。
昨日二姑娘出阁,奶奶从安国府回来,回到自己房里,神色便显出疲累,今日又是这样。
她着实忍不住,便屏退了别的丫头,歪身坐在奶奶身边,一边给奶奶敷手腕,一边叹说:“我以为奶奶不肯嫁崔家,一是因梦里着实不吉利,二也是因本来便不喜欢那个人,再被梦一激,更不想嫁。”
纪明达又闭上眼睛。
她并未给乳母丝毫回应。
但王嬷嬷还是继续叹道:“可奶奶非要嫁到这来,就叫我想不通:说起对彼此的不满,奶奶只是不喜欢那个人傲气、冷漠,可对大爷,奶奶更是从小就厌烦。奶奶若只图嫁到知根知底的实在亲戚家里,图个安稳,图个不受公婆的气,也就罢了,偏又在意着大爷,还一心想把他教正。”
她问:“所以我就看不懂,奶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说:“大爷就是教不正的性子,奶奶不是从小都知道的吗?”
纪明达闭着眼睛,并不回答。
她昨夜又做梦了。
她梦见三日回门,她对娘诉说不满:“崔府丞和他夫人把着我们一房的产业不肯给,竟还让我从他们手里领月钱!我问崔珏,崔珏去与他哥哥不知说了什么,回来也不给我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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