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萧筠正在作画,下人忽来报三皇子妃来了,萧筠惊讶抬头,便见林惊雨已走进,她一袭青衣一如既往,面带淡淡笑意,恬静又动人。
萧筠一时失神,脱口道:“阿……阿雨。”
他忽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三皇子妃怎来了。”
林惊雨朝他行了个礼,“臣妇拜见太子殿下,此行多有叨扰,还请殿下见谅。”
“不必多礼。”萧筠抬手,又清咳一声,“都下去吧。”
萧筠打发了侍从走,屋内只剩二人,林惊雨望向萧筠所作之画。
“殿下在画大雁?”林惊雨道:“殿下画得真好。”
萧筠一笑,“缪赞了。”
林惊雨望着画,那是副大雁墨画,栩栩如生,“常言道大雁成群,殿下只画一只雁,这山水壮阔,却更衬着这大雁凄凉,山水也成刀山火海,冬日已至,孤雁怕是要亡,看来殿下近日心情不佳。”
“还是阿雨懂我。”
他这次没有回避,退了下人,不是太子,不是三皇子妃,恍若从前二人咛诗作赋,谈天说地,是此世间的伯牙子期,难得知己。
萧筠问,“阿雨今日寻我定是有事,阿雨直说无妨,但愿我能做到。”
林惊雨神色一紧,捏着帕子抬手一拜,他这般说,她开门见山,“臣妇此次前来,是为求一件事,还望殿下此次选妃,莫要将牡丹花递给阿姐。”
莫要将牡丹花给林大小姐,不让林大小姐做太子妃。
如此无理的要求,事关他荣登帝位之权势,养母之孝恩,皇室之所迫不得违抗。
林惊雨已做好他拒绝的准备,却见他只是愣了片刻,而后点头道:“好。”
这下改到林惊雨一愣,她疑惑问,“殿下这般爽快答应了?”
萧筠苦笑,“我本就不愿娶林大小姐,你知道的,我本想着此生只娶你的。”
林惊雨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大冷的天,她手心微微出汗。
萧筠道:“只可惜天意弄人,就算你不嫁与皇弟,母亲也不会允许我娶你,是我懦弱,辜负了你。”
“殿下,往事已过,再者我从未觉得殿下辜负了我。”
若说辜负,一个骗子的野心会被辜负,但真心不会。
林惊雨再次抬头,望着萧筠,他的眼睛透彻而又明亮。
“太子殿下,我没有你想得那般好。”
她坦白道:“其实您的弟弟提醒的没错,臣女不温婉更不善良,是个自私自利,虚伪凉薄的女人,臣女接近殿下是为做太子妃,自始至终,是臣女骗了殿下,抱歉,殿下若有所怨,臣女绝无怨言。”
林惊雨道歉,她以为萧筠会不可置信,或是愤怒,却见他神情平静,反而片刻后一笑。
“阿雨,我平庸,但我不笨的,我还是能后知后觉的。”
林惊雨诧异,他竟知道,但比起他知道,她更疑惑他不怪她。
“殿下不怪我?”
萧筠望着大雁,就像在望着自己,“这些年来,不乏有莺燕为了荣华富贵接近我,可阿雨不一样。”
林惊雨自嘲一笑,“殿下,我与她们都一样的,我也是为了权与贵。”
萧筠纠正,“还是不一样的,我曾说过,阿雨是这世间除了母妃唯一说我很好的人,我从未觉得这世间有一个女子这般懂我,装的也罢骗的也罢,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知自己也没有那般平庸,才知人各有道,不该拘泥自己。”
林惊雨答:“如此,是臣女的荣幸。”
萧筠望向窗外,枝头上一只鸟展翅飞上了天,他眸虚了虚又更坚定,“故这次选妃大殿,太子不会参加,不会有任何女子入选,这次不为情,这次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他又望向林惊雨,自嘲一笑,“没有娶到你是我懦弱,可若连终身大事都身不由己,我这个太子做得未免太懦夫。”
林惊雨莞尔一笑,“殿下从不懦弱,我曾说过,殿下是真的很好,这句话从无半分假意。”
“阿雨当真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女子”
可最好的女子已为人妻,萧筠背手淡笑,“听闻你与砚舟夫妻和睦,他待你好,我也就放心了。”
这些词于她和萧沂身上实在不符,林惊雨扯了扯嘴角,“他待我,确实挺好。”
“砚舟怎么没陪你过来。”
她随口扯了个谎言,“殿下临时有急事,便不过来了。”
萧筠点头,自华元殿打了他一拳后,二人也许久未见,纵然他夺走了他此生挚爱,但到底还是在意这个弟弟的。
“砚舟这人平时看着温润有礼,但实际是个不善言辞,自闭的人,若他惹你不快,你大可与我讲。”
想到他今日嫌她吵又嫌她笨,却还是给她披上斗篷给她暖炉,到后来又陪她去腊梅园看她摘腊梅花。
林惊雨不自觉一笑,确实是个不善言辞,口是心非的。
她唇角的笑意加深,“我知晓了。”
*
墨竹轩,萧沂望窗外的树枝摇晃得更颤。
他又斟了一杯茶,听见脚步声,抿了口茶语调闲闲道。
“回来了,还以为你要与皇兄叙一顿晚饭。”
“殿……殿下,是我。”
萧沂转头,见木二端着茶叶,一脸窘迫站着,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萧沂脸沉了沉,“怎么是你。”
“是殿下说茶叶没了让属下去取。”
“行了,退下吧。”
过了会,他又听见一道脚步声,比方才要轻。
他轻咳一声,“谈得怎么样,皇兄可有同意。”
听迟迟未回话,萧沂转头,“怎又是你。”
他问,“走那么轻干什么。”
“属下瞧着风大了,怕殿下着凉便想着关一下窗子,又怕打扰殿下。”
“哦。”萧沂回头,瞥了眼匆匆关窗的木二,他抿了口茶随口问,“三皇妃还未回来?”
“是呀,也不知三皇妃要与太子聊到什么时候。”木二抬头望窗外天,“这天看着要下大雪,三皇妃一人在外若晚回来遇到暴雪就完了,毕竟皇妃风寒才刚好,可不能又病了,殿下不如去接接三皇妃。”
“东宫又不是荒郊野岭,下人衣裳多得是,自不会叫她冷着没伞撑。”
“也是。”木二点头。
木二走后,屋内又回归寂静,寒风渐大,竟生生吹开了窗子。
萧沂心想是木二未关好,他起身去关窗,走到窗户口,关窗之际,他看见枯枝在风中摇晃,几片雪花落下。
他伸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片刻后被他的体温融化,化作一汪水。
萧沂忽然想起那个人的眼睛。
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是被拒绝,在冰天冻地里哭鼻子。
还是在太子屋里与太子欢声笑语,忆着往事谈天说地,又旧情复燃,毕竟那个女人逮着机会定不会随意松手。
可他想起她与二皇子说的那番话,萧沂觉得自己定是中了邪,定也相信她那番鬼话。
风吹起他的衣袍,他望着空中飘零的小雪,望这天,看着雪要变大。
院子里,木二正搬着林惊雨的花,怕下雪给冻坏了,忽而见萧沂从屋子里大步走出。
“殿下,雪要大了,您要干什么属下来。”
他道:“备伞,本殿出去一趟。”
第36章 第 36 章
林惊雨与萧筠又寒暄了几句, 大多是些家常,又或是一如从前的诗词歌赋,人生见解。
二人之间大方, 侃侃而谈,林惊雨剥了伪装的皮下来,与萧筠聊天, 不再紧绷着弦。
“殿下不去选妃大殿, 殿下是要怎么违抗。”
“我准备向父皇请命去边疆历练, 身为太子需磨炼其筋骨, 知百姓之疾苦,士兵之血汗, 方为好君王。”萧筠说到最后, 又凄凉一笑,“其实不瞒阿雨,我真的不想当太子, 若可以, 我只想纵马山河, 游舟江南, 只做一潇洒闲人, 平庸且平凡一生。”
“殿下不平庸的,殿下是一个好人,日后也会是一个仁慈知义的君主,受百姓爱戴, 世人赞颂。不过……”林惊雨顿了顿, 她笑道:“我更想祝殿下得偿所愿, 潇洒自在一世,只做一个闲散人, 诗词歌赋,万水千山常伴。”
她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亮,望着他,但此刻却像是挚友真诚的祝福。
萧筠回之一笑,“那便多谢阿雨吉言。”
二人这般谈着,已然走到门口,白色的大理石地忽斑驳几点,是融化的雪花,渐渐的雪大了,如鹅毛要将整个京城素裹。
林惊雨望着势已有见大的雪,或许等过个半会还得更大,她自嘲真被萧沂给说中,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去,这般雪就算回去也得染上风寒。
她才刚好,怕是又得打回原形去过煎熬的生病苦日子。
林惊雨叹气,她朝萧筠行礼,“若一会雪更大就麻烦了,臣妇便先行告辞。”
萧筠望这雪,叹气道:“砚舟也真是的,都不来接接你。”
“殿下近日忙,我不想叨扰他。”
她温婉一笑,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有妻如此,实乃至幸,叫萧筠感慨。
“砚舟娶到你,更应该加倍珍惜才是,怎能让你独自一人来,这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他。”
萧筠招手向侍从,“来人,备伞,孤送三皇子妃回去。”
林惊雨正要拒绝,道只留一把伞不必相送时,忽而一道熟悉温润的声音随风一道掠过耳畔。
“便不麻烦皇兄远道问责,臣弟已来谢罪。”
萧筠无奈道:“你可总算来了,你若再晚一步,三弟妹得婉拒我独自步入大雪了。”
“臣弟已然知罪。”他笑道,认着。
林惊雨诧异转头,朱红宫墙下,飘零的的雪景里,萧沂撑着伞缓缓朝她走来。
他手里抱着一件虎皮的大氅,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男人的手很热,渐渐缓和硬痛的冻感。
萧沂说:“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来了。”
“见殿下忙,不想打扰殿下。”
萧筠抱不平道,“你说你平时忙什么,也不陪陪夫人,叫她独自来我这里,连个下人都没有,手还冻得通红,你是不是嫌我之前打得不够痛,还想再挨一拳。”
萧沂失笑,“受不住,皇兄的拳头重,不敢再试。”
“不敢就回去好好过日子,弟妹贤良淑德,娶妻如此,已是你积了八辈子的德。”
萧沂望向林惊雨,见他被训,她嘴角掩不住狡黠的笑意,眼睛如雪发亮,望着他。
“确实,娶妻如此,实乃我积德八世所赐。”
萧沂点头应着道,言笑晏晏的模样,林惊雨怀疑萧沂此刻心中定然在想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了她。
不过正因此,她才幸灾乐祸。
她正乐祸着,萧沂拉起她的手,“那我与妉妉便先行告辞了。”
萧筠挥了挥手,“走吧,别在这碍我眼。”
林惊雨颔首朝萧筠拜别,待他进去后林惊雨又转头看向萧沂,“殿下不是说,不来么。”
他随口答:“无聊,突然起了兴致想赏雪。”
“赏雪要大老远走到东宫吗?”
萧沂觉得林惊雨今日的话特别多,他语调闲闲答:“顺道来收尸,怕某人冻死在路上。”
林惊雨未恼,她一笑,“方才太子殿下与我说,殿下看着温润,实际是个不善言辞,将自己关在黑屋子的小孩,眼下一看果真如此,殿下分明是在担心妾身,还要拐着弯来不让人知道,不过好在妾身生的颗玲珑心,知道殿下所想。”
她凑近道:“殿下是特意来找我的,深怕我冻着。”
“嗯。”萧沂望着林惊雨自诩聪明的眼睛,他轻描淡写说:“毕竟,你若再患上风寒染给我,本殿又要受罪,那滋味不好受,故你千万还是别冻着为好。”
语罢,萧沂把挂在手臂上的大氅给林惊雨,“再披件,天愈发冷了。”
林惊雨瞥了一眼那件大氅,老虎皮所制,花斑眼花缭乱,整一个财大气粗的模样,显得俗气。
林惊雨从不穿丑衣裳,嫌弃道:“不穿,这般俗气,宫道上许多人看着呢,殿下眼光何时这般差了,竟挑了这件过来。”
“特意挑的,好彰显本殿将你养得不愁吃不愁穿,俗气点,也福气点。”
林惊雨嗤笑,“一件衣裳能体现什么,实际行动才叫人羡煞。”
萧沂若有所思,“你要这般觉得,下次可以尝试。”
他继续说:“先不管其俗不俗气,你先穿上。”
林惊雨无奈穿上,抬手望着衣裳站在原地,丑得她一只脚也踏不出去。
萧沂转头,“你若再不走,一会雪大了,你我一起在这堆雪人?”
林惊雨若有所思,点头赞同:“妾身觉得如此好玩。”
“你若想,我也阻拦不了你,只是本殿惧冷,就先回去休息了。”
怕他真走,林惊雨拽住箫沂的胳膊,”玩笑的,殿下不得当真,再说了,妾身还要回去给殿下做腊梅糕呢。”
林惊雨提了提手上的篮子,朝他一笑,男人扬起头望渐大的白雪,缓缓勾起唇角。
“好,回去尝尝,究竟是林大小姐做的糕点好吃,还是你做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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