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生气并不是因为老四敲打孔家,而是老四不知轻重,竟然敢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大学,轻易打压儒家,这是为了拉拢老九福晋和她背后的四大商行?
他有没有想过,这要是一个弄不好,朝臣和学子联合到一块儿,他该如何平息事态?
老四用军机处拿捏朝臣的法子不错,但也要循序渐进地来,一下就把内阁架空了,手握大权的内阁大臣若是暗中使些小动作,也够他烦心的。
老四还想放开海军,他怎么不想想,海军越强,八旗越弱,但凡老大有其他心思,他这个当皇帝的该如何节制老大。
康熙长叹一口气,本来以为老四是个讲规矩的,没想到他上位后,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没规矩。
畅春园的太监一刻也不耽搁,把雍正请到畅春园时已是未时三刻,康熙午憩刚醒。
雍正亲手拿了热帕子,服侍康熙擦脸擦手,温声道:“皇阿玛叫儿子来,是为什么。”
康熙瞧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把上午主子爷写的字递给雍正看。
雍正看完字后,笑着道:“看来皇阿玛恢复得不错,这字,写得至少有您以前六七成的模样了。”
康熙瞪雍正,雍正不笑了,正色道:“皇阿玛担心九弟会反,还是担心大哥会反?”
康熙扭头不看他,气鼓鼓的有些小孩儿作态。
雍正道:“前年,皇阿玛派使臣樊守义,随法国传教士艾若瑟出使罗马教廷,表面上说是为了澄清礼仪之争,实际上,皇阿玛应该也想知道欧洲如今发展成什么样了吧。您心里,还是担忧大清比不过欧洲诸国,担忧哪一日被洋人打上门来吧。”
雍正伺候康熙穿衣,不紧不慢道:“儿子也想过,万一大哥拥兵自重我该如何。儿子觉得,大哥不会调头回来打大清,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打,而是因为,他若想掉头打大清,受百姓捐银、四大商行扶持的海军衙门之人,都不会同意。”
“既然不怕大哥掉头打大清,朝廷多出些银子,就算把海军养肥了,就算大哥领军出走海外,儿子想着,大哥就算领兵出走,去海外占地为王了,他也是咱们大清的亲王。当洋人侵略我们时,大哥自然会跟大清站在一起的。”
雍正笑道:“儿子说的是最坏的情况,儿子心里一直相信,大哥不会反。皇阿玛您对大哥如何您心里有数,大哥在您这儿受了许多委屈,儿子依然相信大哥心里是有大清的。”
康熙扭头不看雍正,小老头生气了。
“咱们再说九弟妹的菁华大学,儿子猜呀,您反对九弟妹坐大,是因为九弟妹跟汉人牵扯太多,您怕汉人颠覆了爱新觉罗的政权?”
康熙回头瞪他,知道你还如此?
“您当皇帝这么多年,您说,皇权的基石究竟是什么?”
康熙低头沉思。
“九弟曾经跟我说过,他说,咱们满人能以如此之少的人坐稳大清的江山,是因为咱们满人的刀子够利。大清建国至今,刀子越发钝了,百姓日子越难过,就越不怕咱们。这样下去,爱新觉罗的后人该如何统治这天下?”
“皇阿玛既然知道围绕菁华大学的争论,应该知道过九弟妹在乾清宫说过的话吧,人若逼急了,不需刀枪,种地的锄头,地上捡块砖石都是他们的武器。”
“汉人士大夫可用,也需防备。汉人百姓可统治,需得拉拢。如何拉拢?让百姓觉得,咱们爱新觉罗坐天下,能让他们不受欺负,吃得饱穿得暖,他们自然会拥护咱们。”
“无论满汉,百姓都想过好日子,这没错吧,只要咱们做得好,这时候,就算那些想争权夺利的世家大族想挑拨,百姓也不会听之任之。”
康熙露出个讽刺的笑,吃饱穿暖?哪朝哪代的皇帝敢说出这种话?即使是太平盛世,饿肚子的百姓也多得是!
雍正笑道:“皇阿玛不用如此嘲笑儿子,别人不行,不代表儿子做不到。盛世滋生人丁,土地有定数,不够分了,也供应不了这许多人口,就会起兵祸,盛世王朝就会走向衰落。这时候能怎么办?去海外,占更多的土地,把大清的百姓向外迁。”
“皇阿玛,海军强盛,这不仅能保卫大清海疆,也是大清百姓的一条退路。”
康熙写下一行字:“谁告诉你这种话?”
“不用别人告诉,只需看看欧洲,贵族都下海当海盗了,就是因为他们对内厮杀得到的有限,才会向外扩张获取更多的好处。”
“皇阿玛,您想想秦朝是如何强大的?再想想秦朝是如何衰落的?当一个扩张的王朝找不到新的扩张路子,又无强权稳住大局,自然会迅速走向末路。”
“咱们大清开始是扩张,入关后就越发守成了。汉人不怕去海外冒险,儿子作为帝王,自当支持他们去找新路子。”
“您当政时,再防备,再不愿,也得重用汉人,因为您知道,凭咱们满人根本管不了这偌大的山河。既然最后都会重用汉人,为何不把汉人的利益和大清绑在一起?事情做得体面些,让他们心里舒坦些,办事也会更尽心。”
“儿子很庆幸,九弟妹这样有远见的人是咱们自己人,她做的事,不仅富国强国,还能把不为咱们所用的汉人捏合到一起,一起为大清出力。”
“皇阿玛,您不该怕,也不该打压九弟妹,咱们该支持她,她想做的事若是成了,大清必然会往上再迈几个台阶,爱新觉罗的皇位,也能多传几代。”
雍正毫不讳言道:“您若是选二哥为皇帝,儿子认为,大清定会亡在二哥手中。”
康熙怒急,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脸色憋得通红。
梁九功吓坏了:“皇上,您就别气太上皇了,太上皇还在生病呢。”
“太医,快请太医来。”梁九功忙跑出去唤人。
雍正微微蹲下身子,握住康熙的手:“皇阿玛不用生气,您静心想想,儿子说得到底有没有错。”
“皇阿玛也不用生气儿子不走您的路。走您的老路,儿子就算拼尽全力维持满汉平衡,拿捏蒙古各部,也只能保证大清不亡在儿子手上。如今,趁着大清还有得选,儿子推着大清往外走,这条从古至今君王都没走过的新路,或许是大清的生路呢?”
康熙不生气了,他用一种十分新奇的眼神看自己这个四儿子,什么时候,他如此敢冒险了?还敢拉上整个大清去冒险?
“皇阿玛,若您真出海看过外面的世界,您肯定会产生跟儿子一样的想法。”
时辰不早了,雍正要回宫了,走之前,他道:“儿子跟您说的话,都是儿子的肺腑之言,是儿子这近半年来当政的所思所想。这些话旁人不懂,皇阿玛您定会理解儿子的吧。”
雍正走后,康熙沉默了许久,他最后只得叹息一声,大清的主子,不是他了。大清以后如何,他也管不了了。
太医赶过来给康熙把脉,康熙却不愿,摆摆手叫太医走。
梁九功着急:“皇上,您别拿自己身子出气呀,还是叫太医瞧瞧吧,万一有个什么,也好早些医治。”
康熙不肯,梁九功劝不了,只好让太医退下。
德妃、贵妃、惠妃、宜妃等后宫主子们,听说皇上身子不舒坦,都请太医了,皇上却赌气不肯叫太医瞧病,顿时都赶去九经三事殿探望皇上。
康熙没见她们所有人,只叫太监请德妃、贵妃、惠妃、宜妃四人进去,其他妃嫔都在大门外候着。
雍正是德妃的亲儿子,就算畅春园里的主子是康熙,不用德妃开口,有些消息自然会送到德妃耳边。
德妃跟宜妃是同盟,两人住的宫殿也紧挨着,德妃知道的消息,宜妃自然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皇上生气不肯叫太医瞧病,是不是因为下午老四过来把太上皇气病了?
德妃眉眼不动,老头子气病了就气病了吧,反正她的老四已经坐稳了皇位,老头子还能把他如何?
惠妃没明白,皇上叫德妃进去就算了,叫她进去做什么?太上皇一向不喜欢老大,对她这个早就容颜老去的妃嫔只剩下面之情,难道如今一病,突然想起她这个老人的好了?
贵妃没有德妃、惠妃、宜妃想法多,一进去看到太上皇躺那儿动弹不得,她眼泪哗哗地流。
德妃、惠妃、宜妃齐刷刷叹气,这都快半年了,贵妃娘娘为何还这般能哭呢?就算是真爱,哭了这么多回,也该觉得没意思了吧。
康熙握住贵妃的手,淡淡看了眼德妃、惠妃、宜妃。久病床前无孝子,如今他才病半年,也没要她们伺候,他的这些爱妃们,一个个对他都没了好脸色。
宜妃笑道:“太上皇今儿感觉如何?若是身子骨还好,不如叫奴才抬您去园子里走走?傍晚夕阳西下,倦鸟回巢,风景甚是好看。”
惠妃、德妃都跟着点头附和:“宜妃妹妹说得没错。”
贵妃娘娘眼泪汪汪:“臣妾听说皇上身子不妥,怎么不叫太医瞧瞧?”
康熙温柔地拍拍贵妃的手,又叫梁九功拿来纸笔,他写下一行字:贵妃不必为朕担心,朕无事。
贵妃娘娘擦泪:“无事就好,一听皇上身子骨不舒坦,臣妾这颗心呀,一下都安稳不了。”
德妃、惠妃、宜妃:“……”
难不成,贵妃对皇上是真心?
德妃、惠妃、宜妃眼里的贵妃,对皇上的痴情还不如不被太上皇待见的良妃,怎么太上皇一病,贵妃演起深情戏码了?
德妃、惠妃、宜妃都觉得贵妃突然变成这样定然是有什么打算,但是康熙坚定地相信,贵妃就是深爱他。
康熙本想敲打敲打德妃、惠妃、宜妃,如今也没了心思,把人叫进门,都不曾多看两眼,就叫梁九功把人请了出去,只留下贵妃在里间。
德妃、惠妃、宜妃自然听太上皇吩咐,一点都不带犹豫的,转头就走。
荣妃、良妃等一众妃嫔见到她们三位出来,荣妃开口问道:“德妃姐姐,太上皇可要我等进去伺候?”
“里头有贵妃娘娘在,不须我等。”
荣妃一甩帕子,扭头就走:“如此,臣妾等就不打扰太上皇了。”
良妃犹豫了一下,一步三回头,也跟着走了。
惠妃微微一笑:“两位妹妹,姐姐我要去凝春堂逛逛,可要一起?”
“我宫里还有事,就不跟惠妃姐姐一块儿了。”宜妃笑着道。
德妃也是如此说:“惠妃姐姐慢走。”
“那姐姐我就先走了。”
惠妃走后,德妃、宜妃两人慢慢往回走,宜妃道:“来了畅春园后,姐妹们性子都舒展了许多。就像惠妃姐姐,越活越畅快了。”
“畅春园的景儿好,住得又宽敞,如今又不用担忧圣宠,心思通达了,自然就轻松了。”
当然,除了贵妃娘娘。
德妃娘娘小声道:“听说佟国维这几日也病着,佟家因为支持老八之事心里担忧,连太医都不敢请,只叫府医拿了几副药熬着吃。”
“不会吧,老四跟兄弟们关系亲近,连老八都没如何,怎么会针对佟家?佟国维要是病死了,说出去还当老四害的,老四多冤枉呐。”
德妃冷笑:“宜妃妹妹说得正是,佟家靠女人裙带发家,别的本事没有,小心思却不少。佟家人把话传到贵妃娘娘耳朵里,贵妃娘娘哪里坐得住。她无儿无女,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咱们太上皇了。”
说到底,贵妃娘娘也挺可怜。
“如此也好,有贵妃娘娘伺候皇上,咱们姐妹也能少些事。”
德妃和宜妃都笑了,德妃道:“早上的时候,听见你吩咐宫女预备些点心,还叫他们明日送来,怎么着,明儿有什么喜事?”
宜妃笑道:“哪有什么喜事儿,是永乐要来,永乐是个爱吃的,不给她备些点心,不得跟我闹。”
“哎哟,可真好,永乐主动说要来看望你?”
“就是永乐说要来的。老九忙着户部那一堆事儿,菁菁忙着建书院,夫妻俩都没空闲,永乐在家闲得无聊,就叫贴身嬷嬷传话,说明儿要来探望我。”宜妃难掩得意的语气。
德妃笑道:“老五、老九两家加一块儿,你儿孙也不少了,我瞧着,你最爱的却是永乐?”
“永乐那孩子贴心,又有孝心,你见了也喜欢。”
德妃:“说句不中听的,这选儿媳呀,确实是件要紧的事,看看老九福晋,自从和老九大婚后,老九越来越像样了,教出来的孩子也乖巧聪慧。”
宜妃心里就是这般想的,当着德妃的面还得说两句场面话:“你家老四、小十四的福晋也不错,都是稳重人儿,操持一大家子也不容易。”
“我如今也是当玛嬷的人了,儿子儿媳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只想好好过以后的日子。我瞧着,咱们姐妹在畅春园养老就十分不错。”
宜妃笑了笑没接话,她可不愿在畅春园养老,老九和菁菁早就说了,等日后……合适的时候,请她去瑞亲王府住,到时候她儿孙绕膝,每日吃喝闲聊,那才是好日子呢。
她今年不到五十,身子康健,以后日子还长着了,太上皇指定活不过她。
德妃宜妃慢悠悠走回去,出了一身汗,宜妃顿觉得浑身舒爽。
宜妃叫人给孙女准备点心,永乐也没闲着,跑去厨房念叨了一堆好吃的,还说这些明日她要送去给玛嬷。
杨贵温声劝道:“小主子,只是鸡肉您就点了烤鸡、盐h鸡、红烧鸡,更别提烤鸭、鱼、点心这些,宜妃娘娘一个肚子哪里能吃得了这许多?不如您从这些菜里面选三道您最喜欢的菜,奴才再给您加上几样点心给宜妃娘娘送去?”
“啊,不能都要吗?”
“不能,您点的这些别说宜妃娘娘,就算加上宜妃娘娘宫里的人,也吃不了。这要浪费了粮食,福晋那边……”
“行行行,您别跟我额娘说,我听你的,就点三样吧,我要烤鸡、烤鱼还有凉面,点心您随便做,但是一定要有那个酥油小饼干哦,饼干里还要加上葡萄干碎。”
杨贵立刻应下:“烤鸡、凉面、点心可以在咱们府上做好了送去畅春园,只这烤鱼,做好送过去就不好吃了,奴才让小邓子明儿跟您去畅春园,现烤给您吃。”
“好嘞,辛苦你们啦。”
永乐学着福晋的语气说话,把杨贵几个厨房里的人都逗笑了。
永乐安排好明儿要带去畅春园的美食,跑回主院找额娘,见额娘跟慧心姑姑在算账,她跑去前院找阿玛,没瞧见人。
“孙管家,你瞧见我阿玛了吗?”
“这个月各地开始夏收了,夏粮要进京了,主子爷今儿骑马去东直门盯漕粮去了。”
“给草原粮食了吗?”永乐依稀还记得,草原上的叔叔找阿玛额娘要粮食。
孙全笑道:“给了,给了多少不知道,这个要等皇上安排。”
永乐乖乖地点头:“粮食要给十四叔打仗是不是?”
孙全惊讶:“公主知道十四爷西征打仗?”
永乐小大人一般点头:“叶淮叔叔给额娘写信。”
孙全牵着小主子去主院,小声嘱咐:“您在家里听到看到的,在外面可别乱说,否则会惹出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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