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过啦,花了很长时间,头发多,太麻烦了。”
大概是说到她多又密的头发看起来还没干透,她一边不太在意地抱怨着,一边伸手撩了一下,把从耳边落下来的一绺重新别回去。
一抬头,却看见将玻璃门推开,重新回到屋里的周子遇。
“下回我帮你吹,好不好?”屏幕中的白熠仔细看她的长发。
周子遇面无表情,一步步慢悠悠往这个方向走,看得宣宁直发愣。
“宁宁?”
白熠的声音把她拉回神。
“好啊,只要你别把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就好啊。”
她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回答他刚才的话,余光却时刻注意着逐渐靠近的周子遇。
“怎么会?我有经验,小时候过母亲节,学校的作业是帮妈妈做一件事,我就帮我妈吹了头发,为这,还专门找我妈的发型老师学了学。”
白熠语气得意,全然是情侣间打趣的态度,却让宣宁有点出神。
母亲节作业、父亲节作业,这都是她小时候最讨厌的东西。
不过,现在的她根本没时间再多想,因为周子遇已经走到近前,与她隔着张餐桌,慢慢倾身过来。
户型小,配的餐桌自然也小,只是一张有些拥挤的六人长桌,其中短的一边靠着墙,她坐在长边的座上,中间的距离不足一米。
前置摄像头还开着,她拿着手机的手已经被他触碰到。
手指变得僵硬,捏在手机上,微微用力,指尖泛着白。
他看到了,却没退开,又倾过来几寸,原本只是触着她手背的那只手轻轻一转,握住她的手腕,只要再用力,就能。
“当啷”一声,汤匙掉落,与瓷碗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白熠就在那边看着,周子遇再靠过来一点,就瞒不过去了。
“那我等着。”她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上看,镇定地找借口,“文希姐好像打过来了,应该有事要商量,阿熠,我先不说了,晚安!”
说完,来不及等他的反应,便匆忙按下挂断键。
几乎同一时刻,周子遇攥着她的手腕开始用力,将她拖着不得不往前倾些,自己则直接俯身下来,想要稳她。
手机拿不稳,掉在桌上,谁也不去理会。
宣宁不耐烦地别开脸,让他的吻落了空。
“周子遇,你要干什么!”
她显然没什么心情,语气冷淡,和刚才视频通话时候的温柔轻松截然相反。
周子遇顿了下,看着她因别开脸的动作,而恰好展露在他眼前的右耳,到底没再动她。
她的耳朵小巧,耳垂微厚,上面覆着一层白色的细小绒毛,底下又透着粉,在客厅的灯光下像有一圈光晕似的,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他忍住已到嗓子眼的痒意,慢慢放开紧握的手,重新直起身子,隔着一张餐桌,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这也是我做不到,而他做得到的事?”他冷冷地说,“在这种时候和你说几句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话?”
这话未免夹杂了醋意,连宣宁都感觉到了。
“是啊,那又怎样?”
宣宁冷笑着,垂眼看到桌上那碗老鸭汤,刚刚视频的时候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此刻莫名觉得腹中有隐隐的酸意。
“你这时候过来,难道就是要做什么紧要的事吗?”
周子遇被她激得无法辩解,顿了顿,道:“我只是觉得刚才遇见你的时候,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而已。”
的确是好意,宣宁忍下了更多要出口的恶言,沉默以对。
“宣宁,你明明不想笑,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笑?”周子遇刚才被戳中心事的尖锐感已经过去,他一向情绪控制得极好,此刻恢复冷静,便将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没看错,她刚才根本不想笑的,也不想说那么多毫无意义的话,却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和平常一样,迎合着白熠的一举一动。
就连白熠能看出来的那一点点低落,也像是她刻意流露出来的。
如果今天的白熠是不耐烦的,不想分心安慰任何人的状态,那她一定不会让他察觉到半分脆弱。
宣宁原本松松搁在大腿上的那只手忽然抖了一下,在桌子底下悄悄攥紧。
好像被说中了。
她今天的不对劲,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在这一刻被他戳破了。
胃里的那阵酸意开始翻腾着迅速放大,直到再也顶不住,她猛地起身,从周子遇身边绕开,直接进了洗手间,将门关上,对着马桶吐了出来。
积压了许久的郁气,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她自吃过午饭后,除了喝水,还有刚才的两口汤外,再没吃过东西,其实吐不出什么来,只是情绪使然,压抑太过,难免爆发。
半晌,直到腹中完全空了,她再没力气,才有了卸下重压的感觉。
漱口的时候,她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只觉得有点陌生。
装了太久清纯无辜的小白兔,都快忘了自己原来是个冷漠无情的自私鬼。
“宣宁,”门上传来敲门声,“你还好吗?”
她没立刻回答,又捧了一抔水泼到脸上,等那股清凉之意透过皮肤传至面部肌肉,才关了水龙头,也不把脸擦干,就这么走了出去。
“我没事。”她面无表情地说完,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两口,望着桌上的汤,“抱歉,浪费了你的汤。”
“没关系。”
周子遇看了一眼没怎么动的汤,又看一眼神情冷漠的宣宁,直觉她已经恢复了真面目——是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流露的那一面。
“是阿姨煲的冬瓜薏米老鸭汤,我家老宅的农庄自己养的,平日难得,留到明早喝吧。”
他说着,自己进了厨房,替她找了保鲜盒,将汤装好,放进冰箱,动作熟练得让宣宁惊讶。
“周子遇,原来你还会做这些家事。”
冰箱门关上,周子遇回头看她,有点无语:“当然,这是家庭日的必学内容。”
宣宁没怎么听过这个词:“家庭日?”
周子遇记得她是孤儿,解释之前,先确定她没有异样,才说:“是专门用来进行家庭活动,增进家庭成员感情的日子。我母亲是个爱热闹的人,她很重视家人关系,定了每两周一次家庭日的规矩,一直执行到我上大学,这个日子就变成了他们两个的约会日。”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他的父母。
“这样啊。”宣宁对这样的家庭活动没什么概念,一时想不出在这样的日子都都能做些什么,竟可以持续这么多年,“你们都会做些什么呢?”
周子遇单手支在冰箱上,略想了想,答:“有时候是外出,电影院、游乐园、餐馆、公园这些地方都会去,有时候是留在家里,请阿姨教我们做菜,中西餐、烘焙,都做过,其余的,户外运动、园艺等等,谁有想做的事都可以在那天做。”
其实,他父亲很忙,常年满世界地跑,有时候实在没法参加,他母亲觉得无趣,便会把白熠也带上。
只不过,这些他都有意省略了。
宣宁很难想象和父母独处整整一天是什么感觉。
她没再多问,显然对所谓的家庭生活没有太大兴趣。
桌上还留着保温杯,她干脆拿进厨房清洗干净。
潺潺的水声中,她站在厨房水槽边,背对着客厅和餐厅的方向,两条笔直的腿毫无遮挡,显眼极了。
周子遇看了一眼,没跟过去,而是留在客厅,打量起周遭的陈设。
不是第一次来,屋里的陈设和上次看起来差不多,只是电视旁的一格壁龛里的摆件被换成他拍的那张相片。
趁她还没出来,他站到近前,又仔细端详一会儿,直到觉得够了,才移开视线。
电视的另一边紧邻墙角,墙角处,斜靠着一把吉他。
套了包,看不出吉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但他脑海里已经自动浮现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那天,她就是怀抱吉他,坐在灯光迷幻的舞台上浅浅地唱歌。
“好久不弹了。”
宣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厨房里出来,抽了纸巾擦手,见他正看着那把吉他,便随口说了一句。
周子遇下意识看了眼套在吉他上的包,粗糙的编织布料上看起来并无尘埃的痕迹,不像是许久没打开过的样子,也不知她的好久是多久。
“学了很久吗?”
宣宁走近,弯腰把捧起来,把吉他从包里拿出来,闻言想了想,说:“大概十年吧。其实只是最开始学的那几年,上课多些,后来就以自己苦练为主了。”
她说着,在沙发上坐下,试着拨两下琴弦,也不必调音器,仅凭耳朵听音,扭两下弦轴,便调好了。
周子遇也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不禁想起她左手指尖处不太容易发现的茧子,一时没出声。
宣宁也不理他,调好音后,便自顾自地弹了首曲子。
节奏舒缓,悠扬缠绵,倒有些耳熟。
“《浓情》?”
周子遇对音乐不算了解,因着同白熠的那层关系,才多少知道知道些国内流行乐的发展,这首歌是舒淑兰的,虽不是她当年成绩最好的一首,却也是脍炙人口的代表作之一。
只不过,原版配上女声,醇厚缠绵,如酒一般将往事娓娓道来,令人如痴如醉,而宣宁弹的这一版,大概是改了几个音的缘故,使整个曲子多了一重哀愁。
“嗯,原来你也知道。”宣宁点头,“看来这首歌真的很有名。”
周子遇皱了下眉,这首歌是舒淑兰的,而舒淑兰是白熠的继母。
“你很喜欢这首歌?”
其实,他更想问,她是不是喜欢舒淑兰,因为舒淑兰,所以想接近白熠。但这念头一出,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两人差着辈分,若真的喜欢舒淑兰,有无数种方式见到她,没必要专门通过白熠这条线,更不应该当演员,而应该走音乐道路才对。
宣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听他这么问,忽然笑了声:“算是吧——也不是,其实真正喜欢这首歌的人,是我父亲。”
第63章 反常
“你父亲?”
周子遇愣了下, 他记得宣宁是孤儿,有一位监护人,却不是父母。
不过, 他也不知内情, 大概是后来, 她父母才离去的吧。
舒淑兰是上一辈的巨星, 照年代推算, 她父亲会喜欢, 十分合情理, 但是听她的语气, 云淡风轻,好像完全没事的样子, 反而让他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他不是一个特别健谈的人。因为母亲的过分开朗和热衷交际,他和父亲都养成了倾听的习惯, 非必要时, 不随便开口。
但今天,他不想只是被动地听着, 他还想要了解她的过去。
“他……也很喜欢音乐吗?”
“他很喜欢,”弹完一首曲子,宣宁随意拨弄琴弦, 玩儿似的弹几个简单的音, 没再弹别的曲子,“音乐简直像他的生命一样重要,每天都要弹琴、唱歌。”
还有喝酒。
黎北迁的情绪是好是坏。
好的时候异常亢奋, 像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会抱着她到街上买她最喜欢吃的手工糖果,会带她去动物园看大象。
坏的时候则像陌生人, 整天整天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候弹琴,有时候喝酒,或者干脆不在家,和那些在普通人眼里“不正经”的人混在一起。
“所以,你是被他影响,才学了这么多年吉他的吗?”
周子遇知道她很会唱歌,能坚持弹琴这么多年,想必也很喜欢吧。
这是十分自然的猜测,可他说完,宣宁却用一种莫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你这么说,也没错,的确是因为爸爸,我才开始学吉他的。”
周子遇皱了皱眉。
“不过,不是因为喜欢,”她扯了下嘴角,弹着吉他,跟着哼出一句轻快的曲调,“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他这么着迷。”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音乐。
少年时练琴的时光,大多与孤独相伴,回想起来,都是灰暗的时光,之所以坚持了十年之久,也只是因为实在太过寂寞。
那时,她也已懂了,父亲之所以那么痴迷,大概也是因为害怕寂寞吧。
承载了那么多难堪的回忆,她怎么会喜欢?
周子遇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尽管没有听到她直接说,却推测到几分:“你爸爸对你不好吗?”
“还行吧,”宣宁耸耸肩,“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很多事已经记不清了。”
“那你妈妈呢?”
这个问题自然而然,人总是要有父母才能出生,可是宣宁听罢,动作却顿住了。
她低着头,左手仍按在琴弦上,右手则轻轻搭在边缘,不再拨动琴弦。
“我没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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