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还是没有呢?”阿豪脸上的笑容很干。
“你问我?”郑嘉西觉得这人像个漏电玩具,反射弧有点抽象,“系统上看一眼不就行了。”
阿豪当然知道住店情况,主要是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的话陈森手里那把剪刀会不会直接飞过来。
他脑壳好痛,也根本捋不清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只能低头假装操作系统。
等了五六分钟,郑嘉西不耐烦催促道:“这你都看不明白?要不要我来?”
“别别……”
巧的是这时楼上下来一个要退房的住客,郑嘉西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就住在她隔壁房间。
“正好,他退了的那间房你给我吧。”
阿豪有些迷茫地抬眼看了看郑嘉西,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森的动向。
他咽了咽口水问:“啊?住……隔壁啊?”
郑嘉西真被他搞迷惑了:“不行?”
“倒也不是……”阿豪对着她身后的Eddie露出一个尬笑,“姐,这老外是谁啊?”
“干嘛,你们这儿住店还要人口普查?”郑嘉西被逗到了,也不介意回应,“我前男友。”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郑嘉西转身问Eddie要证件,Eddie虽听不懂多少中文,但也能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
“Jacey,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郑嘉西给了他一个微笑,安抚道:“没有。”
这话刚落地,某个角落里又传来纸箱破裂的突兀声响,邵菁菁盯着那块被硬生生压扁的瓦楞纸,终于忍不住了:“不是,这箱子跟你有仇啊?”
陈森一言不发,拾起东西就往门口走,离开前跟谁也没打招呼。
阿豪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浮上一种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可面前的郑嘉西也在给他眼神施压,他只好忐忑地接过证件,开始办理入住手续。
Eddie是个善于观察的人,他拍了拍郑嘉西的肩膀:“刚刚离开的男人是谁?他看了我好几眼。”
郑嘉西怂了怂肩,用食指点着脑袋。
“Psycho。”
第37章
退掉的房间需要打扫,趁着阿姨上楼收拾的工夫,郑嘉西领着Eddie去了外廊。
因为某人离开,她的专属茶座终于空了出来,沸水滚滚,清茶两盏,适合老友重逢,也适合前度感慨。
“这里没有咖啡,喝点茶吧。”郑嘉西把瓷盏往Eddie面前一推,“今天刚来郜云?”
“对,其实我来中国有一阵子了,在路海见了客户,所以拖到今天才来看你。”
“怎么来的?”
Eddie怕烫,他让茶先晾着,感叹道:“中国高铁很强,居然能直接通到这里。”
“能让你找到也是厉害。”郑嘉西笑着,转头望向清澈的近月溪,“感觉怎么样?”
Eddie探了探身:“说实话很惊讶,这里的风景让我想起在西欧度假的那段时光了。”
“真的?”
看郑嘉西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她显然把这些话当成了恭维,但语气和神态都很放松。
“Jacey,你的状态不一样了。”Eddie在找形容词,“比上次在澳门见到的你要活泼,自然。”
郑嘉西扬眉:“我上次状态不好?”
“你懂我的意思。”
郑嘉西勾了下嘴角,举着杯没做回应,Eddie则为她的某些变化感到欣慰,好奇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还是说,留在这里?”
茶水再次斟满,香味随着热气四散,郑嘉西放下小壶,掩了掩唇:“你知道的,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但跟我没什么关系。”
人若能停下脚步,那一定存在牵绊,可惜她还没有找到。
郑嘉西适时岔开话题:“说说你吧,这么突然来找我,一定有事吧?”
Eddie直接打开随身背包,取出一个精致礼盒,郑嘉西心一紧,那玩意儿长得太像戒指盒了。
“这是……”
“怎么了?”Eddie看见这种反应就更想捉弄她了,“在这里求婚不合适吗?”
郑嘉西是两眼一抹黑,她半开着玩笑威胁道:“Eddie,你要是敢乱来的话,我发誓你一定会被我踹进河里。”
Eddie大笑:“这确实是个戒指,但不是我给你的。”
他把盒子往郑嘉西面前一摆:“这是Ann托我带给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我生日都过去多久了。”郑嘉西掀开盒盖一看,是卡地亚经典的窄版戒指,“你和Ann见面了?”
“对,她说早就准备好的,只是一直没机会给你,知道我这次要来特意让我带的。”
郑嘉西取出戒指随手一套,还正正好卡着她无名指的尺寸,Eddie也笑了,为了证明清白,他让郑嘉西自己打电话向周桉确认。
笑闹过场,Eddie慢慢收起了表情:“Ann来过我的事务所,她打算和Ramon离婚。”
“离婚?”郑嘉西摘下戒指放回盒里。
“她没跟你说过吗,Ramon这两年沉迷赌.博,怎么都劝不了,连工作都丢了,整个人性情大变,Ann担心他会影响到孩子的成长环境。”
周桉和丈夫结婚多年,育有一子,夫妻感情向来不错,郑嘉西从未听她谈及此事。
回想两人每次的通话内容,重点似乎都只聚焦在郑嘉西的身上,早些年周桉给她当过咨询师,咨访关系结束后两人又成为了好友,听Eddie说起这些,郑嘉西反省的同时心情也开始变得沉重。
“还有你。”Eddie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如果不是这次和Ann见面,我都不知道你在曼哈顿买了公寓,之前问你去不去纽约,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话题又跑偏了,郑嘉西毫不心虚地应道:“公寓早就买了,我都没去看过几眼,怎么,不允许流浪者给自己留条后路?”
“女士,能成为你的后路是它的荣幸。”
Eddie说笑罢又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这回是鼓鼓囊囊的一个防尘袋。
“这件毛衣是你的吧?”
防尘袋打开,里面是一件红色毛衣,正面绣了点花样,但是款式看起来不太适合郑嘉西,确切来说是不合适她这个年龄段。
“我最近准备搬家,这是从衣帽间最深的那个柜子里翻出来的,那个房间只有我们住过,不是我的东西,那只能是你的了。”
郑嘉西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件毛衣,她伸手触摸,山羊绒的质地柔软依旧。
“难怪我后来一直找不到,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才亲自跑一趟?”
Eddie虽读不懂她眼中的情绪,但他明白这对于郑嘉西来说肯定意义非凡。
“我猜这是很久以前的衣服?你不仅没有丢掉它,还这么悉心存放,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担心邮寄会丢件。”
说不感动是假的,郑嘉西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一个劲道谢。
而关于这件毛衣的来历,Eddie并没有过多询问,两人在一起时郑嘉西就鲜少聊她自己的事,更何况现在,他的身份也不合适了。
“Jacey,我想我需要跟你说一声抱歉。”
郑嘉西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当年你坚持要回国,我不但没有给予你太多支撑,还轻易答应了分手,我想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希望这件事没有对你造成太大的伤害……”
“Eddie,就算是现在我也觉得你的选择没有错。”郑嘉西打断他的话,“要分开是我的决定,你没有义务陪我去走一条看不见未来的路,再亲密的关系也需要空隙和底线,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时机不对。”
Eddie陷入一阵沉思,复又说道:“你知道吗,这才是我们分手的真正原因,我们都太冷静了。”
“冷静?”
“知道Ann以前是怎么评价我们的吗?模范情侣。”Eddie勾唇笑,“我们很少吵架,很少为难彼此,甚至很少吃醋,你还记得吗,纪念日晚餐我因为顺路送女同事迟到了半个小时,你懊恼的居然是我的衣服跟你的衣服颜色不搭。”
郑嘉西想起来了,她笑完忍不住吐槽:“又不是DC小丑,茄紫色的西装真的很怪好吗?”
Eddie两手一摊:“你看,你的重点永远奇奇怪怪,但是从来都跟感情无关。”
连分手都是,郑嘉西理智得有些过头,分析各种利弊的时候像在汇报工作,甚至于会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然后告诉他,不值得为了一份盲目的爱情放弃手中现有的资源。
“我们可以分享电影、美食,或者有趣的事,但我们好像没有分享过眼泪,我们从不在彼此面前展示软弱的那一面。”
眼泪、拥抱,这些远比赤.裸和接吻更加亲密。
“情侣间该有的愤怒,冲动,那些偶尔会恨不得咬死对方的瞬间,我们好像都没有。”Eddie在点醒她,“Jacey,等你遇到那个会让你抓狂,会让你生气,但又会让你控制不住思念的人,你就明白了。”
他语毕,郑嘉西莫名想起陈森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她心里某个角落突然陷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好像在梦里坐过山车,全身飘浮,没有支点。
手边茶盏不小心被她碰翻,郑嘉西忙扯了几张纸巾,边擦边说:“你的感悟怎么突然那么深刻,那看来,你终于遇到那个对的人了?”
Eddie不否认,只是神秘地笑着。
郑嘉西趁机调侃了他几句,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绪也终于归位。
她之所以给自己留了那样的后路,是因为在纽约的那段时光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算得上是真正平和,充满安全感的日子,有恋人,有朋友,好像什么都不缺。
Eddie是,周桉和薛一汀也是,他们给郑嘉西带来了健康稳定的人际关系,弥补了她生命中最缺失的那一部分。
“Eddie,我是感谢你的,谢谢你让我拥有过一段正常的,美好的感情,这很重要。”
……
晚上回到房间,郑嘉西给周桉打了电话,两人聊了很久,从彼此近况聊到周桉的婚姻,事无巨细,很是畅快。
郑嘉西很久没有这样谈心,以至于挂掉电话的时候她马上就觉得口渴了,房间里的矿泉水已经喝完,烧水壶又被她落在外廊,只能下楼去取。
夜已深,二楼的走廊很安静,好像还有点黑。
房门也是仿古的,朝两边推开后郑嘉西才发现走廊的灯都熄灭了,只能借着她房里的光辨清一点方向。
模糊视野里,她看见几步开外支了一架人字梯,再仔细一瞧,还有道身影倚着墙壁。
“阿豪?”郑嘉西走了过去,“你在这里干嘛?鬼鬼祟祟的。”
阿豪尬笑道:“等人。”
“等谁啊?”郑嘉西狐疑望他一眼,“走廊的灯坏了?”
“应……应该吧。”
关于这个问题,阿豪也特别想知道答案,走廊灯明明都很正常,是陈森非说灯泡老化,有安全隐患,叫他切掉电源重新换一批。
所以他现在站在这里等人,等陈森送灯泡过来。
至于他为什么要站在二楼等,这个也得问陈森。
“姐,森哥马上就来修了,要不你替我在这儿等?楼下没人看店,我妈打牌回来肯定又要骂我了。”
“陈森?”郑嘉西似乎很不情愿,“他自己一个人不能修?”
“万一要帮忙呢。”
也不管她答没答应,阿豪说完就开溜,不想打扰到边上的住客,郑嘉西忍着没喊他。
大概过了两分钟,走廊尽头果然传来脚步声,郑嘉西收起手机扭头望去,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脚步声越来越近,陈森的身形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他手里拎着袋子和工具箱,步子迈得又稳又直,看见郑嘉西站在梯子旁,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相顾无言,郑嘉西也不想取什么热水壶了,转身就要回房间。
“帮我扶一下梯子?”
陈森开了口,但不是什么求人帮忙的语气,平常得好像在问她晚饭有没有吃饱。
郑嘉西看着他弯腰把东西放到地上,从袋子里抽出一个纸盒,握着崭新的灯泡踩上了梯子。
陈森又看了过来:“梯子不太稳。”
也罢,摔出个好歹可能还要埋怨她不肯搭把手,郑嘉西板着脸,上前两步扶住了爬梯。
灯罩要拆,陈森打着手电看了看连接处,低头说道:“要螺丝刀,工具箱里有。”
郑嘉西像个机器人一样问:“一字的还是十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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