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穿过一小段步行街,两人走进一家圣诞氛围浓厚的餐厅。
一进门,郑连依便看见靠里桌子边的众人,忙拉着迟休上前。
因为镜片容易起雾,迟休今天难得戴了日抛,顺着郑连依的方向走,很快发现了韶谌的身影。
韶谌整个人懒散靠在椅子上,下颚微敛,长睫盖住眼底,与身旁热闹氛围格格不入。
段以纯看见两人,温柔笑了笑:“来了?”
郑连依在他身边坐下,迟休也挨着郑连依落座。
“怕堵车,所以我们坐地铁来的。”
段以纯颔首。
颜青立起身:“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先吃饭吧?”
一群人聊得正欢,迟休扯过一张纸巾默默擦起碗。
韶谌抬睫须臾,目光往迟休这边扫了扫。
“话说你俩怎么凑一块儿了?”颜青倏忽转移话锋,直视段以纯和郑连依,“高中那会儿我记得就没见你俩说过话。”
“没说过话怎么了。”郑连依把碗用开水烫了烫,“告诉你,这叫命中注定的缘分。”
段以纯也温柔回望郑连依:“确实。”
“咦――”颜青嫌弃咧嘴,“恋爱中的男女看着真他妈烦。”
话头再转,颜青手肘推了推身旁冷脸的韶谌。
“喂,你不也追过迟休吗?怎么现在没动静了?”
韶谌抬眸冷他一眼。
颜青没心没肺地又起话茬。
“诶,段以纯高中不是音乐生吗?”
段以纯看了看韶谌。
“嗯。”
颜青继续道:“我记得有一回咱们不是开运动会吗?那会儿韶谌刚转来还没俩月,我和段以纯也跟他不熟。”
“那次运动会不是有个晚会?段以纯那晚抱着吉他上台演出来着,晚上他就背着吉他回去,我也一块儿。”
“然后韶谌那小子跑巷口来堵我们,模样特拽,我跟段以纯还以为遇到混球了,仨人就搁那儿傻站着对视。”
“韶谌又长得人高马大的,我俩本来商量着怎么脱身,谁想到这小子一脸严肃地走过来,盯了段以纯两秒。”
颜青失笑:“我以为他要打劫挑事,所以拦在段以纯面前,结果韶谌冷脸把我扒开,并冲段以纯来了一句――”
“喂。”颜青学着韶谌的拽样,“教我弹吉他行不?”
“哈!”郑连依觉着好笑,“你们还有这段?”
段以纯点头。
郑连依扶额:“我承认我被笑到了。”
“这个还不算离谱。”颜青又晃晃手指,“关键是他一弹钢琴的,还真自个儿抱着吉他谱啃了仨月!”
迟休安静扒饭,不出一言。
第19章 (十九)春风十里
迟休不发一言。
由于身旁的韶谌脸色过于冰冷,正在兴头上的颜青讪讪住嘴。
“行行我不说了,你少他妈摆臭脸。”
对于韶谌弹吉他这件事,迟休仅限于知道他弹过。
但他自己学了三个月,迟休还是第一次听说。
烤盘上的肉片滋啦作响,不时溅起些许油点。
迟休僵住筷子,突然恍神。
那年春天,迟休坐在老房子的画室里,屋外的木香花藤挂上花苞。
迟休正对着画板挥笔,身后突然传来琴弦被拨动时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转身,韶谌不知何时坐在窗前的木桌上,动作稍显生涩地抱着怀里的吉他。
又试了几个音,韶谌拨动琴弦,缓缓开嗓。
“我在二环路的里边想着你。”
“你在远方的山上春风十里。”
“……我在鼓楼的夜色中为你唱花香自来……”
“把所有停不下的言语变成秘密关上了门……”
“莫名的情愫啊,请问,谁来将它带走呢?”
“只好把岁月化成歌,留在山河。”
少年声音明朗,带着他独有的磁性与温柔。
迟休愣愣注视窗前的韶谌。
阳光将少年的发丝染成金色,脸半陷在阴影里,除了抱吉他的身子略显紧绷,双腿随意耷拉在桌前。
长睫下的黑眸映着点点阳光,目光不时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韶谌唇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与清爽悠扬的吉他声相得益彰。
眼前的少年恍若遥不可及,却又真实地在光里灿然。
悸动无声。
琴音泛着清风。
风把暖阳揉搓成一个春天。
她的少年。
好像是。
比光还温柔的存在。
歌声在琴声结束之前滞停,韶谌指尖轻抚琴弦,曲子尾调清脆而洒脱。
一曲终了。
韶谌抬眼,默默注视迟休。
迟休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半个字。
“怎么样?”
韶谌挑眉,邀功似地笑笑。
迟休回过神,一字一句开口。
“不好听。”
“啊?”韶谌刚准备放下吉他,听到迟休的话时动作一顿,“那……”
“我再练练?”
记忆里的歌声沉淀岁月,迟休睫毛颤了颤,将思绪从回忆里拉出。
再抬眸。
少年的轮廓被岁月打磨,只剩下对面被时间抹上冷色调的男人。
迟休慢慢夹起菜往嘴里送。
“你好。”
迟休应声懒懒抬眼。
一个长相温润的男人站在桌前,手里捏了一只红玫瑰。
“请问是画家迟休吗?”
餐桌上的众人闻声撇过头,看着迟休身侧的陌生男子不明所以。
迟休淡淡颔首。
男人脸上顿时绽开一抹笑意。
“太好了,那请问你能给我签个名吗?”男人笑了笑,“我很喜欢你。”
众人一惊。
虽知道来者的意思,但这样直接了当地表达想法难免让人讶异。
角落里的韶谌眉心一跳。
迟休则没当成多大回事儿,淡定接过男人递来的本子和笔,慢条斯理地签起名。
“那作为交换――”接过签名,男人抿唇轻笑,“这支玫瑰花送给你。”
“圣诞快乐!”
男人离开,迟休没管放在桌上的花,然而其他人早已蓄意起哄。
“天哪!我都还没想起这茬!”颜青指指迟休,又指指自己,“我以后都能出去吹牛逼说我有个画家朋友!”
“迟休很低调,可能不太希望你这么做。”段以纯出声。
郑连依点点头。
迟休轻声:“嗯。”
“不过他还挺浪漫。”郑连依瞥了一眼迟休桌前的玫瑰花,“还送你一支玫瑰花。”
韶谌不参与谈话,静静喝酒。
“人也温温和和的……”郑连依用手肘推了推迟休,“诶,你觉得这款怎么样?”
迟休敷衍摇头。
颜青又抛出一句:“迟休没谈恋爱啊?”
“没有。”
“天哪?!”
郑连依拍拍迟休的肩:“唉……我们的高岭之花啊……”
夜已过半,几人终于走出餐厅。
颜青晃晃手机:“有人一块儿去KTV吗?我朋友在那边等着。”
郑连依双手赞成,段以纯看着她忍俊不禁。
迟休:“我先回去了。”
郑连依担忧:“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迟休摇头,“就想好好补个觉。”
郑连依想起迟休前两天通宵,也没再强留。
目送迟休上车后,几人商量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韶谌静静靠在车前,一言不发。
段以纯上前:“怎么了?喝多了?”
韶谌扶额,摇摇头。
“没,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帮你叫个代驾?”
韶谌:“不用,我自己回去。”
颜青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自己回去?醉驾?”
韶谌闻言,难得没怼人。
段以纯发现一丝异样。
自打段以纯认识韶谌,便知道他骨子里的桀骜与乖戾。
以及他与众不同的洒脱和热烈。
眼前的男人与当年的少年重叠。
那年的夏天,雨季格外漫长。
高考结束后,原本打算出去旅行的一行人没能找到韶谌。
段以纯站在韶谌家楼下,打算再拨出电话时,韶谌一瘸一拐的身影在夜色中逐渐显现。
看到段以纯,韶谌脸上没什么波澜。
“有事儿?”
“颜青他们说出去玩儿,想叫上你一起。”
段以纯移眼看向韶谌被石膏包裹的小腿。
韶谌在高考前一个月出了车祸,左小腿骨裂,所幸不严重,韶谌杵着拐杖参加完高考。
“这几天都没联系得上你,在干嘛呢?”段以纯想抬手扶住韶谌,“伤还没好,还是不要过多剧烈运动。”
韶谌杵着拐杖自顾自地低头走。
“我不是记得你有轮椅吗?”
“谁要坐那破玩意儿。”
韶谌家在二楼,段以纯又想伸手扶他,却被拒绝。
他就跟在韶谌身后,看着他一步一阶梯地慢慢往上移动。
快到门前的最后一阶时,韶谌拐杖突然踩空,一个踉跄往前栽。
段以纯眼疾手快,抓住韶谌的手臂停止危机。
“……谢了。”
段以纯疑惑,他莫名感觉韶谌心不在蔫,和往日里的张扬大相径庭。
走到门前,段以纯扶住韶谌,这才发现他黑色的衣服基本湿透。
段以纯愈发疑惑。
约莫一小时前才停的雨,韶谌到底去哪儿了?
抬眼,韶谌的侧脸略显憔悴,眼尾发红,手上正漫不经心地找钥匙。
选定钥匙,韶谌又默默伸向钥匙孔,却迟迟没打开门。
段以纯想拿过钥匙帮他开门,但在钥匙脱手的一瞬,韶谌的脸终于映入眼帘。
头发被雨水沾湿,丝丝缕缕贴在额前,面无表情,整个人就像是悬溺在水里。
又像是被什么绷紧。
置身于无法挣脱的窒息。
段以纯看着他,心里莫名有点儿闷。
那个肆意不羁的少年。
此刻。
眼底失了光。
-
迟休回到家,突然想起好像忘了点东西。
看着对面楼里的圣诞树,迟休顿悟。
刚才那人给她的玫瑰花没拿走。
也不重要。
迟休转进浴室,打算洗漱一番早点上床睡觉。
咚咚!
迟休看向门口。
这么晚了谁还能来找她。
带着疑惑,迟休从猫眼里往外望去。
空无一人。
片刻。
咚咚!
门又被敲响。
迟休犹豫着开门,靠在墙边的人映入视野。
“韶谌?”
韶谌侧过靠在墙边的头,瞥向门里探头的迟休,注视几秒,又面向她站好。
男人身上的酒气扑面而来,迟休明白他醉得不轻。
韶谌低头看着她,踌躇片刻,哑声开口。
“圣诞快乐。”
迟休睫羽一颤。
说罢,韶谌慢慢转身打算离开。
没走两步,韶谌又退了回来。
在她面前站定。
迟休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耐心地回望他。
只见韶谌默默掀开大衣,在内层包里摸索着什么。
小心翼翼地,韶谌从衣服里拿出东西――
一支白玫瑰。
迟休看见花时一愣,随即抬头,对上韶谌直白而炙热的目光。
韶谌拿着玫瑰花,语调低哑地又重复一遍。
“圣诞快乐。”
迟休眸色闪了闪。
接过花。
“谢谢。”
迟休微微弯唇。
韶谌怔了片刻,把手插回外套兜里,下颚埋进毛衣的立领。
面色绯红。
僵持几秒,迟休轻轻出声。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已经不早了。”
韶谌抬睫看了看迟休,微微点头。
像个听话的小孩子。
迟休脑海里闪过这一念头。
“算了,你也醉得不轻,我送你下去吧。”
韶谌呆呆注视她须臾,点点头。
迟休进门拿上钥匙,领着韶谌走进电梯。
走到韶谌的家门口,迟休转身。
“钥匙给我。”
韶谌似乎没听懂她的话,仍然直直注视她。
从一个烂醉的人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迟休叹口气,在韶谌大衣口袋里翻找。
找到钥匙,迟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把,只得轮番尝试。
不过。
身后的韶谌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本想提醒韶谌站好,结果一转身,韶谌的胸膛近在眼前。
迟休仰头,再度撞进韶谌的目光里。
与先前的呆滞不同,韶谌此刻满眼迷离,痞气融进眼角的微红,混杂着酒气的灼热呼吸氤氲暧昧。
韶谌喉结动了动。
迟休心脏也随之漏了一拍。
“你,没喝醉?”
韶谌没应声,依旧盯着她。
又抬手将小臂抵在门上,俨然一副猎物得手的表情。
迟休一度怀疑韶谌是不是在装醉。
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有些无措,迟休忙转身继续开门。
韶谌也就着这个动作看她开门。
咔哒――
门终于打开。
韶谌收回手站好,迟休则指指屋内。
“你进去吧,我先走了。”
没管韶谌进没进屋,迟休略显局促地离开。
再回到家。
迟休靠在门后,舒口气。
心跳被莫名扰乱。
瞥过眼。
那支白玫瑰静静躺在鞋柜上。
第20章 (二十)迟画家
韶谌皱眉睁眼,熟悉的吊灯映入眼帘。
略微疑惑。
自己怎么回来的?
起身,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
勉强清醒了些,昨晚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清晰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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