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她却不由怀疑起来,这样的做法当真对吗?
无论是她还是贾敏,都绝不可能一辈子将黛儿拘在身边守着护着,总有要分开的那一天。
届时,又有谁能时时刻刻护她周全呢?
可别当真哪天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那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
“蠢货!再没见过你这样的蠢货!”
才进门,一个茶盏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令躲避不及的王夫人落了个一身狼狈。
还没等反应,就见贾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这样大闹一通你就满意了?本是可以悄悄摁下去的事,如今愣是传得满府上下人尽皆知,就连外头也该流言蜚语满天飞了,你叫宝玉的脸面往哪儿搁?叫他的名声怎么再找补去?
若非当年亲眼瞧着你将宝玉生下来,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半路捡来的后娘了,竟是一门心思坑孩子,蠢到令人发指!”
王夫人懵了,讷讷道:“老太太何出此言?宝玉是个男儿,这种事能算得了什么?传出去也不过就是一桩风流韵事罢了,还值当污了名声不成?”
贾母顿时冷笑起来,“男儿是不必过分在意这等风流韵事,但真正疼女儿的好人家可不会乐意找个这样的女婿。
敏儿本就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又向来将黛儿视为心头肉掌中宝,你叫她能满意这样的宝玉?快醒醒罢!若果真坏了这桩婚事影响到贵人的前程,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别到时候了,眼下她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这下更加气弱下来,偏嘴上仍硬挺着,“谁家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更何况宝玉也不过就是睡了个女人,又不曾正儿八经开脸收房,人都已经被打走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真要是要求这样苛刻,我看她最好这辈子别嫁女儿……”
“真要都是你儿子这样的货色,我倒宁可我女儿一辈子别嫁才好,没得弄脏了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我和我家老爷又不是养不起了。”贾敏冷笑着从外头走了进来,面色极其不善。
王夫人也没想到好死不死被听了个正着,难免有点心虚,却又被她话里话外的轻蔑鄙夷给气得仰倒,想也不想便反唇相讥。
“真真是满天下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出一个你这样的妒妇,也就得亏林家老太太是个仁慈的,若换作是我摊上你这样的儿媳妇,早八百年前就一纸休书将你撵回娘家了,岂容你如此张狂跋扈!”
“要照你这话,头一个就该叫老太太休了你才对吧?五十步笑百步,装什么相呢你?莫不是想叫我给你立个牌坊歌颂一番?”
贾敏嗤笑一声,转头看向贾母,“我这会儿来就是想与母亲说一声,宝玉那孩子实在不符合我与老爷的期望,还请母亲日后不必再提那桩事了。”
对于老太太的再三纠缠她本就已经不耐至极,眼下发生这档子事儿,索性就借机拒个彻底也好,省得拖拖拉拉再添事端,坏了黛儿的名声就不好了。
故而,她简单的言语之下却是异常坚决的语气,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的认真决然。
担忧的事就这样变成了事实,贾母的心一下子落入谷底,忍不住又狠狠瞪了眼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王夫人有些恼羞成怒,却在贾母的眼神之下瑟缩成了鹌鹑,屁话不敢多一句。
“你果真就再不肯给个机会了?”贾母头痛不已,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丝丝乞求,“宝玉年幼不懂事,被那起子歪心思的带坏了,本性绝非如此,所幸他还小,好好教教就知晓错了。”
贾敏却撇看眼不看她,眼神中溢满了讽刺之色,“他是还小,也不过只有十三岁罢了,却已是男人女人荤素不忌,我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几个他这样风流好色之徒。
我知晓我这样说他母亲必定不高兴,他是母亲的心尖尖命根子,但黛儿却也是我和老爷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但凡我们夫妻二人还有一口气在,都绝不可能允了这桩事。
还请母亲原谅则个,此事实在没得商量。”
贾母的一颗心是彻底坠入了冰窖之中。
一时相顾无言,气氛霎是凝滞。
该说的话既然说完,贾敏也无心再逗留,便欲告辞离去。
“敏儿……”
“母亲还有何吩咐?”
贾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沉声道:“你爱女心切确是人之常情,实在舍不得黛儿我亦不勉强,只是亲上加亲却也实在是我多年的心愿,不若……将碧儿嫁给宝玉也行。”
总归只要能绑上林如海这条船就好,究竟是姐妹中的哪一个并不很重要了。
清楚知晓贾敏对长女的偏见隔阂,故而贾母对自己的这个提议还是挺有信心的。
却不料此言不仅惊呆了王夫人,更将贾敏给震得眼前发黑。
愣愣地看着老太太那张沟壑遍布的脸庞,看着她那双灼热的眼眸……里头满满的算计令人心惊胆寒。
好一会儿她才将将缓过点劲来,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十分怪异。
“我从未想过母亲竟会提出这样荒唐的事,究竟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碧儿在你眼里又是个什么东西?我看不上贾宝玉做黛儿的夫君,就能看上他给碧儿做夫君了?
母亲,你别太过荒谬。
三个孩子里头我是最不喜碧儿,却也总不至于明知是火坑还硬要将她往里头推。我没有那样狠毒的心肠,也还请母亲别将我想得那样狠毒,我担不起。
我只说这一遍,贾宝玉配不上黛儿,也同样配不上碧儿。
有关此事切莫再提,我亦不想在外头听见丝毫相关闲话,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第33章
“敏儿!”贾母急忙呼唤。
然而,留给她的只有一道冷漠决然的背影。
眼前顿时阵阵发黑,一阵天旋地转之中,贾母踉跄着一屁股跌坐回去。
王夫人忙上前关心,“老太太可还好?要不要打发人请太医来瞧瞧?”
岂料贾母却丝毫不领情,反倒对她怒目而视,“我说什么来着?你真真就是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眼下闹到这般田地你可是终于心满意足了?
遇上点什么事就急赤白脸张牙舞爪起来,活像那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从来只图当下一时畅快,惯是顾头不顾腚的绝顶蠢材!我当年怎么偏就瞎了眼定下你这样一个儿媳妇?
祸祸了政儿半辈子还嫌不够,如今又开始祸祸起两个可怜的孩子来,你可真是那挨千刀的丧门星!若非看在元春和宝玉的份儿上,我真恨不得休了你才好!”
“老太太!”王夫人白了脸,又惊又怕,就连腿肚子都软了。
见状,贾母就冷哼一声,“往后再敢擅作主张,你便收拾收拾包袱滚回你们王家去罢!”
言下之意,无疑是警告她遇事上报不准自行决定更不准大包大揽。
王夫人险些要气疯了。
她如今已四十好几,都已是做了祖母的人,平日里却还要处处受婆婆管制,甚至连吃饭都没资格上桌、还得要在旁忙前忙后地伺候立规矩,放在满京城都再难找出几个这样的“大户人家”。
谁知这还不够,竟是连她整个人都要死死捏在手心里当人偶肆意指挥摆弄不成?
真真是没个天理了!
谁家媳妇能有她憋屈?
满天下也再没有一个这样霸道的老婆子!
王夫人被气得浑身乱颤,偏偏命门被捏住了,叫她一肚子委屈怨恨也丝毫不敢泄露。
这老婆子可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良善人,她是真怕被撵回家。
真要落得那般田地,还不如死了干净。
于是乎,王夫人几番运气终究还是硬生生吞下了这满腹怨言,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来。
“老太太教训得是,儿媳知晓错了,往后必定不敢再犯。”
那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比起她当年才进门时也不遑多让。
贾母总算是略感舒心了些,冷冷地睨她一眼,道:“打发人请太医来。”
“请太医?老太太哪里不适?”
正是想表现乖巧孝顺的时候,一听这话王夫人立即就来了精神,满脸忧色着急忙慌一叠声追问关心。
结果却又招来一顿白眼。
“说你蠢你竟愈发没了头脑,还是巴不得我有点什么三长两短?”
摆明就是气不顺,故意拿着她撒气呢。
王夫人原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哪怕心里头害怕,也不挡不住怨念更深,脸色青青白白好生精彩。
“敏儿这回生了那样大的气,我总得想法子搭个梯子好缓和一番,再者说……”贾母眯了眯眼,神色有些晦暗,“我也才得知,林家在京城的老宅竟早已修葺完善,随时都能搬进去住人。
这人一旦负气离去,可就再难修补回来了,无论如何咱们家与林家的关系不能疏远了。”
王夫人皱紧了眉,忙道:“老太太可千万不能放手叫她们搬走了,不然可就该是天高皇帝远,由不得咱们了啊!
要我来说,不如使点手段令她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也省得夜长梦多是不是?”
贾母拎起拐杖朝她连捶几下,啐道:“若果真闹到那地步,敏儿还不得恨死我?你这是存心想要在我们母女两个之间下蛆啊,其心可诛的混账东西!”
“哎哟!老太太误会了,真真是误会了啊!”王夫人咬牙吃痛,赶紧表态,“我哪敢劳烦老太太亲自出马啊,我的意思是请老太太给拿个主意,大不了一切都经我手就是了,老太太只当不知。
为了元春为了宝玉,也是为了贾家的前程,我便是豁出去得罪死了妹妹妹夫也值了。只要事儿能办成,哪怕他们是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也再没个二话的!”
胡乱一通挥舞的拐杖停了下来,贾母微微喘着粗气,眼神忽明忽暗。
沉默良久,她沧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始终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话我跟你说明白了,你别再私下里自作聪明,仔细我真将你撵回王家去!
扶我回床上躺着,该叫太医了。”
府里的老祖宗病了是天大的事,子孙们得知消息后无一例外皆在第一时间内就赶了过来。
可惜,里头并没有贾敏的身影,甚至连林家姐妹两个都不曾出现。
“老太太容禀,不巧我家太太也病倒了,这会儿已是下不来床,吃喝都得人仔细服侍着才行,两位姑娘实在撒不开手过来,还请老太太千万原谅则个。
等我家太太好转些,两位姑娘定亲自来给老太太赔罪。”
以己度人,贾母也只以为贾敏是在使性子闹脾气,并未将这话当真。
故而闻言也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恹恹地挥手将床前的一众子孙都撵了。
……
“老不死的东西!你听听她那说的都叫什么话?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不消停些好好养老,竟恨不能大事小事一把抓、恨不能将子子孙孙全都拿捏死了!她倒真不怕自个儿劳心劳神死得快!”
甫一回到自个儿的房里,早憋了一肚子火的王夫人便爆发了。
屋子里砸的叮当作响,嘴里更是没个忌讳,吓得周瑞家的脸都白了。
“太太可小声些罢,叫人听见传进老太太的耳朵里又是一桩灾祸。”
“她有本事就真休了我!”
话虽如此说,但声音却已然压了下来,显然根本就是色厉内荏。
越想,她就越觉得憋屈怨愤,不由咬牙,“我活了这半辈子的人,给贾家生儿育女操持家事,老爷也伺候得妥妥帖帖……就算没有几分功劳也总能记一份苦劳吧?
没成想临了到了这把岁数竟还险些要被撵回娘家去,真真是没天理了,我究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能摊上这样一个死老婆子?
硬生生压了我半辈子,如今我头上白发都生出来几根了,竟还要学着那小媳妇做派谄媚恭顺、丁点儿不得尊严自由,可笑不可笑?
论起‘恶婆婆’来,她要称第二那都没人敢称第一!
恶就恶罢,早早死了也还叫人省心,偏她却是个长命的,真就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嫁到她家给她做儿媳妇,可算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喋喋不休的抱怨中,字字句句都彰显出积怨已久。
俨然已是到了要崩溃爆发的边缘。
周瑞家的叹了口气,“太太先别气别急,您怕是被老太太给唬住了……您当年嫁进门时老国公爷可是还在呢,三年孝期您是实打实陪着老爷守过来的,便是说破天去贾家也不能休了您。”
自古以来便有个“七出三不去”的说法,其中之一便是“与更三年丧者不去”。
不算什么律法,却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约定俗成,哪怕闹到官府跟前也能站得住脚,绝不是任由你想如何就如何的。
“再者,一个被休弃的生母对于孩子来说都足能算得上是一大抹不去的污点,婚配、前程等诸多方面都有不小的影响,闹不好都能被拖累毁了。
所以说,无论是为宝玉考虑还是顾念着贵人那边,老太太如何也不可能当真对您怎么样。
哪怕再退一万步来说,咱们背后的王家也不是吃素的,舅老爷还能由着贾家这样欺负太太?
您就放宽心罢,她那就是故意吓唬您的话。”
王夫人愣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好一个奸诈的老东西,冷不丁来这一下我这脑子真就被她给绕住了,险些就要被她给诓了去!
既然她左右也奈何不了我,我还怕她作甚?林家敢那般嫌弃我的宝玉,我若不叫她们知晓知晓厉害都对不起她们母女那般目中无人的傲气,早晚有她们一家子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应允那死丫头进门的时候!”
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里头闪烁着赤、裸、裸的恶意,显然没憋什么好屁。
“……”周瑞家的眼瞅着不好,一时竟有些后悔说那些话了。
若她不多嘴,太太心里紧绷着那根弦自然也就该谨慎些了,如今……真要是没个轻重干出点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怎么好收场哟。
……
跪在她面前哭着求她?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碧玉冷笑一声,才要拿了桌子上的糕点打赏胖鼠,就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先去罢,下回一起补上。”
“姐姐。”
“进来。”
林碧玉手里捧了本书正佯装阅读,见她进来,就抬头关心了一嘴,“母亲睡熟了?”
“喝完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与贾母不同,贾敏是真病了,活生生给气病的。
不过却也没有木槿传话时说的那样严重,就是心情郁结所致,慢慢缓缓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姐姐……”林黛玉坐到了她的身边,皱眉道:“老太太与母亲之间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争执不成?好几回母亲打她那儿回来都不甚畅快,不是被气哭了就是给气病了,必定事态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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