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容伽礼语调低缓而平静:“宁商羽揍了他一顿。”
路汐笑弯了双眼,很快发现容伽礼的视线始终凝在她身上。
她安静垂在膝上的指关节微蜷,思考了半响,说:“我刚签约颂宜的时候,有一次接到了个正剧里的镶边女主角色,刚进组,就被制片人深夜打电话性骚扰,然后陈风意气炸了,直接冲到对方房间里打了一架。”
她的背景就像是一张干净白纸,在这名利场里,很容易遇到不怀好意的人,想浓墨重彩地涂抹上几笔。
而之所以,路汐还完债务跟前任公司解约后,会选择签约没有实绩,脾气一点就爆的小少爷陈风意,有部分原因是他懂得尊重女艺人,又护短,从骨子里厌恶为了资源献身的这套游戏规则。
那场打架,即便结局是她和陈风意当晚让人双双逐出剧组,甚至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制片人还放言以后会在正剧圈封杀她。
路汐和陈风意都没有后悔过一刻。
容伽礼盯着她微微垂下的睫毛,被清冷灯光照得像是易碎的蝶翼,莫名地想去触碰,换了只手抄着裤袋,却温和随意似的问了句:“那制片人叫什么?”
路汐轻轻摇头,只不过是礼尚往来也跟他分享一件自己的人生经历,将话说完:“后来陈风意私下给自己报了个跆拳道班,说下次再遇到这欠抽的孙子,他就不是拿皮带抽死对方了。”
她模仿着陈风意当时的语气,慢慢露出笑,脸蛋一仰,却不见容伽礼笑。
地铁终究是要到站的。
路汐没有再原路重新坐一遍,她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蝴蝶钥匙的图纸找不回来。随着那股在茫然无助的困境里不停打转的情绪褪去,同时心里很放松,这种感觉不陌生,从十六岁在岛上认识容伽礼那天起,与他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过来。
有他待在身边,路汐至少是能有过一时半刻……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凌晨之前,被送回了酒店。
容伽礼止步在了电梯门前,将她的包也一并递回去,裤袋里的手机响了三次,都被他视若无睹,而站在里面的路汐知道今晚肯定是耽误到了他的正事,于是主动告别:“冷战恢复,你走吧。”
还真是翻脸不认人了。
容伽礼到没说任何话,看了她眼,才转身离开。
路汐迟迟不按电梯键,眼眸盯着那道颀长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
她回到双人房时,宿嫣早已经结束完拍摄工作离开,四处重归于安静。
路汐揿亮灯光,站了会儿才去浴室洗澡。
等换了一身保守的睡衣出来,顺手把洁白毛巾盖在角落的摄影机上,带着点倦意爬上床。
路汐要睡前,又顺手将床尾的包搁到床头柜上。
倏地,停了瞬,这才细微察觉到了手腕受力的重量似乎不对。
按理来说她的包连手机都没装,空空如也,不可能有分量的。
路汐垂眼,打开一看。
里面不知何时装着枫叶色的信封,很厚一叠,全部是欧元。
路汐跌坐在柔软的床上,指尖反复地摩挲着光滑柔软的信封,无法想出容伽礼是何时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放进来的,逐渐地视线模糊成一片,似要浸出泪来。
她抬起白皙手背,压了压回去。
这晚路汐失眠到了后半夜四点半,将信封藏在行李箱暗层里,又酝酿不出半点睡意后,下床拿出来看,看够了,再轻拿轻放回去,来回折腾到筋疲力尽,才老实躺到软绵绵的床上熟睡了过去。
虽然这些欧元,足够她很富裕地游玩一圈意大利的景点。
路汐却没打算花出去。
她一觉睡上了十几个小时,等简单洗漱完,口袋里端着剧组的那点经费到餐厅省吃俭用点了一份素面时,恰好祁醒也结束了乞讨的伟大事业。
他赚够了钱,还给粉丝准备好了礼物。
两人一坐下,就开始对暗号似的。
祁醒很有诚意主动透露:“我的是马卡龙色宝石项链。”
虽然祁醒的低级直男审美是圈内众所周知的,但是他这猝不防及的一句话,叫路汐抬眸,花费半分钟去逐字地理解:“马卡龙色?”
祁醒拿出手机,点开给她看。
路汐心想,瞧着好像有点儿偏荧光绿,戴在脖子上,会不会衬得脸色也有点绿?
没等她提出疑惑,祁醒已经收起手机:“该你了。”
这次意大利的旅游真人秀录制快结束了,在路汐看来不是什么非赢不可的任务,心态也很平和,没藏着掖着:“我是鸢尾胸针,亲自设计的,用赚来的小费请了本地手艺匠人帮我制作出成品。”
祁醒眼中惊艳了瞬,欣赏着路汐不是空有美貌,竟也有和简辛夷一样的聪明才智脑子。
随后,他长指点着水杯说:“剩余那几位,我今早也问了一遍,除了王栩然爱豆出道没什么钱,送自己的周边给粉丝外,顾诗笺送手链,夏韵前辈送的是……”
祁醒把嘉宾们都透了底细,没提起宿嫣。
原因很简单。
这家酒店的餐厅菜品普普通通,配不上宿嫣踏足。
路汐没点评别人的礼物,听了一笑而过,秉着不浪费食物的好习惯,她虽然觉得这面条的口感寡淡到难以下咽,却慢吞吞吃完了。
祁醒口袋有钱了,出手大方替她结了账,走之前说:“你去取胸针,记得叫上我。”
路汐点点头,心知他是想找个伴。
外面天色已暗,她算着取胸针的时间,准备明天再出酒店。
又过一夜,这次路汐没失眠,沾了柔软的枕头就睡着了,直到早晨被手机震醒。
她从被窝里伸出脑袋,脸蛋儿是半醒未醒的,摸到手机后,仔细辨清了一下屏幕闪烁的字眼,发现是陈风意。
“怎么了……”
陈风意报喜似的:“你还记得官旭那孙子不?”
路汐手指尖一顿。
“就是仗着自己姓官,把自个儿演进去了,官腔味十足那个,你进组第一晚,就给你发性骚扰消息,让你穿上情趣内衣到他房里跳芭蕾舞。”陈风意回忆给她听。
路汐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小,呼吸很轻:“嗯,怎么了?”
又问了一遍。
陈风意说:“我当初预言那孙子必遭横祸,总算是灵验了,昨晚传出的消息,货真价实,他被圈里倚靠的资本绝情抛弃了,据说今年筹备的影视项目全黄。”
路汐听完半响没回音。
陈风意的激动转换为疑惑说:“姓官的孙子玩得花样多,很会拿调教过的女明星献给上级,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被资本圈抛弃了。”
路汐隐约猜到了是谁的手笔,却不好跟陈风意透露只言片语,抿了抿唇,意图转移话题:“你消息好灵通呀。”
果然,陈风意立刻冷笑道:“我为那孙子苦学三个月跆拳道,汗水不是白流的。”
这笔血海深仇,死死记着。
何况官旭当年起色心潜规则不成,恼羞成怒在正剧圈封杀路汐这事,哪怕搁在如今都还有一丝风声流传着,导致他但凡是想从那些拍正剧的导演手中给路汐博得点儿角色来演,对方都犹犹豫豫一再顾虑。
*
*
被陈风意这一搅,路汐睡意全无,就没继续睡回笼觉。
她先给祁醒发了条消息。
等差不多到点,便跟他在一楼的大堂碰面,结伴坐地铁来到潦草白胡子的那家手艺店。
虽说材质无法用很贵的那种,店主却将设计图的鸢尾胸针完美雕刻了出来。
路汐感到惊喜,也一再道谢。
白胡子依旧是那副古怪脾气。
反倒是祁醒在用鉴赏的眼神,观看了一会儿柜上各式各样的手工品后,若有所思地侧头,对路汐说:“你能帮我设计一款橘猫胸针吗?”
怕没说清楚。
又追加一句:“这小老头手艺不错。”
路汐先前就听简辛夷在牌桌上提起过,祁醒每次全国各地飞完回菩南山,都会给她带一件礼物,猜这次是想送橘猫胸针,想了想,便没有拒绝:“我试试。”
她语气温柔地找白胡子店主借了笔和纸,两位摄影师的录制工作也没暂停,大家都自觉保持店内安静,她寻了一处雕刻着复古花纹的小茶几坐了下来。
祁醒还是那副黑色短袖和牛仔裤,毫不掩饰自己神颜往门框一站,无聊地刷着手机玩,充当是人形模特了。
不过很快,路汐垂头在认真地画线稿时,听到他跟另一个摄影师吐槽宿嫣为了赢,不讲武德。
她笔尖没颤,争取一气呵成将线画到尾。
设计虽不是路汐的天赋,却是容伽礼的。
他教过她,画稿时最忌讳就是手腕乱晃,指尖不稳。
下一秒。
祁醒声音再次传来:“节目组不是说今晚同时公布嘉宾礼物环节?”
摄影师:“是这样。”
祁醒:“那宿嫣怎么能先一步在微博公开自己的蝴蝶钥匙胸针设计稿,让粉丝投票选用哪种价值上百万的宝石材质?”
摄影师:“宿小姐弃赛了,她说只想送粉丝一件精心设计的礼物,节目组给的经费不够她买宝石……”
祁醒神经敏感了下,觉得有被隔空内涵到。
他的马卡龙色宝石项链折算人民币也花了五百元。
还没较真下去。
摄影师又说:“宿小姐在酒店,您可以找她聊——”别找他,他小心脏哪里抗的住影帝的犀利逼问。
蝴蝶钥匙胸针?
路汐的线也随着两人对话歪了,这稿算废,她没继续抽一张新的白纸出来,而是搁下笔,拿出了手机点开微博。
随着点开宿嫣的那张设计稿,脸色瞬时煞白。
祁醒正好看过来,见路汐看上去状态不对劲:“怎么了?”
“我……”路汐唇轻吐出一个字又顿住,指尖紧紧地攥着手机半响,说:“抱歉,我有事回酒店一趟,暂时不能帮你画设计稿了。”
…
路汐没有给任何理由,抛下祁醒和两名摄影师直接离开白胡子的手艺店。
她没有坐地铁返回,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路程,直接拦出租车。
半小时后。
人到了酒店,路汐心中有某种预感,直接推开双人房,果然看到宿嫣坐在属于她的柔软雪白床尾,阳台的推拉门没关,风卷着窗帘吹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股焰火烧焦的味道。
路汐眼睫的视线移下,注意到宿嫣那双红色高跟鞋尖一寸远的地板有被烧完的设计图纸灰烬。
“你来晚一步。”宿嫣轻轻揉了揉指尖,直言:“被我烧了。”
连装都不装,这么一弄就显得行为更让人费解。
路汐走进来,漆黑的眼睛依旧盯着宿嫣:“为什么盗用我的设计?”
宿嫣看到她那没平时那副柔和善意的笑,一张在世俗凡人眼里备受惊艳的脸冷下表情,倒是瞧着也绝非个善茬,顿时好笑起来:“我能看得上你设计,路汐,那你该感恩戴德的啊,怎么还来质问了呢?”
话至此。
宿嫣很想看看这位是什么反应。
路汐却轻轻地笑了,语气比她还阴阳怪气:“是吗?我还以为你看上的不止是这张设计稿……”
宿嫣盯着她不语。
路汐转过身,从边柜的抽屉拿出一面小而精致的化妆镜,扔在宿嫣的脚边,显然没有耐心跟她故弄玄虚下去,声音变得清晰平静:“我这张脸你好像也看上了,该感恩戴德吗?”
宿嫣脸上的脂粉感很重,平时肉眼看不出小瑕疵,却在路汐这里暴露得彻底。
“我母亲早年身体不好,不宜再生,父亲路潇也不曾有过私生女。”路汐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上身前倾过来,脸与宿嫣离得极近,声音有点轻,又有点柔:“你是哪里来的呢?”
宿嫣却听出她的讽刺,反问道:“这么想知道啊?”
在这档真人秀的旅行里,路汐签了合约就只想按照节目组给的任务录完,不想惹是生非。
所以第一晚被戏弄错餐厅地址的时候,她忍下了。
却不代表宿嫣可以拿蝴蝶钥匙的设计稿,变本加厉过来挑衅。
路汐几近冷漠地说:“你非得凑我面前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整容二字向来是要极端精致和体面的宿嫣逆鳞,被挑明了点出,她仿佛换了一个人,说着仿佛无关痛痒的话:“我的未婚夫……你上一任经纪公司微品娱乐,幕后神秘老板江望岑,还记得吗?”
第33章
“我是江微同父异母的哥哥——江望岑。”
老洋房改造的庭院内站着一位气度偏古典含蓄挂的年轻男人,转过身来时,衣领处别着银白菩提叶,将他面容轮廓衬得有种透明俊秀的冷白。
路汐放学归来,猝不及防地怔在了原地。
身旁浓绿的石榴树裹着蝉鸣,一声高又一声低的清晰搅着她心神,没来得及深思,江望岑将一份债务书搁在了桌面上。
“你是路汐,我可有找错人?”
路汐稍微抬头,过分苍白的脸蛋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一层浅浅柔光,眼睛望着他,里面的颤抖情绪含着无法言喻的,看起来像是晦暗愧疚着什么。
第一次初见,江望岑走近,端着却是现实主义的无情资本家姿态,一字一字地直盯着她乌黑的瞳孔:“你父亲路潇在自尽前曾向江氏集团所借债务利滚利到如今,已有六百万,这是他亲笔画押的债务书,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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