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程放的眼睛,正无声的提醒着她,依然不好看,甚至是更加狼狈。
所以,有许家人在一天,她便要一直生长在淤泥里,更被剥夺掉未来。
极其糟糕。
“许莓,看着我。”
见她的视线又有些模糊,程放蹙了下眉头,沉声道,“在这个吃人的社会,你一定要学会断舍离,没人会替你慷慨一辈子。”
许莓愣愣的看着他。
自小到大,几乎没人会与她说这样的话,告诉她可以挺直腰板的做自己。
她觉得自己被警醒,心中突然有了个强烈的想法,告诉自己一定要去这么做。
一定。
许莓突然有些想哭,但也确实是一时间有些忍不住的掉了眼泪。
程放有些忍不住想要伸手揉搓着许莓乱糟糟的脑袋,但递出的手一顿,忽而偏了个方向,动作轻而缓的,用关节刮了下她脸上沾染的泪痕。
这是替他落下的,本该由他来擦。
许莓被搓弄的脸上有些发痒,她震了下,无比惊愕的想要朝着一旁躲。
她脸色一变,惨兮兮的,再不是刚才的轻松,惊呼道,“程先生!”
她在害怕。
程放眸色一沉,将许莓抗拒的惊慌一并尽收眼底,意识到是自己唐突了。
他拧了下眉头,满是歉意,“抱歉。”
一时间,二人彼此间无话。
好半天,许莓才从先前的惊恐中挣脱出来,“对不起,程先生,是我的问题。”
她有心病,实在是没办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好意。
或许是太过于尴尬,许莓想了下,踉跄的从椅子上跳下来,极其艰难的朝着病房内跑去,好半天,她又去而折返回来,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塞给程放。
程放一眼看去,是张字迹工整的欠条,瞬间知晓许莓的心思。
他无奈,更是有些想笑。
许莓耳根红的似是能滴血,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医药费,你帮了我这么多,一笔是一笔,我不想欠你的。”
她现在是没钱,但是也不想让程放瞧不起。
但程放没急着收,将欠条放在了一旁,问道,“你知道,烟火大会的那天,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对于这件事,许莓也曾想了很多,但又找不出个眉头,只当程放是个大好人,愿意对她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软骨头出手帮忙。
程放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记得孟氏集团的二公子孟昊吗?”
提及这个人,许莓脸色一热。
程放冷哼了一声,眉眼间皆是冷意,“他曾玷污了我最好朋友的妹妹。”
所以,任凭孟家背后权贵如何庞大,他都将孟昊直接告进了局子里。
至此,彼此结怨。
他好意提醒道,“所以,你也不必对我帮你这件事太有压力。”
许莓恍然大悟,明白为何程放会不计前嫌的对自己出手搭救,只是这背后的渊源实在是令人觉得格外沉痛。
见话题太过于沉重,程放挑了下眉,语气舒缓道,“其实我大学读的就是法律,只不过是在国外念得,一经毕业后就立刻回了国。可以说,是当消防员也好,是当律师也罢,都是因为不甘心,更想帮人维权解困。”
说着,他又扬了下眉头,恢复先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久远的,如今提起来反倒是令人倍觉陌生了些。
许莓心思敏感,听他这样说,分明又是副故意在人前试图强压着自己心中伤感的隐忍模样,他试图与人交心,更不想被人洞悉自己的狼狈,所以有些话说的轻飘飘的。
可这样带着拘束的活着,很累,更是磋磨着自己,从来不能真的快乐。
许莓瞧得格外难过,缩了缩身子,黑沉沉的睫毛朝下压,回想自己难堪的过去,更是悲从中来,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多了个与自己一样的伤心人。
她低着头,扯紧了些外套,只觉得这些年过去,唯有程放,是真的将她背后几番狼狈的模样看去,更是不求回报的搭救着自己晦涩难堪的日子。
她在心中认定,程放是个好人,以至于在这一刻,她不想让他难过,血液中掺杂了些错觉,令她有了种惺惺相惜,更想要对程放一吐为快的冲动。
许莓头脑一热,暂时忘了,他们往来路不同,更是天上地下的两种人。
受些恩惠,过于交付真心,就是在自己的头上悬了把刀,变相的等死。
许莓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怔怔的看向程放,“程先生,我不想维权了。”
第22章 坦诚
不想维权?
从许莓嘴里听到这个字眼,程放也并未多意外,反倒是挑了下眉,脸色冷了几分,“你确定吗?”
真要是,反倒端着一颗圣母心,自寻死路了。
许莓摇了摇头,“不,我是被拐卖的,若是没许家从路边捡我一条命,我怕是早就死了。”
所以,她这些年都念着恩情,从不敢反抗。
拐卖?
听到这个字眼,程放眼皮子一跳,再看向许莓时,心里更是五味陈杂。
他蹙了下眉,沉声道,“这些年过去,你就没在回去找找家里人吗?”
许莓被问的满心苦涩。
她自记事起,便生长在那辆破旧的面包车上,被人一路拐卖去了太多的人家,记忆里最鲜活的点,大概是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终日几乎挨打的日子。
对她而言,过去都是些不够美好,更令她不愿去想的痛苦回忆。
至于她曾生在何处,家中又有几人,日子久远的,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她置身于茫茫红尘,仿若大海捞针一般,更是没机会、也没地方去找。
许莓摇了摇头,轻不可闻道,“我那时候太小了,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甚至是,她连自己从哪儿来都不知道。
闻言,程放倚靠在一旁,默然的看着许莓的侧脸,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他设想过许莓寄人篱下时的艰辛困难,但未曾想过身世飘零到这般惨态。
果然,这世上一直如此,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程放向来过日子简单,工作上更是雷厉风行的干脆,往来交际也不需要客套的奉承,一时间有些哽住,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能凑成一句合适的安慰。
破天荒的,他有些挫败,觉得大家还真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
但距离他上一次心中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小时候,他亲眼目睹了母亲被熊熊火焰所包围,自己却等不来救援,更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与他内心深处而言,这不是什么好的直观感受。
程放默然的偏过头,见许莓将头垂得很低,望着她耳旁乱糟糟的碎发,突然想要伸出手替她捋顺,正欲触及时,又猛然想起些什么的突然滞住。
他差点忘了,许莓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触碰,更是心里怕的厉害。
程放眸色一沉,拧了下眉头,语气淡然道,“许莓,你别……”
“程先生!”
但他话音未落便被许莓截胡,顺势看去,见她一双潋滟的眼里满是倔强。
许莓僵着一张脸,与程放对视,见他眼里满是关切,她心一酸,面上努力的扮作笑容,“你不用刻意安慰我,我没什么事,这些年都习惯了。”
人就是这样,越麻痹越是无恙。
顿了下,她似是突然有些庆幸,“也挺好,起码记不清就不会太难过。”
许莓不想看到程放眼中有对自己的可怜,会说这些,是建立在他先前与自己剖付真心的前提下,也想将自己的过去作为彼此间一种交换的坦诚感。
她想让程放了解自己,像他曾说的那样,人要学会相信才能更有退路。
当然,会自行揭露惨淡的过去,并非是要与程放卖惨,是想要为自己做更进一步的解释。
许莓闭了闭眼,似是为自己加油打气,默默的攥紧了手,“程先生。”
她声音有些发抖,“其实你上次见到的那个男人是我的姐夫,盛况。”
一想到盛况先前用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下三滥手段,许莓心有恐惧,整个人不自然的紧绷住,一张脸更是泛白了几分,在没有先前堆砌的勉强笑容。
对许莓而言,有些事很难平淡的讲出口,但面对程放,她还是想要为自己的清白辩驳一番,力争自己并非是姑姑这些人口中毫无廉耻的小贱人。
毕竟,在程放面前,她的自尊心早已残破不堪,没什么好故作佯装的。
许莓禁不住的打了个颤,哀声道,“我姑姑她们误会了,我没有勾引盛况,是他……”
程放“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她不必说下去,淡笑道,“我知道。”
他那天来时在门外停了下,隔着门板隐隐听到一些吵闹,本来还不能太确定是什么,但今晚同警察打交道,难免听到王青青做笔录时说的那些话。
一来二去,算是拨开云雾见光明,将许家背后的私事彻底听了个明白。
盛况对许莓的所作所为皆是犯法。
所以,那张价值千万的和解协议,也并非是这一家人今日的矛盾所在。
程放忍不住扬眉看去,见许莓满目委屈,觉得她真是从里到外的冤枉。
许莓怔了下,咬了咬唇,有些惊讶道,“程先生,你还真是神通广大。”
她心中暗叹,程放不愧是当律师的,有些事不必言喻,都能凭空般的透过现象看本质,真是厉害。
程放见她一副震惊样,嘴角的弧度勾起了些,“你都不知道维权吗?”
许莓被问的有些噎住,想说自己没有证据、又或是还来不及,但被程放注视着,他的目光似是能够直击人心,将她差点脱口而出的措辞彻底击碎。
许莓暗自溃败,摇了摇头,但眼圈红了大半,轻不可闻道,“我不敢。”
她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这事儿落在姑姑与王青青的眼里,也会变成今日这副样子,全成了自己不知检点的活该。
程放倚靠在一旁,见她又是副失魂落魄的倒霉样子,不免挑了下眉,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眉眼瞧,“要是没有遇到我,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不用许莓说,他几乎都能够想象到,估计又是逆来顺受的回到许家,又一次的过着任人欺压也不吭声的苦日子。
这可不太好。
程放这话实在是太令人有所无限遐想,许莓被问的眉心一跳,忙涨红了一张脸,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那,咬了咬唇,没吭声的望着身边人瞧。
见许莓烘着张脸很是为难,八成是事发突然也来不及去细想,程放也不去追问个结果,继而站起来,回望着眉目胆怯的人,淡然道,“没事,你有我。”
许莓滞住了几秒,明知这句话不会有其他含义,但还是心中泛起涟漪。
有些冷,又说了大半晚的话,程放向她递出手,想要送她回去休息。
“忘了吗,我是律师?”
他垂眸看去,淡笑道,“所以,找我,并相信我,我可以成为你未来人生的底气。”
望着程放递过来的手,许莓眼眸闪了闪,她有些哽住,觉得在过去的日子里从未听过这样动听的话,更从未感受到这样直观的善意。
她一直身处于泥沼中,与程放对视,突然对未来有了些期待。
这一夜,程放所讲的每一句话,都彻底的落在她的心尖上生根发芽。
许莓鼻尖一酸,竟然一时间有些忍不住泪水,但她不想在哭了。
尤其是当着程放的面。
许莓狠狠地抹了把眼泪,扬起一抹笑容,大声且坚定道,“好!”
然而,当她正欲触碰到程放的掌心时,走廊里扬起一阵急促的震动声。
是程放的手机响了。
但深夜来电不是什么好事。
程放蹙了下眉头,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着蒋弋的名字,也不避开许莓,直截了当的按了接听。
不等他开口,手机那边扬起蒋弋的焦急声,“程哥,出事了。”
第23章 逃犯
许莓决定提前离开医院的那天,几近入夏的日子,天正下着小雨有些冷。
她先前住院的匆忙,身上钱少东西也就少,直到匆忙办了出院手续后,回头来看,发现病房里除了几件随身衣物外,也没几件可带走的值钱东西。
最值钱的,莫过于那张价值千万赔偿金的和解协议,正被许莓小心谨慎的贴身收了起来。
所以离开时,她只背着一个双肩包,浑身简单装扮又心事重重的下了楼。
许家出事了。
那夜,她与程放在医院走廊里坦诚交心,突然接到了同事的来电,得知王青青在被拘留的路上出了意外,大出血不止的被送去了医院里抢救。
她大概是被气昏了头,宫缩疼的她弯了腰都不愿歇口气,又因为是大龄产妇,被送到医院时整个人几乎要咽了气,幸好最终被捡回条命的无恙。
王青青早产,孩子险些在肚子里憋死,如今正在特护病房里治疗。
到头来,王青青如愿有了自己的孩子,也算是母子平安的好事一桩。
偏祸不单行,她又被查出来患有躁郁症,得知孩子的出生,她又哭又笑又发癫,吓退了同病房里的其他人,一个人待着,没多久就在夜里割了腕。
护士发现时,她才动手不久,血正滴答答的往下落,神色呆滞的吓人,见人还有意识,护士连忙送她去急诊,在之后,她就被送去了精神科养着。
至今,主治医生怕她情绪不稳又发了病,连孩子都不敢让她见上一面。
全程,都不见盛况出现过一次,这人像是失踪般的彻底没了音讯。
许莓心里不好受,毕竟是一起生活多年的家人,做不到彻底冷眼旁观。
程放看在眼里,安抚道,“放心吧,王青青现在没有行事自主能力,你家里也没其他能喊来的亲人,局里已经将你姑姑送过去了,等着之后是拘还是放,全看你意思。”
这是她的权利。
许莓不免松了口气,但没几天,程放在来看她时,脸色很是深沉古怪。
见面的第一眼,他问许莓道,“你确定,照片上这个人是你姐夫吗?”
他将手机递了过去,许莓看了下,见是盛况的脸,接连点头,“当然。”
她觉得奇怪,又不是与盛况第一次见,大家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个人渣又当着姑姑的面处处给她使绊子,自己怎么会记错了人。
更何况,盛况的照片,还是她从王青青微信背景图上截下来,交出去的。
许莓无比确定,程放看的眉头拧死,沉声道,“我们找不到这人。”
许莓怔了下,有些莫名其妙,但见程放破天荒的严肃,隐隐觉得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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