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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显的眼神平淡地落在两个穿一中校服的学生身上，他们有说有笑的朝前走，略过一家超市，超市招牌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陆嘉显的目光一瞬间聚焦，微微眯起眼。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蓝的连衣长裙，长发披肩，风吹起她的裙角，和平时在学校里时有些不同，少了乖巧，多了明艳，似乎和面前的人在交谈，看上去有些不愉快。
“下午还有事吗？我送你回去吧？”韦溪的声音又传来。
陆嘉显却忽然站起身道：“我现在不回去，把你的伞借我一下。”
第十九章 身体比头脑诚实
孟湘南没有想过，会在会展中心附近碰见孟庆军。
他和现任妻子王惠一起，推着婴儿车，有说有笑的从超市门口走出来，迎面碰上，孟湘南想躲都来不及。
孟庆军也是愣了一下，王惠看见孟湘南，脸色微微僵住，接着开始打量孟庆军的表情。
“……爸爸。”孟湘南还是先开了口。
“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孟庆军眉头微蹙，想起上个月他打电话给孟湘南，她并没有接。
“我没看见，后来忘记回了。”孟湘南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起了谎。
“一天天的在搞什么鬼……高三了，你可别光顾着玩。”孟庆军当街拿起了家长架子，却见孟湘南神色冷淡不说话，声调又低了下去，“有时间就来家里吃饭，带你弟弟玩一玩。”
孟湘南还是不说话。
超市的店员这时追了出来，和孟庆军说算错了账，孟庆军只得提着袋子又返回去，让王惠在原地等他。
孟庆军一走，王惠原本挂着的笑容慢慢放了下来。
“高三了，压力很大吧？”她上前一步，看着孟湘南。
“还好。”孟湘南答。
王惠比孟庆军小八岁，却看上去很憔悴，不知道是不是产后一直没有恢复，她脸色很苍白。
“养一个孩子的压力是很大的，你已经大了，应该要懂事。我不想他顾了小的还要顾大的。”
孟湘南平静地看着王惠，她的声音说到最后愈发的低，仿佛是在为自己拐弯抹角的话感到不光彩，但隐约有厉色的眼睛却充满了直白的要求。
要求孟湘南识相一点，不要来和她的孩子抢。
虽然寥寥几次见面，王惠对她的态度都称得上是友善，但孟湘南早就察觉到了王惠对她的敌意。孟庆军和姜玲早就翻了脸，非必要不来往，只有孟湘南，和她丈夫是避不开的血缘关系，也只有孟湘南的存在，总是会提醒着她，丈夫在与她的小家庭外还有另一份责任。
孟庆军在超市里头还没有出来，孟湘南的目光落在王惠手中的婴儿车上。过去，她和父母也曾如此，饭后一起在家附近的超市散步，妈妈抱着她，爸爸走在前头，他们买回去的每一样，都是对平凡生活的美好期望。
现在这些记忆竟然有些模糊了。
“惠姨，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的孩子抢什么。”孟湘南缓缓开口，“但赡养费是他该给的，因为他亏欠我妈妈。”
“你这孩子……”
王惠还想说什么，余光瞥到孟庆军出来，又闭了嘴。
“这些你提着回去吃。”孟庆军手里多拎了一袋子零食，径直走过来塞进了孟湘南手里。
“也没见你长胖一点，还是这么瘦，你妈出差就来爸爸这里吃饭吧，你惠姨手艺不错。”孟庆军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不自然。
“知道了，我还要去找同学，先不说了。”
“那行，我们也要回去了。”孟庆军转身揽过脸色复杂的王惠，一家三口朝着另一条路远去。
孟湘南走了几步后停下脚步，打开了刚刚孟庆军塞过来的那一袋零食，里面花花绿绿全是给小朋友吃的――
都是她自己小时候爱吃的。
如果说他从来都不曾尽职尽责的做一个父亲，他却又记得这些小事，可要说他如今对自己过去抛妻弃子感到愧疚，这么多年却从未向她说过一句对不起。
孟湘南无法爱父亲，也无法恨父亲，在这些过于复杂的人生功课中，她的心早已渐渐麻木，这是一笔永远没法算到清楚分明的帐，她只能朝前走。
合上纸袋，她回头想再看看，那一家三口早已不见踪影，厚重的雷声闷在云层里，骤雨忽至，街上原本还三两成群的行人作鸟兽散。
她提着一袋子沉重的饮料零食有些不知所措，想快步走去商铺屋檐下躲雨，没走两步，那沾了雨水的纸袋却哗啦一声破开了。
花花绿绿的零食散落在地上，滑稽的模样像是在嘲笑着她。
孟湘南真想把它们扔了算了，但愣了一瞬，还是蹲了下来，伸手去捡起这些童年的碎片。
淅淅沥沥的雨滴摔碎在大理石铺就的路面，却忽然停止砸在她的背上，孟湘南抬起头，因背着光，她眨了眨眼，才看清。
“需要我帮忙吗？”
陆嘉显撑着一把黑色大伞走到她面前。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蹲下身，修长手指被雨水溅湿，替她收拾着一地的狼狈，另一只手稳稳地替她撑住伞。
原本他并没有想过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只是因为看到和她说话的人正是孟庆军――他刚刚才在韦溪给的资料上见过他的照片。
只是没有想到会听到那样的对话。
在孟庆军一家三口面前，他能感受到孟湘南是难堪的，于是在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可是看到她需要帮助时，身体却先于头脑，迈步走了过来。
“给。”他递给孟湘南一包纸巾，她的头发微湿，裙摆也沾了水，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缀着水珠，像被淋湿的小鹿。
“谢谢。”孟湘南伸手接过，拿出纸巾擦了擦自己滴水的头发。
两个人退到了街边的屋檐下避雨，伞被陆嘉显收到了一旁，孟湘南注意到他的手还是湿的，也递给他一张。
“你今天怎么在这边？”孟湘南边擦头发边问。
他总能撞见她狼狈的模样，孟湘南真不知道这到底算巧还是不巧。
“嗯，路过。”陆嘉显顿了几秒，坦然道，“刚刚看见你在和人说话，就没叫你。”
孟湘南擦头发的手僵住了一秒，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陆嘉显是什么时候、从哪出现的，他有没有听到什么。
“刚刚是遇见了熟人吗？”陆嘉显轻描淡写的试探，听上去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寒暄。
孟湘南垂下眼帘：“嗯，算是吧。”
“给你买了很多零食。”陆嘉显看着她脚边破损的纸袋，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都是小孩子吃的。”
孟湘南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辩解道：“其实很好吃的……”
“是吗？”
陆嘉显还真的微微侧头仔细看了起来，有些认真的好奇。
孟湘南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的样子，和上次西装革履的高材生打扮不一样，他今天穿一件黑色卫衣配一条灰色格纹休闲裤，有些慵懒的气质。只是仔细看又会发现，卫衣下隐约露出银色的金属链子，手腕上有只精致锃亮的黑色腕表。
精致，这是孟湘南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陆嘉显身上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浮夸点缀，但是身上每一处低调都并不简单，这大概是长时间的优渥家境养出来的穿衣品味。
她脑海里忽然又想起褐砂石别墅的那个男孩，他也总是穿着精致得体的衣服，高级挺括的衣料上也爱缀一些金属装饰。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能有些冒昧。”孟湘南深呼吸一口，看向陆嘉显。
陆嘉显的眸光平静地到她脸上，温和又认真的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你和顾应昭，真的是亲兄弟吗？”孟湘南注视着他。
第二十章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陆嘉显一侧的眉骨微微挑起，他没想到孟湘南会这么直白。
在他面前，她比前几次在留言板对“顾应昭”的暗暗试探更加直接，像是一种进攻。
孟湘南没有丝毫掩饰的看着他，他在她亮亮的眼睛里看到渴望和探究，只一瞬，他便收敛了神色。
“是。”陆嘉显略一点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得到了如此干脆的正面回答，孟湘南忽然觉得心里松快了不少。
“难怪……难怪你们长得这样像。”
陆嘉显微微垂下眼帘，有些自嘲地道：“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常常被认错。”
孟湘南：“我也认错过，那次在学生会，我以为你是他。”
陆嘉显没接话，孟湘南在他眸光下看到一瞬间的暗涌，再定睛一看，他只是微微笑着，看着她。
“那你为什么会和你弟弟在同一个年级？”
“我十二岁时，休学过一年。”
“我小时候可能见过你。”她再次将话题引回那栋褐砂石别墅。
“为什么？”陆嘉显声音低沉缓和，循循善诱，像是要听她讲故事。
“我爸爸……”提到孟庆军，孟湘南不自觉抿了抿嘴唇，“他以前在顾家工作，我跟着他去过几次，是一栋红色的大房子。”
陆嘉显转过身体，肩膀倚在墙上，看着她：“是吗？”
他的轮廓本就深邃，在这个角度下又被光漫射出一条分界，从鼻梁骨开始，一边在明，一边在暗，这种重骨相的长相和孩提时代一般差距较大，孟湘南也没有什么把握。
但就算猜错了，她也不会掉块肉。
陆嘉显给她的印象，就是很温和、好说话，不会与她计较这些小事。
于是她笑笑，继续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我记得书房里有挺多绘本，当时的保姆阿姨还送了我几本让我拿回家。”
她说完这些，不自觉移开了目光，假装在看雨有没有变小，实际上，是不敢去看陆嘉显的表情。
“小时候，我是和母亲一起生活的。”
陆嘉显的声音轻轻的飘进她的耳朵。
“你说的地方，我没有住过。”
陆嘉显的否认竟然让孟湘南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弄错，一切只是她太过多疑了。她为自己的荒谬想法和疑神疑鬼感到好笑。
陆嘉显静静地看着孟湘南，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她嘴角挂上了轻快的笑意，像是雨过天晴、有惊无险的意思。
从他当着她的面叫顾应昭弟弟，就知道她应该迟早会对两个人的身份产生怀疑，只是没想到她一有机会就单刀直入。
“你说你爸爸是替顾家做事的？是做什么？”
现在，轮到他的回合了。
孟湘南回想了一下：“做司机，但是好像也做助理，我也不是特别清楚，那时我和我爸不常见面。”
做助理？陆嘉显倒是没在调查结果上看到这些细节。
“那你怎么会去过顾家？”他明知故问。
雨声渐弱，地面被冲刷得发亮，这条街上躲雨的人只有他们俩，当孟湘南不回答他时，就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安静，把气氛变得微妙。
孟湘南并非想故弄玄虚，她只是太过谨慎，顾应昭和陆嘉显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很糟糕，陆嘉显又曾经抛弃了父亲给的姓。她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亲之间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单从两兄弟的年龄差也基本可以确定不是好事。
“我爸没空的时候，会让我在顾家等他办完事回来。”孟湘南避开了江映雪这一环。
陆嘉显很清楚，孟湘南那时总是怯生生的出现在他房门外，但他好奇的是，孟湘南“寄宿”的时候，孟庆军做什么去了，后来又参与了多少江映雪的事。
“刚刚和你说话的，就是你爸爸吧？”陆嘉显换了个切入点。
孟湘南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的，他再婚了。”
提起这件事，她并没有表现出落寞，反而语气很平常，陆嘉显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带，斟酌着用词：“每个人都只能陪伴你走一段路。”
孟湘南知道他这句话是在宽慰自己，转念一想，他自己的父亲不也是这样吗？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回到北城呢？”孟湘南微微偏过头看着他。
第二十一章 她总能出其不意的在他这里反客为主
其实孟湘南和陆嘉显还没熟到可以聊各自过去的地步，这种好奇是不合适的，但刚刚他已经撞破了自己家的糟心事，站在屋檐下讨论对方的伤疤，这使得两人的距离以奇怪的方式忽然拉近。
“这里是我的故乡。”陆嘉显却只轻描淡写的盖过了，眉眼又恢复了温柔平淡的笑。
他的笑意并非是真的全因为家教修养，孟湘南想，这种客气又恰当的笑容透着疏离感。
不过她不想去探究，两个有着相似经历的人即使不说破也能获得某种平静的共鸣。
“社团节快要开始了。”孟湘南换了个话题，“你也会参与吗？”
“当然。”陆嘉显顿了顿，“学生会……有很多事。”
想到他刚转来不久，并没有参加过启星中学的社团节，孟湘南补充道：“一般社团节后，高三的成员就会退社了，把社团交给高二的同学，你和沈如琢应该也可以卸任学生会了。”
陆嘉显却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其实你没有必要来学生会，大家都想好好备战高考，好过在学生会当牛做马。”孟湘南其实一直都很好奇这个问题，陆嘉显初来乍到，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热情。
“当牛做马谈不上，很多事并不难，以前我在学校也组织过一些活动，其实都一样。”陆嘉显回答她。
他自己对这些事其实并不敢兴趣，但加入学生会是最快打入启星高三这个大集体的途径，他从来不喜欢被动等待。
当然还因为不堪重负的沈如琢希望他能来帮忙。
“雨停了。”陆嘉显抬眼看向天空。
孟湘南伸手探了探，空气中只余下一股潮湿的气味。
“今天谢谢你。”她正色道。
“不客气。”陆嘉显伸手拿过放在墙角的伞，“你带着吧，不知道还会不会下雨。”
他将伞柄递到孟湘南手里，孟湘南想推辞，却不及他动作快。
“先走了。”陆嘉显长腿一迈。
“等一下……”孟湘南急促地说道，陆嘉显回过头，她张了张嘴，忽然感觉说话又不顺畅了。
她想把伞还给他，每次都是他帮她，一次又一次的欠人情，就算于他只是举手之劳，她也不好意思。
“那……那你……如果下雨……”
刚刚还好好的，一着急又开始张口结舌，孟湘南耳朵尖一下就涨红了。
“我坐车走，下次再还吧。”陆嘉显好像知道她在纠结什么，挥了挥手，转过身走了。
身后的人没再叫他，陆嘉显不自觉地笑了下。
还是老毛病……
一紧张、一着急，她就口吃。
不过还好平时很少见她口吃，在这些年里她应该矫正了不少，比起过去两人在那栋别墅里，他一字一句的引导她要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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