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只是那一句“对不起”让她不能不在意。
“打算做什么?”陆嘉显微微侧头,他察觉到了孟湘南的心不在焉。
其实他之前已经快走到校门口了,结果却看见曾絮一个人走在前头,行色匆匆,今天所有的社团基本都要去林荫道那边认领自家社团租用的桌椅,他先后看见好几个人去量尺寸,分材料,如果曾絮已经一个人走了,那孟湘南就是独自一人完成工作。
他删掉了提问箱,单方面斩断了这段错位的联系,可是心里的情绪却在作祟。
他想,那是愧疚。他就去确认一下,看一眼而已。
然后就看见她一个人艰难的抱着泡沫板在缓缓移动。
“嗯?”孟湘南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陆嘉显指的是他手里这些材料。
“大概就像做手抄报一样吧,画点花花绿绿的口号上去。”孟湘南有点嘟嘟囔囔,声音越来越小,“其实我也没想好做什么……”
“招新的话,最重要的应该是福利待遇。”陆嘉显眯起眼睛,微微笑道。
“广播社……好像没有什么福利。”孟湘南想了想,广播社真的就是纯打工人社团。
“有,你们办公室累积了很多材料,中英双语对照的文学鉴赏材料、还有学校发给你们的原文书,这都是可以开放给新社员的。”
“这些也算福利吗?”这福利会不会太枯燥了点……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对于喜欢这些的人来说,这很有吸引力。”
陆嘉显说话和缓,语气却很肯定,连她都被这种肯定带得有信心了,她看向陆嘉显,他单手拎着泡沫板,漆黑的刘海落在他额前,他做什么都是如此游刃有余。
“你小时候一定是老师最喜欢的那款乖宝宝。”孟湘南笑了一声。
“……乖宝宝?”陆嘉显转过头。
孟湘南头一次看见他脸上出现了“沉稳脸”和“客气脸”之外的新表情,有不加掩饰的惊讶,和认真的困惑。
头一次有人用“乖宝宝”来形容他,这不可不称之为是一种新奇的体验,陆嘉显目光微沉,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看上去做什么都毫不费力。”孟湘南答,“从小到大都很努力的人才能做到这样。”
孟湘南脑海里莫名出现小陆嘉显在教室里坐得板正的模样,而小陆嘉显的模样……
与她回忆中的那个小男孩忽然重合了。
孟湘南猛地甩了甩头,想把这个有些“诡异”的画面甩出脑海。
她为自己这一刻的“混淆”感到莫名的羞耻。
见她忽然紧抿嘴唇不说话,不知道又在害羞什么,陆嘉显没再说话,唇角却不明显地翘了起来。
明明他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乖宝宝”吧?
出了校门,孟湘南原本想说搭地铁,结果陆嘉显直接伸手拦了出租车,她只好跟着一起坐进后座。
一路上,她在心里悄悄盘算,这些人情该怎么还,她不喜欢欠人情的感觉,但又苦恼的是,以陆嘉显的能力,她大概根本找不到什么能帮他的机会。
陆嘉显根本不知道她在盘算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车一路开到孟湘南家附近,因为老旧社区窄巷难行,提前两百米就让他们下了车,夜幕低垂。
陆嘉显拎起她的手工材料,一路送她进去。
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冷漠,但孟湘南和他聊些什么,他又很有耐心,旧城区的小巷因为狭窄而充满了烟火人家的香味,谁家做了什么菜,闻一鼻子就知道。
陆嘉显跟着她一路到小区门口,孟湘南隔着一条小路看见姜玲恰好也到家了,她从一辆黑色越野车上下来。
她正打算和陆嘉显道别,就看见黑色越野车上又下来一个微胖的男人,他快步走到姜玲身边,揽过她的腰,吻住她的唇。
孟湘南看见妈妈也抱住了那个男人。
她的眼和唇这一瞬间都失控了,僵在她脸上,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有手一瞬间下意识拉住了陆嘉显。
陆嘉显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她的手指紧紧的捏着他的袖子。
“不、不是这里……还要往前走一点。”孟湘南惊慌地转过身,快步朝另一个方向方向走去。
第二十八章 原来他发自真心的笑是这样的
老旧的小巷狭窄蜿蜒,孟湘南的脑子嗡嗡作响,她拉着陆嘉显快步穿梭在其间。
只可惜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一眨眼她就已经走到了街口。
马路上嘈杂的车水马龙粗暴的叫醒了她,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处可逃。
“那边有家咖啡店。”
听到身后的声音,孟湘南才想起,陆嘉显跟了她一路,直到这时才出声。
孟湘南出神的盯着他,见他眼中有征询的神色,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是一家连锁咖啡店,还为这附近的上班族提供一些西点,里面摆了几张简单的桌椅。
这时她才发现她的手指还搭在他的手腕上,孟湘南立刻缩回了手,陆嘉显却反手虚握一下,带着她往咖啡店走去。
“走吧。”他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我有些渴。”
孟湘南低下头,沉默的跟着他走进了店里。
陆嘉显又不是傻子,他应当也看见了那一幕。
孟湘南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陆嘉显将她的手工材料放在一旁,又起身去前台点了一杯咖啡,一杯牛奶。
孟湘南望着窗外的街景出神,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手中的手机震个不停,她低头看了一眼便按下锁屏。
是姜玲打来的,因为现在已经快七点了,她还没有回家。
陆嘉显端着咖啡和牛奶过来时,就看见她满脸的失魂落魄。
他的确是看见了,一对中年男女拥吻,孟湘南在目睹这一幕后就变了神色,从他所了解的她的家庭情况来看,不难猜出是什么情况。
他却不问,只是说:“这家店的咖啡豆是我喜欢的,牛奶也是用的鲜奶,很香。”
他示意她喝一口,孟湘南伸出双手轻轻搭在杯沿,是热的,从手心缓缓往她的身体深处流动。
其实她早就想过,妈妈应该要有自己的生活,她值得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事物,只是当这件事真的来临,并且是以这种方式,在她毫无准备时送到眼前,她才发现和想象中是不一样的。
失落与害怕才是最先到来的情绪。
妈妈有了新的爱人,或许还会有新的家庭……
也可能有新的孩子。
孟庆军当年离开的背影深深地刻在她的心底,爸爸已经和其他人成了一家人,如果妈妈也会嫌她多余呢。
她希望妈妈能够幸福,可心底的自己却懦弱得仍然是七岁时的模样。
七岁时的她,哭着去追载着爸爸离去的车子,可爸爸头也没有回。
灰暗又狭窄的长街,抓不住的美好童年和那辆她怎么也追不上的车。
她害怕,自己又要被抛弃一次。
“对不起。”片刻,孟湘南深呼吸一下,神色渐渐恢复如常,“让你送了我这么远。”
陆嘉显是聪明人,她想,不论他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用说破。
“没关系。”陆嘉显目光落在那杯咖啡上,“偶尔散散步也不错。”
明明是她麻烦他,却被他说成是散步,孟湘南苦笑一下,未免太过体贴了。
陆嘉显见她很快就将自己的情绪压制下去,眼神略微沉了下去。
“刚刚那个人,是你妈妈?”
孟湘南刚感叹陆嘉显体贴不到几秒,他就直截了当的提问了。
“是。”孟湘南抬眼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为什么?是什么坏事吗?”陆嘉显的手指轻轻抵住颧骨,认真地看着她。
孟湘南垂眸想了片刻:“不一定是坏事。”
陆嘉显淡淡一笑:“或许,只是多了一个人照顾你。”
他的笑意里是宽慰的意味。
“也多一个人和她作伴……”孟湘南看向玻璃窗外的霓虹,尝试把视野放宽阔一些。
只不过聊了几句,她却觉得自己透了一口气,从惊慌失措中逐渐平复。
道理孟湘南都懂,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陆嘉显坐在咖啡店里这样聊一聊,就像催化了这段时间的过程,她发现自己并不是想要把这些事憋在心底,只是羞于开口,并且认为自己无处倾诉而已。
如果再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也太矫情了。
“晚上喝咖啡不会睡不着吗?”孟湘南换了话题。
陆嘉显微微摇头:“不会。”
实际上,不管喝不喝咖啡,他都很难入睡,夜晚对他来说十分漫长,就算把课上布置下来模拟卷全刷完,也不过两三个小时。
北城是他的故乡,但这里对他而言却是一座空城,像这样坐在一个热闹的地方,有人能聊天,反倒让他觉得心情放松。
“牛奶很香。”孟湘南喝完了,微笑道,“总是给你添麻烦,下次也让我请你一顿吧。”
孟湘南眼睛终于有了一些亮光,不似刚才全然被失落盖住,上嘴唇还站着细细一条奶沫,像长了一层白胡子。
陆嘉显喉间沉沉地发出一声低笑,不自觉伸手擦了一下鼻尖。
孟湘南这一刻才发现,原来他发自真心的笑是这样的,两边的嘴角会翘起大方好看的弧度,露出齐整洁白的牙齿,脸颊两道浅浅的笑纹中和了锐利的五官线条,让他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很好看。
她下意识的移开目光,从玻璃窗上倒映的影子上发现了自己的一抹“白胡子”。
她故作严肃地瞥了一眼陆嘉显,他已经不笑了,伸手递来一张纸巾,但眼底却还留有笑意。
孟湘南接过纸擦掉嘴上的奶沫,轻快地道:“走吧。”
她准备好回家了。
陆嘉显一路又送她回到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不曾交错。
大概是夜晚的小巷让人容易引人联想,陆嘉显一直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两个人走到孟湘南家楼下,他将手里的一堆材料交还给她。
“明天见。”
借着盈盈月光,她转身和他道别,陆嘉显点点头,略一挥手,孟湘南就转过身上了楼,她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看着脚下黑漆漆的阶梯,她决定回家不提自己看到了什么,找个别的借口解释自己的晚归。
如果妈妈觉得时机到了,想说的话,就会告诉她的。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把之前的心情藏进了心底。
而她不知道的是,陆嘉显在和她道别后,并没有离开,他往外走了几步,便回头驻足,直到看见这栋楼某个窗户亮起暖黄的光,孟湘南的身影在窗帘上晃了一下。
原来住二楼。
陆嘉显的目光扫过这整栋楼,只有十层高度,没有电梯,楼体本身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更显得老旧,是上个世纪最常见的那种居民楼,却充满了烟火气息,他站在楼下,能听见一侧的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孟湘南的声音,她在给她母亲帮忙。
恍若隔世。
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月色下,仿佛回到自己的童年。
那个时候,妈妈和妹妹,都还在。
第二十九章 昼短夜长天似水
陆晚萤的抚养权官司在陆嘉显九岁那年的夏天二审宣判,法院最终还是将陆嘉显判给了母亲。
就算没有陆家的支持,陆晚萤的嫁妆也是价值不菲,加上陪伴孩子的时间远远多于顾海,顾海在法院里没有丝毫胜算。
可那个年代,就算判决结果出来了,执行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顾海把陆嘉显藏在别墅里,上下学都由江映雪亲自接送,根本不打算给陆晚萤接触到孩子的机会。
陆嘉显很快就察觉了顾海的意图,他有些不屑一顾,他已经读四年级了,如果他想,哪个老师都抓不住他的小动作,如果父亲和江映雪非要拦着妈妈来找他,他可以自己去找妈妈。
但很快他就发现,根本看不见妈妈的影子。
“你别做梦了,你妈妈根本就不要你,官司都打完大半年了,她就没来过!”
在他进入五年级的第一天,江映雪气急败坏地骂他,“真是见了鬼,我自己的孩子都接不过来,天天在这接送你这个扫把星!”
陆嘉显不说话,在住进褐砂石别墅的一年里,他已经学会忽略江映雪的恶毒言语,现在顾海在别墅住得多,她也不敢随意把他关进地下室。
为了能早点把她的孩子接过来,上户口,她在顾海面前对陆嘉显可以说是关怀备至,极其夸张的扮演着一个合格的继母。
陆嘉显甚至懒得去拆穿她,在他眼里,父亲早已令人失望透顶,但他面上却不显,只要顾海在家里,他不介意离父亲近一点,这样江映雪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他不相信母亲会把他留在这里,她一定会来接自己的,在这之前他要做的就是忍耐,忍耐到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的那天。
秋天的黄叶转瞬就枯萎,只剩残枝残骸,很快又被雪掩埋。
陆嘉显的忍耐没有白费,母亲在他十岁生日那天来到了褐砂石别墅,陆晚萤站在别墅正门外的雪地里,穿着一身酒红的大衣,大雪落在她头上,分外的好看。
她瘦了许多,原本珠圆玉润的脸凹陷了下去,但陆嘉显看到妈妈的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看见了神明。
妈妈来救他了。
他扑进妈妈怀里,他平日里和年纪不符的冷静与早熟,在妈妈的怀里都化开了,化成一滩水,从眼角流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久才来,但他知道,妈妈为了来接他一定辛苦极了。
令他惊讶的是,父亲并没有阻拦母亲,甚至在离别前,笑着往陆嘉显手中塞进一个恐龙玩具。
“要记得想爸爸。”顾海脸上的笑容极其勉强,比哭还难看。
平日里十分乖巧的儿子,这时却忽然露出让他感到陌生的眼神,陆嘉显摊开手掌,将恐龙玩具丢进雪地里,转身和陆晚萤上了车,离开了他。
陆晚萤带着陆嘉显在北城找了家环境不错的酒店,给他买了蛋糕,过了生日。
许愿的时候,陆嘉显心里一片清明,他没有任何愿望了,他所求的已经实现,他已经和妈妈团聚了。
过完生日,当晚,陆晚萤便带他坐火车去了穗城――她的故乡。
将近凌晨时,陆嘉显跟着妈妈穿过夜幕中的穗城,到了一片老旧的居民区,狭窄的小巷没有路灯,漆黑得吓人,妈妈的手却很暖很暖,她牵着他,他就有无限的勇气,去面对任何未知。
直到随妈妈进了屋,他才明白,为什么妈妈等了快一年才来接他。
“你怎么才回来……”一个打扮时髦的阿姨从沙发上坐起身来,把怀里的小婴儿小心翼翼地递进陆晚萤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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