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的发髻有只蜘蛛,方才给你弄掉了。”
秦霁初睁看眼,女子笑靥如池边杏花,他画过很多女子,也画过仙女,仙女的脸迟迟画不出脸,但在此刻,仿佛有了脸。
女子把弓箭还给他,“怎么样,我赢了吧。”
秦霁初缓过神,清咳一声,“嗯,你赢了,不过你得教我,我才把屏风赠给你。”
“你这人怎么还耍赖呢。”
秦霁初皱眉,“本少爷最恨有人说我耍赖,罢了,给你吧,不用你教。”
“行行行,教你一手。”
“你的手就这样,往这拉。”
“诶!我射了十三米。”他高兴地看向一旁的女子,她青丝飘扬,也一同笑着。
“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这屏风我送给谁去。”
林惊雨并未想要他的屏风,纯想逗孩玩的,于是道:“你猜?”
少年沉思,“这扬州美人我全见过,可我从未见过你,你的口音与母亲极像,母亲原是京城人,想必你是京城人,你又说今日接待三皇子和三皇子妃时见过我哥,我知道了,你是三皇子妃……”
林惊雨正要颔首时,他道:“你是三皇子妃的丫鬟。”
林惊雨低着的头一顿,少年郎清风明月般的笑声响起,“愣住了吧,我就说我猜得没错,不过不愧是三皇子妃身边的,衣裳穿得比扬州小姐还要好。”
他续续说着,林惊雨并不想多纠缠,“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秦公子就此别过。”
女子转身离开,风轻拂起她的衣袂,一方帕子如蝴蝶,落在地上。
秦霁初疑惑地捡起,抬头时,人已走远了。
他叹气收起,想着是三皇子妃的丫鬟,想必还有再见一日,等再见了便还给她。
她走出去,因箭的缘故不敢上去,只敢偷看的探枝连忙搀住她,“那秦家公子竟敢如此对小姐无理,真是气煞我也。”
“虽是皇后之令,但毕竟也是住在人家家里,就当是陪小孩玩了。”
“小姐有所不知,那秦家二郎,且不说因全家宠溺跋扈得很,就说那红颜知己从青楼到良家小姐,莺莺燕燕围身从未断过,风流至极,这种人咱还是离远点。”
探枝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脸刷得一红,“不过那秦家二公子,长得确实俊俏,像画本里的妖怪一样妖冶,难怪一群姑娘喜欢,可不是摄魂妖转世。”
“我瞧春天到了,你这丫头也是。”林惊雨无奈摇了摇头,嘴角却是宠溺的笑意。
探枝脸更红,摸着脸颊道:“小姐尽打趣我。”
“我说园子里哪来的黄鹂,原来是姐姐和身边的丫鬟呀。”
林惊雨笑意渐平,林缘君手里端着碗步姿娉婷走来。
“妹妹端着汤,是要端哪去。”
她蹙眉,“给家弟的,但也不知家弟在哪,妹妹我寻得汗都出来了。”
林惊雨指了指身后,“哝,就在那。”
两旁树成荫,秦霁初拉着弓,又是一箭,这一箭他射在了他吊的玉佩上,他高兴地差点要跳起,却又猛然咳嗽起来。
“你这孩子,自小患有心病,父亲不让你射箭你偏不听。”
秦霁初转身,见是阿姐,他一笑,“阿姐你瞧,我可射中了。”
“行。”林缘君抬了抬手中的药,“不管什么,先把药喝了。”
“阿姐,我不想喝。”
“治心病的,不喝也得喝,你想让阿姐担心?”
秦霁初端起药一鼓作气喝完,苦得皱起眉,林缘君叹气,捏着帕子擦去他嘴角药渣。
秦霁初望向林缘君来时的方向,“阿姐,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何人?”
“你来时可见到过一个女子,是三皇子妃身边的丫鬟,她叫什么名字。”
林惊雨的丫鬟。
林缘君想了想,“见过。”
她又道:“但我不会告诉你她的名字。”
望着秦霁初期望的神情,她恨铁不成钢道:“你是秦家嫡子,含着金钥匙出生,怎能娶一个低贱女子,阿姐要为你寻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家室品行容貌皆要最好,我们霁初是宝,只有如玉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们霁初。”
秦霁初自小受全家人的宠爱,林缘君这个阿姐也不例外,秦家大公子是父亲与原配生的,她自小与之不亲,秦霁初是娘亲与父亲的血脉,亦是同她最亲的人,他自小跟在她屁股后头长大,做阿姐的自然盼着他寻个好亲事。
况且,秦家的产业,林缘君不想将其落入原配之子手上,娶一个低贱女子,怎能帮他争夺家产。
秦霁初自小就知其用意,但他没那心思争,除了武术,家人不让之外,他才识谋略样样高于兄长,心如明镜。
但,他不争。
“阿姐你说远了,我只是觉得那女子实在有趣,想结识一下。”
秦霁初道:“而且阿姐,大夫说了,我活不过二十岁,娶妻就算了,省得糟蹋人姑娘,我呀有一群红颜知己就够了。”
他没命争。
他俊逸的脸上浮起一层愁容,眉稍蹙了蹙,却又认命似的叹气。
林缘君捏紧帕子,百感交集于心头,大夫说过,她这弟弟薄命。
她喃喃,“再等等阿姐,等我替他办成事,他就会给我救你的法子,阿姐一定能救你。”
“阿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秦霁初已生得比林缘君高两个头。
她伸手摸上他的脑袋,扬唇一笑。
“我家霁初只要长大就好了,剩下的有阿姐在。”
第57章 第 57 章
窗外弦月当空, 芽似的一弯还能照得大地发白,月光扑进一束在书桌上,林惊雨提笔正作画。
门吱呀一开, 一双蟒鞋踩在柔软的垫子上发出细小的脚步声。
林惊雨一笑,“殿下想吓我?”
“没那么无聊。”他又折回身,坐在窗边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他从不是个会一饮而尽茶的人, 从来都是慢慢品尝。
“看来殿下今日很累?”
“可不, 秦大人以及入不了父皇席的官员拉着我说了许多话。”
“确实挺累, 不过这儿的官员倒是很尊敬人。”
“扬州离得皇城近, 低层官员不知朝中局势,当本殿身份尊贵, 是个好靠山。”
林惊雨抬眸, 阿谀奉承道:“在妾身眼里,殿下便是。”
她双眸含情,却又虚于表面。
萧沂自然不信, 只是望着她深情双眸顿了一下, 而后笑了笑, 笑意夹杂着讥讽。
“我在你眼里看见了一座大山, 但仅此于你眼里, 仅此于你。”
他在说他,亦是说她。
林惊雨不言,答案明了,继续作画, 那是一副泰山图。
萧沂放下茶, 漫不经心走到林惊雨桌前, “作画?”
“嗯。”
“倒是让本殿想到了一件趣事,今日回来时, 正巧碰见秦二公子的下人拿着画到处寻人,所画是一个仙女,但本殿怎瞧着,与我的三皇子妃有几分相似。”
秦二公子?
想必是那多情浪子随便画的。
“世间女子那般多,总有几个像的,巧合罢了。”
“哦?巧合。”萧沂目光一寸寸扫在林惊雨身上,嘴里兀自念着,“青绿绫罗裙,朱色耳坠,头戴一支碧玉簪,真巧,本殿的三皇子妃也是这身打扮。”
林惊雨停笔,那秦二公子画得果真是她。
她也不扭捏掩盖,抬眸望着萧沂的眼睛,她倏得一笑,“殿下,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他剑眉微蹙,像是在思酌她那句话,想了片刻点头,“嗯,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你也可以认为是审问。”
“审问?”林惊雨撑着书桌,低头低低笑出声,她的眼睛很亮,“殿下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怀疑妻子红杏出墙的男人。”她缓缓靠近,昂头注视着他,“殿下你吃醋了?”
她的语气像是小猫在询问,在挑逗。
直到萧沂捏住她的下巴,她才无措,却也只无措片刻。
吃醋?
萧沂抬起她的脸,“不过是想提醒你,你的情郎在京城找找就好了,我们在扬州待不了多久,你到时候分别哭得撕心裂肺,本殿可帮不了你。”
他又道:“当然你这般薄情之人,也只会是玩玩,玩玩本殿也不太赞同,你这张脸终是祸患,万一惹得秦家二公子对你情根深种,死心塌地,狗屁膏药一样撵也撵不走,本殿也不好出手帮你解决他。”
“解决?什么意思。”
萧沂眸光锐利,一字一句,“字面上的意思。”
让人寒颤。
林惊雨抬手努力扯了扯,“殿下不必帮我,妾身知道自己薄情,倒也没对人命如此薄情。”
萧沂神色微动,他松开林惊雨,眼神古怪,“你……倒也多想了,扬州刺史的公子被我杀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还犯不着为此搭上一辈子。”
林惊雨点头,“那殿下,最好如此。”
*
一大早,萧沂被扬州官员缠身,林惊雨百无聊赖,走在扬州街头,路由青石砖铺成,大小街道小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两边商铺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小姐,这好生热闹。”
探枝道,二人穿梭在人群,林惊雨她视线被一把油纸伞吸引而去,师傅正提笔在伞上画画,有鸟有花有草。
林惊雨瞧着失神,忽然她左肩被人拍了一下,她看向左边。
无人,准确来说无认识的人。
疑惑时,骤然头上哗得一声撑起一把油纸伞,林惊雨抬头,上面画着杏花,栩栩如生,像是有一枝花探出伸过她的额头。
“又见面了,小丫鬟。”
是秦霁初的声音。
“别往后看,往右边看。”
林惊雨又望向右边,“你怎么在这。”
“本少爷逍遥自在,这扬州哪都能去,女人,你是第一个有胆量问本少爷这个问题的人。”
他微微俯下身,阳光照在他俊逸的面容,那颗红痣因朱砂点上去的缘故,折射着光,更添一丝妖冶。
林惊雨皱眉,“少爷,你的痣看着要化了。”
她提醒道。
秦霁初连忙抬头捂住痣,“大胆,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本少爷提痣的女人。”
“它很有意义吗?”
“这可是观音痣,观音痣你懂不懂,不识货的土鳖。”
林惊雨懒得跟他见识,她转身去找探枝,却怎么也找不着探枝。
秦霁初望着她的背影,当她是生气了,于是追着道:“诶呀,本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这个丫鬟计较。”
“我不是丫鬟。”
“行行行,你不是。”他又问,“诶,你一个人出来逛街啊。”
“本来有两个人,现在走散了。”
“扬州这么无聊,你为什么要出来逛街啊。”
“因为无聊。”林惊雨继续道:“而且,我瞧着江南风景如画,不觉得无聊。”
“那是因为你从前在京城没见过扬州,等着本少爷带你去见个有趣的。”
秦霁初忽从身后拽住她的手,她被迫由他拉着走。
林惊雨慌忙去扯,皱眉道:“秦二公子,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有伤风化,有失体面。”
“你们京城人果然一堆规矩,顾这顾那,再者跟着本少爷在大街上走的女子多得是,百姓都习以为常,不会说什么。”
他望着她听不进去话一直乱动的手,他轻笑道:“但你我要是一直在这路上拉拉扯扯,旁人怎么想,可不一定了。”
他边说,边把伞侧向她,挡住了她的脸。
林惊雨这才镇定下来,因为伞的缘故,她看不清前方路况,唯能看见阳光穿过油纸伞,伞背为天,杏花栩栩如生,以及脚下的路。
“到了吗。”
“别急么。”
又过了一会,她听见悠扬琴声,少年酒醇的嗓音响起,“到了。”
他把伞收起,林惊雨已置身其中,她环望四周,红绸飘荡,灯红酒绿,满是胭脂水粉之气,中间有个巨大莲花台,一个个妖艳的姑娘,纤手如兰,舞蹈婀娜多姿。
从来来往往男女口中,林惊雨断断续续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因她娘从前是瘦马的缘故。
林惊雨应激道:“你带我来青楼妓院?简直有伤风化,我要走了。”
“你这说得什么话,青楼妓院多难听,此乃风月场所,名风雅楼,女子皆是卖艺不卖身的,男子都是些文人墨客。”
他拉着她走,还顺手扯了一个姑娘的面纱,姑娘刚要嗔怪,他就甩了一袋银子给那姑娘。
然后把面纱给林惊雨。
“你还真是花钱如流水。”
“人生在世,就要潇洒自在,钱财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趁活着就多花些。”
楼主见到熟人,摇着团扇热情上前,“呦,秦二公子来了。”
她注意到秦霁初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笑道:“喲,这小娘子俊俏,看来今日秦公子外边带人了,我需不需要喊姑娘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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