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伽礼依照她的指引,沉默地转身进屋,找到了置放纹理精致的墨绿色瓷砖上箱子。
灯亮着,他冷白的指骨将箱子封条拆开,垂目看到里面的东西都归整得很好,除了路汐用过的粉色卡通杯子毛巾和猫咪发夹外,还有她的各种荣誉奖项书,再往下翻便是她未带走的一部分旧报纸,日期是七年之前——靠卖血也要到路边报刊亭买一份的那些。
十分钟后。
容伽礼的身影才重新出现,没有将箱子交付给秘书,而是亲自拿着。
而沈容昔视若无睹,端起陶瓷碗开始吃,握着银筷夹了片鱼肉放在米饭上,左手旁位置,花瓶里的那支粉红色康乃馨已经趋于枯萎,要等明日护理工上班,才能听从路汐先前叮嘱的话,换成新枝。
像那时,路汐经常往她花瓶里插一支康乃馨,完全不顾会破坏其他花的美感。
沈容昔戴着老花镜,端庄坐在椅子上,旧式的半袖旗袍的身影被衬得安安静静。
容伽礼不再叨扰,走时,隔着不远距离朝她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走出红砖楼的大门。
*
繁华的热闹街区内车子速度加到最快,几乎是狂飙回到了私人高级医院。
容伽礼答应路汐黑天前回来,如今显然已经迟了一个多小时,他披着月色乘坐电梯一出来,便迈出长腿往病房大步跑去,一改往日气定神闲的风度,刚握着门把推进去,恰好跟给昙花换完清水的路汐撞上。
她被容伽礼惊了下,额头冷不了的磕到近在咫尺结实胸膛前,玻璃花瓶的水也摇晃着给溅了出来,透着幽香从他面容划过,继而沿着下颚冰冰凉凉的坠落……
“你怎么。”路汐唇微张,刚想说的话却在看到容伽礼时,自动消音了。
那昙花的水,在他脸上莫名像极了眼泪。
路汐盯着入神,手指一轻,任由花瓶响声清脆地砸在地上,忍不住想去抹去。
下秒,却被容伽礼双臂很用力地抱紧在怀里,连带低首而来的面孔温度都极高,似有一滴什么东西,烫着她白皙颈窝,伴着他嗓子嘶哑的一声声话:“我当年怎么敢把你弄丢了,怎么敢,让你这七年独自日日夜夜去承受这一切苦难,对不起。”
路汐有些僵硬站着,一笑起来微弯的眼尾浮现出了泪光。
不会动了,满脑子都是容伽礼全部知晓了她的不体面过去,而半响后,他抬起头时,被压抑一路情绪激出血丝的眼眸凝望着她不肯在移开分毫,尽是怜意:“相遇之后,我不该几番出言怪你不真诚,满口谎言欺骗我,用强势手段逼你去回忆过去,是我一直没保护好你,路汐,你恨恨我。”
容伽礼在向她道歉。
路汐的泪,一颗颗霎时跟着他沙哑的道歉往下砸得凶,摇头再摇头:“不要对不起,不要说。”
“别哭。”容伽礼动作很轻柔地替她擦拭,被刀刃割得几乎见骨的手指也沾到了泪珠,无声地融入他的血肉里,他感觉到痛切心扉,今晚从那份加密视频到听沈容昔亲口叙述路汐被收养前后的整个流浪经历。
皆是凝成了锋利无比的刀刃,正在对容伽礼处于凌迟之刑,远远超出了他精神状态能承受的范围。
路汐一直不要他的道歉,性子执拗地,将每句话说得很轻:“容伽礼,你还要我,愿意要我,在我无望的命运里,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容伽礼冰凉手掌捧着她哭惨了的脸蛋,指骨都在细微发抖,像是怕弄伤得之不易的珍贵之物。
路汐喉咙哽咽着说下去:“爸爸留给我的遗物……那本日记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我想,爸爸自尽之前,是不是犹豫不决过?他一直因我被拿捏住命脉深受要挟,也知将来,他和我会有角色互换的一天,是为了我才没有将江树明的犯下罪证交给杨警官,又心存了一丝正义,偷偷留下了原本要销毁的东西。”
所以当年路汐无意中发现那份罪证之后,共情了父亲日记里字字含恨的不甘,才决然的选择公布于众。
“爸爸用自己的命换我往后人生的自由,他在遗言里提过你。”路汐从未跟人透露给日记的内容,她颤颤巍巍的藏在心口,唯恐泄露一言半语,就会牵连到无辜的人。
她仰着脸蛋,望进了容伽礼那幽深却透着不正常的湿意眼眸,说:“提过你私下找过他,想帮他还掉外面的债。”
但是路潇拒绝了……他是爱护宜林岛的守塔人,是爱妻如命的好丈夫,也是路汐此生最敬重又深爱的一位好父亲。
他会拒绝,是因为心如明镜和江树明之间已经不是普通债务的问题。
收下了容伽礼的钱,路汐将来在容家就低人一头,倘若有人想故意耻笑她,尽可提起她那债台高筑的父亲。
而始终路潇眼里,自己的女儿值得被世界所有人爱着,配得上贵为天之骄子的容伽礼。
路汐一字一字的将路潇遗言说给七年后的容伽礼听:“爸爸说祝福我们的爱情,你是个很好的人。”
她不愿意去恨这么好的容伽礼,不愿去责怪他为何弄丢自己七年。
连着哭腔带颤的话音落地。
外面浮华的世界逐渐没了动静,哪怕是风声,人声都无了,而宽敞又寂静的病房内,倏地,在容伽礼低头覆下来的同时,路汐心主动去亲他,求他进入自己的身体:“给我一点吧,容伽礼……给我一点。”
给一点爱。
她要的不多,一点点爱就足够了。
第54章
容伽礼侧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了,搭在雪白被子上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锋利,又不乏力量感,方才就是这手,压她身上,一次比一次压得紧。
路汐趴在床沿看了很久,继而轻手轻脚地去拿医药箱,她先前就注意到了容伽礼指骨上的伤口,瞧着有点触目惊心的,像是被什么利刃划得极深,也无人给他紧急包扎下。
她光是看着就心里不那么好受,用棉签润了碘伏给他消毒。
怎料刚触碰到,容伽礼睁眼了,在清清亮亮的室内光线下,看到路汐微垂着头,半边脸被描得轮廓柔和,与记忆中十八岁的她比起来,如今彻底褪去那股稚气的她长大后美得愈发惊艳了。
然而,这副能很好隐藏住狼狈与脆弱的天生好皮囊,即便经得起世人的仔细端量,在他眼中,却仍然犹如一只初生破茧的小蝴蝶,需要构筑出最舒适的阳光环境和很多爱才能存活。
今晚压抑已久的情感彻底涌上了高峰,容伽礼几度失态,唯有此刻才一点点的将自己不可控的情绪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
陷入安静的气氛里。
路汐捏着棉签透着小心,生怕继续给这道伤口制造出痛意。
等涂抹上药粉,拿医用棉片覆在上面包扎好后,容伽礼稍一动,她便抬头,那双眼湿蒙蒙,有点儿红,却透着向他流露出的柔软:“醒了?”
容伽礼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将眼前的她重新拉入病床上,被子沿着他动作从胸膛滑落,几块腹肌的沟壑被灯光衬得更加紧实分明,就这般,手掌一下子把她按到他身上。
路汐刹那间有种附魂过去的感觉,呼吸很轻,心跳声却愈发重:“都不跟我说话。”
她的抱怨听入耳更像撒娇,容伽礼眼神没有一刻移开,去吻她那只上药的手,先是亲指尖,又沿着白皙皮肤透出的淡淡血管吻到腕间,低头往上,在那片曾经留有针眼的地方无比虔诚地来回亲吻。
路汐整个人几乎要融化在他温度里,鼻尖酸涩。
这刻起,有容伽礼的温柔安抚,她那段独自为生存和迷茫又无助的青春不再感到委屈,也有了一丝丝真实感。唇抿了会儿才微张,很小声地说:“好疼。”
容伽礼亲吻她腕臂的力道,更柔了。
路汐身体就跟着发软,努力依偎到他怀里不动:“没有被老师带回家前,我以为把这身血抽干了都再也等不到你了,容伽礼,抽血好疼啊,食品过期的话梅糖一点都不好吃,太甜了,黏腻在嗓子里又吐不出来。”
她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委屈的事。
容伽礼感到一些刺痛,不是指骨处,是来自心脏。
“但是我没有去学坏。”路汐仰起头,眼眸去临摹着他过分优越的五官和深邃眉眼,笑了,笑过后的语气真诚说:“我要做一个很好的人。”
容伽礼低头在她弯起的唇很轻摩挲了下,继而,他想了想,说:“你是最好的,全世界独一无二,最好的路汐。”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却透着缱绻多情,再这样下去路汐觉得自己又该掉眼泪,深深浅浅地呼吸几秒,怀着胸口充满甜蜜的安全感,再次开口时,便轻柔换个话题:“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许是领悟到她,容伽礼手掌停在她的腰间:“说你学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去跳桥。”
路汐微微讶异,有心理建设他和沈容昔肯定聊了不少往事,却亲耳得知连这个差点儿就荣登社会新闻的黑历史都聊到了,很尴尬的热意漫上了脸颊,随着时间一秒秒的增加。
“幸好没跳成。”容伽礼说着,继而沿着腰,缓慢地抚上她的纤瘦脊背:“不然我该怎么把你捡回。”
没继续展开说下去,设想到的最坏结局让他承受不起。
路汐这副曾经有一丝丝可能就摔得支离破碎的身子被他手臂抱得很紧,万幸着,得之不易着,怕抱疼她,松了下力度,很快又更加抱紧在怀里。
她觉得这样很好,主动地在容伽礼胸膛前找了个最让自己安心的地方,慢慢睡去。
*
住院观察到了下周五,路汐的体检报告单每一项都合格到不能再健康了,她才被容伽礼允许出院。也是时候该回返宜林岛把剩下的剧本内容拍摄完。
如今路汐去哪,容伽礼接下来的行程自然是跟随着她来走。
没有启用私人飞机,甚至连随行保镖和秘书都没有带,他低调陪着路汐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重新坐了一趟前往白城路线的火车。
找准了购票的位置坐下后,路汐抬指,才悄然地摘下了口罩,露出脸。
继而,看向了身旁一身休闲浅灰色西装的容伽礼,在她视线落过去刹那的半秒,他眼神也笼着她,低声问:“哪里不舒服吗?”
这话从离了医院就没少问,路汐感觉被他什么珍稀动物,是要好好呵护着生命力的那种,手指轻轻地去勾那触感冰凉的袖扣:“我感觉特别好。”
有他陪同,以后去往白城这条路线的火车不再是她梦境里渡不过去的回忆。
而容伽礼估算着时间给她喂点水,两指轻轻拧开矿泉水瓶盖,先递过去,连喝水都要叮嘱一句:“小口的咽,别呛到自己喉咙。”
路汐微微垂头,就着他修长分明的手动作,唇含着瓶口喝了点儿。
也就浅浅一层便摇头不喝了,抬起漆黑的眼眸看到容伽礼自然不过顺着有她唇痕的瓶口,将剩余的水,喝了一大半,随即扣好,漫不经心似的在手掌把玩着。
路汐很心动,哪怕是朝夕相处了段时间,也无法对他免疫,还是会因为一些亲密举动脸红。
她歪着脑袋往容伽礼的肩膀靠,唇边是笑的,笑着笑着又很快怔了瞬。
周遭的旅客都在结伴谈天说地着,唯独斜对面坐着一位气质妖孽的男人,正侧过首,不加掩饰地关注她和容伽礼,见被发现,也不避嫌似的懒洋洋挑起眉梢。
是商酌。
他不知是怎么搞到容伽礼严格保密的行踪,提前选好了最佳位置,离得不远,也不算近,能听到一些两人说话声音。
此刻,商酌也算大开眼界了,没想到这容二深藏不露啊,跟路汐谈起恋爱来还是服务型的,这姿态低得完全没有容氏掌权人那股架子。
对视的几秒里,路汐压轻了音量去跟容伽礼说:“商酌好像是有备而来找你的。”
容伽礼之前才将项目都全权交给容圣心,摆明了姿态是暂时不与人谈生意了,所以对商酌的存在视若无睹,手掌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不用管。”
路汐心想她也不想管,但是商酌一直冲她笑。
不过这火车厢人流如织,不是个能正经谈事的合适地点,商酌倒是没有去骚扰容伽礼,自己给自己找乐趣,很快就找到一旁看剧的中年男人。
商酌跟对方攀谈两句,分到了点屏幕一起观看。
下秒,中年男人将声音外放,正好播放到了情深深雨濛濛最经典的陆依萍跳桥剧情。
——“陆依萍:我在找……我在找,我在找我的刺!”
原本要合上眼眸的路汐猝不防及听到,被发间掩藏的细白后颈跟着绷紧了下,她未来得及反应,甚至还没去看容伽礼的反应。
就听到了剧里何书桓的声音,在商酌那边一声一声:
——“何书桓:你说你的什么东西?”
——“陆依萍:我在找我的刺啊!我是一只刺猬。我拔掉了所有的刺!所以我活不成了。只要把我的刺找回来,我就可以复活了!”
……
——“何书桓:你不要装作不认识我,你认识我是书桓!”
——“陆依萍:你谁人都可以冒充,就是不可以冒充书桓!他走了…他不会回来了…啊!鞋子掉了!”
是容伽礼手中的水瓶掉在了地面上。
这声响。
像是生生惊动了路汐似的,她犹豫了几许,才近距离观察容伽礼的侧脸神色:“不如你过去跟商酌谈谈生意上的事吧?”
那一道道绝望地喊着我活不成了,他走了…他不会回来了。
真的让身为当红女明星的路汐神经都快脆弱起来,快听不下去,很想过去按下暂停键。
而容伽礼内心应该也是处于某种很复杂的心理状态,只是面上不显,听她的话,真的起身了。但是在一分钟后,路汐觉得自己女明星的神经更加脆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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