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孟舒澜发火,汤一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识趣且从心地缩到一边:“我先去看看炉子上的药。”
晏清努努嘴,才猛然间想起这人之前因为这件事,给自己甩了好几天的脸色。
自己这会儿拿出来说,简直就是拿头撞墙――头铁!
辩解的话到了嘴边,晏清却只是轻叹一声,认真地道:“不会有下次的,我保证。”
没有预料之中的狡辩,让孟舒澜的怒火都是一滞。
就连汤一鸣都觉得,如果不是晏清被掉包了,那肯定就是自己撞了鬼了。
什么时候他家将军这么好说话了?!
第26章 伤势加重
严格来说,汤一鸣猜的也不算错,现在的晏清某种意义上,确实算是被后世的自己顶包了。
上辈子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东西一件件失去,自己却还像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见识了这世间最恶毒的人心,经历了最痛苦无望的折磨,如今重活一世,看待问题的方式自然同以前有所不同。
那个意气风发刚正不阿的晏小将军,已经死在了冷宫的大火里。
“好不容易活下来,我只会比你想的更怕死。”
晏清笑着说道,却看得孟舒澜鼻头发酸。
四年前她发现西戎军队的活动迹象,孤军深入,九死一生地回来;年前她深陷西戎大军包围,被救回来后昏睡了三个月。
说什么怕死,下次绝对不会……
她从来说一不二,却总在自己的生死之事上失约。
“但愿你这次是说真的。”
孟舒澜撇开视线沉着声音说道,搁在身侧的手攥得发抖,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抬手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
或许舅舅说的对,他太弱了,远不足以在数不清的明枪暗箭中护她周全,此次掌帅,是他的机会。
孟舒澜是满心的复杂,汤一鸣在一边听得也是满心心酸。
京城里的人只看到晏家军的战无不胜,哪里知道这胜利后面,背着多少条人命?
汤一鸣垂下眼,抹了把脸,麻利地将磨好的药粉用药汁调好,将孟舒澜轰开,打破屋中沉闷的气氛:“行了行了,还没完没了了。”然后又对晏清说道,“我先看看将军你伤口撕裂的程度,看要不要重新缝针,没问题就直接上药膏。”
晏清闻言点点头,汤一鸣也不含糊,举了剪子就往晏清衣服上招呼,被孟舒澜一把按住:“你干什么?”
汤一鸣看着孟舒澜突然凌厉虎视眈眈的眼神,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了他一白眼:“伤口裂开流那么多血,这会儿肯定跟伤口粘在一起了,为了避免二次伤害,当然是直接剪开啊?”
孟舒澜瞥一眼晏清,将汤一鸣拽到一边:“你过来。”
汤一鸣一手拿着剪子,一手空举着被孟舒澜扒拉到一边,确认晏清没注意这边,然后给了孟舒澜一肘子,压低声音道:“我特么是大夫,你小子不至于这会儿防着我吧?”
孟舒澜被汤一鸣直白的话一噎,瞪了他一眼,但确实是讪讪地道:“还是该把小由姐劝回来的。”
汤一鸣白他一眼:“我发现你小子今天就不对劲儿,脑子跟被狗吃了一样。也就我们将军脑子直不楞登的,才会发现不了,不然你绝对露馅儿,回头还怪老子不给你兜着。”
孟舒澜瞟他一眼,不说话了。
自己今晚上确实被温哲茂刺激到了,一想到他对阿清打着这个主意,甚至可能这康都里抱着这个心思的可能还不少,自己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结果她还敢提以前的事。
孟舒澜幽幽地看一眼晏清的背影,撒开汤一鸣,搓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屋子:“我出去静静。”
汤一鸣无奈地看了眼孟舒澜的背影,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侯爷和晏修将军的事,估计今年他就打算摊牌了吧?
毕竟将军今年及笄,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眼下出了这种事,只怕是难了。
这般想着,汤一鸣拿着剪子回到了晏清身后,却听晏清幽幽地道:“我脑子直不楞登的?”
汤一鸣闻言一抖,整个人一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边剪开晏清肩上的衣裳,一边讪讪地道:“那啥,不是兄弟们有意瞒着将军您,只是人都有秘密的嘛!将军您发发善心,别问了吧?”
“当我乐意听你们的破事?”
晏清冷哼一声,似不在意地说道,“你们的私事我不过问,但若是涉及军情瞒而不报的,等我哪天晓得了,定剥了你们的皮,吊在城门上示众。”
听着这熟悉的威胁,汤一鸣撇撇嘴:“将军您这也太血腥了吧?吓到城里百姓怎么办?”
“嗯?”
一听晏清这扬起来的单字,汤一鸣心肝儿就是一颤,立马改口:“我们又没隐瞒军情,还怕将军您剥皮示众吗?啧,都是被孟舒澜那小子带的,脑子都不灵光了。”
晏清嗤笑一声:“我看脑子不好倒是也不耽误你嘴皮子利索。”
谁知面对晏清的嘲讽,汤一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以洱郡守备前锋营里的汤爷!整个前锋营就没有我怼不过的。当然,将军您除外,小的不敢。”
晏清好气又好笑:“合着让你做军医是屈才了,该让你去城门口骂战的。”
“那不能够,我不能抢了老莫的饭碗不是?”
汤一鸣嘴上叭叭个没完,手上却是又快又稳,三两下剪开晏清伤处的衣料,狰狞的伤口从左肩头斜拉下来,足有巴掌长。
此时伤口裂开,张开小拇指宽窄的口子,还没干透的血在烛光下泛着暗沉的水光。
汤一鸣见状,眉头就拧成川字,嘴上也没了跟晏清插科打诨的调调:“你太乱来了。原本的伤口崩开了不说,又造成了二次撕裂,再来两次你整个左手就别想要了。”
“能治好吗?”
晏清低声问道。
她贯用枪,若是少一只手,实力必定大打折扣,但当时的情况若是让皇帝看出了端倪,她只怕就不只是丢一只左手这么简单的事了。
汤一鸣沉思了一下答道:“缝针包扎后,三个月内不要动左胳膊。等伤口结了痂,再静养个三五月,就能好全了。”
晏清闻言皱眉:“时间太长了,没有快一点的办法吗?”
“想要不落下毛病,这些时间是必须的。”
汤一鸣一边说,一边用备好的药汁给晏清清理了伤口,“或许可以找我师父看看。他不是在给你府上那位老太爷看病?你可以让他想想办法,但我估计他看了你的伤口,会先把你臭骂一顿。”
“挨一顿骂能早点好也是划算的。”
晏清倒是不在乎挨骂,只是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忙,拖着一条动不得的手臂可不行。
第27章 治病疗伤
汤一鸣闻言也不多说什么,麻利地处理好伤口,才道:“您高兴就好。但是今晚你还是就待在这儿的好,这么重的伤,晚上估计还有一场高热。”
晏清点了头,道:“辛苦了。”
汤一鸣耸耸肩,没所谓地道:“小事儿。”
随后汤一鸣就收拾了东西,跟孟舒澜说了一声就去抓药煎药了。
孟舒澜在屋外坐了一会儿,脑子也清醒不少,自觉不会露什么破绽了,才拿着自马车上取的斗篷进屋。
视线落在晏清肩上的绷带上,孟舒澜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先前汤一鸣说的他在外面也是听得清楚明白。
将手里的斗篷抖开搭在晏清身上,孟舒澜才道:“明日让洪御医也给你看看吧,她跟方老先生师出同门,尤其擅长治疗骨伤。”
“嗯。”
晏清应了一声,转而接上之前被汤一鸣打断的事,“南川洲的灾情蔓延的话,少不得会波及西疆。”
“一是灾民可能会往洱郡那边去,二是蝗虫可能往西疆这边迁移,必须提前通知那边做好防虫准备。”
晏清跟孟舒澜梳理着可能的情况,“还有世家塞进西疆的那些探子,若是有才能的,能想办法变成我们自己的人最好,不行就只能弃了。”
孟舒澜认真地听着,哪怕晏清说的和他心里想的不谋而合,他也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只是时不时给她倒杯清水润喉。
到了半夜,晏清果然发了高热,好在汤一鸣早有准备,一番折腾下来,到天亮晏清也是大好了,只是面色依旧苍白。
“这两天就住这边吧。”
孟舒澜深知晏清的脾性,眼下她这个状态肯定瞒不过晏秦氏,她不会回去的,最后八成儿会直接去军营,便提前说道,“我在这边有个别院,正好老汤在这边可以看顾着你。”
晏清犹豫了下,点了头:“谢谢。”
孟舒澜本想说声“不用如此客气”,但见晏清心思沉闷,便有意活络下气氛,可惜不是这块料,最后只得半开玩笑地道:“这谢谢多少少了些诚意吧?”
晏清闻言轻轻挑眉,略一想,道:“回头让青衣把我那本《尉缭子》给你。虽然是残卷,但却是尉缭先生的真迹。我在上面针对西疆地形做了些标注,希望对你有用。”
孟舒澜惊愣,没想到晏清竟然会将这孤本相让:“我记得阿修当初向你讨要,你都舍不得给他看一眼。如今怎么舍得让给我?”
听孟舒澜说到往事,晏清便想起当初晏修讨好卖乖外加耍赖的模样,眼前有些模糊,语气里却不由自主地带了些骄傲与怀念:“我哥从小在西疆长大,看过的兵书少说也有一箩筐,《尉缭子》全卷他能倒背如流,对西疆的地形更是了如指掌。我这书给他也不过是做收藏。”
说着,晏清飞快地眨了眨眼,偏头看向窗外院中的歪脖树,苍翠的枝叶同边疆细弱却风吹不折的胡杨一般张扬。
“你虽然在西疆待了五年,但对西疆的了解还是有限。”
晏清捻着手指,似忧似憾地叹道,“我现在虽然挂着洱郡守备军统领的名头,但实际就任却需要等到三年孝期过后。除了这些,我也没什么能帮得上你的。”
“足够了。”
孟舒澜低声道,“有你全心的信任,就足够了。”
晏清心微暖,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他总是值得自己交托的。
西疆的弟兄百姓交到他手里,定不会落得和上一世那样凄惨的下场。
只是唯有他,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去偿还他的这份好,他似乎没什么在意的东西。
“青衣来了,先让她给你换药,我让随风准备马车,我们去拜访洪御医。”
孟舒澜看着窗外汤一鸣领着随风和青衣进了院子,替晏清又添了一杯温水,便退了出去。
那边青衣风风火火地闯进屋子,三两步跑到晏清身边,汤一鸣追在她身后喊:“你别莽啊!将军的伤口才缝了针,现在可动不得!”
接着晏清就见急慌慌跑进来的小丫头急停在自己面前,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检查个遍,又怕贸然动手牵扯到自己伤口,以至于手脚都无处安放的模样。
“我没事,别哭。”
晏清颇有些无奈地抬手想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
青衣眼见着晏清抬手,连忙拿手背在眼睛上一揉,转身又跑门口将汤一鸣拦下:“药给我。”
汤一鸣把盛着绷带、药膏的托盘给她。
青衣单手接过托盘,反手就将门扣上了!
汤一鸣被门扇起的风吹了一脸才反应过来:“你把我关外面干什么?我还得看看将军缝合后的伤口有没有发炎呢!”
孟舒澜拍了拍汤一鸣的肩膀,将人扒拉到一边:“待会儿让你师叔看看就是了。”
汤一鸣一想也是,便跟着孟舒澜到一边嘀咕去了:“我师叔可比我师父脾气怪多了,你能请动她也是能耐。”
“洪御医还在太医院任职,皇亲国戚的面子她还是得给的。”
孟舒澜说得理所当然,汤一鸣却是撇撇嘴道:“少糊弄我,真要是她不待见的,皇帝皇子她都不带见的。”
孟舒澜挑眉:“随风递的阿清的帖子。”
汤一鸣恍然大悟:“你还挺鸡贼的,知道我师叔欠着晏帅人情,她不可能甩将军脸子。”
孟舒澜没说他说的对或错,只是道:“你还是不了解你师叔。”
汤一鸣一耸肩:“正常,我就没见过她几次,对她的了解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头青衣娴熟地替晏清换药更衣。
最后临出门时,孟舒澜还将汤一鸣拐上了:“借着这个机会,多了解下自己的师叔不好吗?”
“好个锤子!”
汤一鸣被随风提溜着按上马,恨不能锤孟舒澜一顿,“你不知道她不待见我吗?我是吃饱了撑的去她那儿找不痛快?!”
孟舒澜却是摇头:“跟你客气两句你还听不懂了?阿清这边赋闲在家有洪御医可以照看,边疆将士却只有你们几个军医。若能有更好的治疗方法,每年也能少些因伤病去世的兄弟。”
第28章 惑神胡禾
孟舒澜这么说,汤一鸣就明白了。
合着这人是叫自己去偷师学艺的!
当下也不用随风按着了,自己就乖乖骑着马跟上。
马车最后在洪家医馆外停下,孟舒澜替晏清打了帘,那头随风便进医馆同医馆的小童说了两句,小童打量他们一眼,道:“几位请随我来。”
小童带着晏清一行人进了医馆,穿过一处小院儿,在一处厢房落脚。
“几位请在此稍后。”
小童示意孟舒澜等人留步,又对晏清道,“晏将军请随我到西厢房,主家已经等候多时。”
汤一鸣跟孟舒澜对视一眼,问小童:“那个,鹤鸣啊,不知道我师叔她最近如何呀?”
小童鹤鸣抬眼扫了他一眼,恭敬道:“劳公子挂念,主家一切安好。主家交代了,公子若想学她的本事,大可以直接开口,不必由外人开口。主家只希望公子学成之后,能为边疆将士尽心尽责。”
汤一鸣闻言一惊,扭头朝孟舒澜看去。
什么偷师学艺?这人根本就是已经跟他师叔商量好了!
孟舒澜却是已经自来熟地自己添了茶,对于汤一鸣的眼神质问仿若未闻。
“好好学。”
晏清却是拿右手拍了拍汤一鸣的肩膀鼓励道,“以后兄弟们就靠你们了。”
汤一鸣瘪瘪嘴:“你这话说的跟你以后不回来了一样。”
晏清却好似没听见一样,跟着鹤鸣离开了。
一路穿过晒着药草的庭院,清苦的药味中混杂着酸涩的草腥味,但却又奇异地分出几层味来,倒是比一些普通的香料更叫人回味无穷且提神醒脑得多。
晏清好奇地扫了两眼晒着草药的簸箕,却嗅到一丝似有若无地暗香,叫她顿时停住了脚步。
这个味道,她在替自己添茶的宫女身上闻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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