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邻湖边,有个二层水榭,坐在上面既可免于日晒之苦,又能俯瞰整个湖面,看清整场龙舟赛,是为皇帝驾临专程建的。
皇亲贵戚,或是皇上左右亲信,能陪同着皇帝上二层水榭,水榭下方,也自当是权贵,再往旁边,则有两条长长的画廊,里面的桌子、椅子都是按名次坐的,只有身份尊贵之人才能入内。
至于其余地方,无茶无座,看不到龙舟赛全景,就随意了,也是大部分官员与家眷所在的地方,上一次宋胭便与宫玉岚混在人群堆里逛了西苑。
宫玉岚无奈看了看她:“我说,下次你能想办法带我去那长廊里坐坐么,我满心以为能沾你点光。”
宋胭欲言又止,最后道:“谁让你不早说。”
早点说,她估计还能提前和魏祁说说,给她弄个座;但后面宫玉岚约她时她已经和魏祁闹翻了,怎么可能再去提赛龙舟的事,他估计都不知道她过来呢!
宫玉岚这时也想起来她刚说的魏曦的事,便又交待道:“不过看龙舟赛事小,养继女的事可千万不能同意,你就得闹一闹,免得他们觉得你好拿捏,以后什么吃亏不讨好的事都交给你。”
宋胭深以为然。
两人一边瞎聊,一边沿湖岸走,赏花看景,看别的女眷身上的新式样的衣饰。
龙舟赛一共有十三场,前面是十中取三,选出三十队,最后则是三场决赛,选出龙舟状元、榜眼、探花。
她们到湖边没一会,便看完了第一场,给皇帝看的比赛,自然全是此中好手,那窄窄的长舟真如游龙一样快。
看着上面年轻力壮划着桨的少年郎,宋胭不禁想起哥哥,他最喜欢赛马、马球、冰嬉这些东西,赛龙舟自然也不例外,五年前他就参加过西苑龙舟赛的遴选,只是没选上,他还报憾说是当时的队友太差劲了,迟早他要到西苑赛一场……到如今,一切都成了奢望。
在她出神时,胳膊被人轻轻撞了撞。
宫玉岚小声道:“你看那边。”
宋胭侧过头去,就看到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了几个人,正当中的,竟是唐凌霄。
将她哥哥打下马背并摔伤的,就是唐凌霄的龙凤胎弟弟唐凌云。
原本宋胭只知唐凌云,不知唐凌霄,那时候唐凌云和哥哥玩得好,直到唐凌云将哥哥打下马,摔得昏迷不醒。
那时还说不清是有意还是失误,宋家一边焦急找大夫给儿子诊治,一边想着如何找唐家交涉,觉得这事唐家多少要给出点态度,然而这时,宋然调戏唐凌霄,唐凌云为姐出头而与宋然赛马的流言却在四处传播。
宋胭甚至亲耳听到唐凌霄当着京中其他小姐的面哭诉宋然如何对她言语轻薄,弟弟如何愤怒难忍,提出与宋然赛马,最后宋然技艺不精,自己摔落马背,宋家却要讹上唐家。
那时宋然清醒了,但一双腿已经废了,还被栽赃污名,宋家忍无可忍,原本还在犹豫,此时毅然决然将唐凌云告上了京师衙门。
可两边都是官员,此事又黑白难辨,于是京兆衙门拖延推诿,官司打了一年多也毫无进展,最后不了了之。
而唐凌霄则在那一年嫁给了当朝贵妃的胞弟,也算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从此更是趾高气扬。
这西苑里的一方凉亭,显然也是有身份的人才坐得,此时这唐凌霄打扮得珠翠满堆,凤钗双插,正在凉亭中说笑,周围女子无不应和,更显得她众星捧月。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分明就是胡说八道,是老百姓编来骗自己的大谎话,比如这唐凌霄,便是作恶却逍遥自在。
宋胭恨恨看着唐凌霄,没想到唐凌霄一抬眼,也看到了她。
第16章
凉亭内,有人见唐凌霄一直看着某处,便问:“那是谁?”
唐凌霄叹了声气:“那个宋然的妹妹,宋姑娘,如今给魏阁老做了续弦夫人,倒是光大门楣了。”
那人轻嗤道:“不过是续弦。”
“照理说,她不该在这里才是,外面多晒啊。”唐凌霄道。
旁人回答:“可见在魏阁老面前没什么地位,要不然何至于在这里?你们不知道吗,我听说那魏阁老丧妻八年不曾再娶,至今仍会去拜见岳母,夫妻可谓情深。”
“但这宋姑娘长得倒有姿色,又是新婚,魏阁老就真能不在意?”
几人在凉亭内议论一番,唐凌霄道:“总算相识一场,要不然,我请她进来坐坐?”
果然,旁边人都好奇宋胭做续弦的新婚生活,想探听一二,立刻就附和道:“对对,让她进来,咱们问问她。”
唐凌霄便朝吩咐丫鬟吩咐一声,让丫鬟去了。
宋胭这边眼看见着唐凌霄身边的丫鬟往自己走来,还在纳闷,却见丫鬟的确是走到了她面前,和她道:“奶奶,我家奶奶说外头太阳大,问您与宫姑娘要不要进亭子里坐坐。”
宋胭当然知道唐凌霄是什么心思,那亭子里几人可都是她那边的人,她冷哼道:“多谢你们家奶奶的好意,这儿挺好,我们不去。”说着拉了宫玉岚走了。
走了几步,宋胭气极道:“她竟然有脸!”
人在做,天在看,唐凌霄竟一点不觉得心虚,还敢主动来挑衅她!
宫玉岚道:“她要是脸皮薄,就干不出那样的事,她既干了,就证明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宋胭气恼地打着旁边的杂木:“老天就是不长眼!”
宫玉岚拉了她胳膊劝她:“算了,日子还长呢,说不定她后面能倒霉,下次我们再去普安寺就去咒咒她。”
宋胭被她逗笑了:“人家佛祖慈悲为怀,你去咒人,合适吗?”
“那城郊不是有个钟馗庙吗,拜那个应该不错。”
“人家钟馗是捉鬼的。”
宋胭一边同她闲扯,一边手上无聊,从面前的蜀葵上拽了一片叶子下来,将卷起的叶子打开,露出里面的肥青虫。
宫玉岚见了难受道:“噫,恶心死了!”
宋胭吐吐舌头:“顺手,忘记了。”
小时候哥哥最喜欢上树掏鸟窝,捉来小鸟,就四处给小鸟找虫子吃,她那时不会爬树,但找虫子最拿手,以致长大了看见疑似有虫子的叶子都会忍不住摘下来看看,而这蜀葵叶子是最招虫的,里面全是大青虫。
两人正在这边闲扯着,一行仆人从远处端着茶水糕点往长廊那边去,走到前边的岔路口,一个仆从与他们分开,往这边走来,看样子似乎是要送去凉亭的。
不知怎么的,宋胭灵光一来,就想出一出心中的恶气,她朝宫玉岚道:“我近日在书上看见一句话,叫‘无毒不丈夫’。”
宫玉岚摇头:“没听过,我就听过蛇蝎毒妇。”
宋胭和她耳语几句,宫玉岚忍不住笑,赞同道:“这个好,一定能让她今天都犯恶心!”
宋胭又看看往这边过来的仆从:“不过这样的话,她会不会怪罪这端茶送水的下人?”
宫玉岚立刻摇头:“不会的,这龙舟赛是信王同礼部还有其他什么河道衙门一同承办的,听说仆从不够,信王还把自己家仆人都放进来了,她唐凌霄有几个胆子,敢对这儿的仆从发怒?回头不知会得罪谁呢!”
宋胭高兴:“那就好了!”说着两人筹谋一番,宫玉岚拿出几粒铜钱,宋胭拿了一粒碎银,由宫玉岚拿了去洒在前边一株芍药下面,而宋胭则手眼迅捷地从蜀葵花叶子上捉虫,将好几只大青虫一起捉了放在一片叶子上,然后两人便躲了起来。
端着茶盏的是个小太监,经过那株芍药,眼一瞟,就见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太阳底下闪着银光,定睛一看,竟是一粒碎银,旁边还有好几枚铜钱。
今日西苑盛会,来的都是达官贵人,的确有不少人捡到东西,譬如去年,他好兄弟就捡到个扇坠,拿去当铺还当了好几两银子,可羡慕死他了,没想到今日这运气竟到了他头上。
他左右看看,见前面拐角的小径上有块石头,便将手上的托盘放到那石头上,转身就去芍药花丛下捡钱。
宋胭从花木后钻出来,往那茶杯里一个放了条大青虫,剩下两三条,一齐加在了第一盏茶里。
到了凉亭,自然是唐凌霄第一个先端茶,按小太监端茶盘的方向,唐凌霄多半会端这盏,不端也没关系,每一盏里都有。
她还担心时间紧,没想到那小太监捡钱后又在花丛附近找了许久,发现实在没有了,才回来端了茶盘离开,她都躲起来好久了。
待小太监离开,宫玉岚也从假山后跑出来,然后道:“要不然我们去看看?”
宋胭点头,两人一起从外圈绕到唐凌霄所坐的凉亭后边,躲在一处假山后看着凉亭这边的动静。
小太监正好将茶盏送来了,唐凌霄先端了一盏,正是宋胭替她准备的那盏,随后是其他几名夫人,这些人也都是官宦家眷,虽然坐了这半天渴了,但也不会马上端了茶开始牛饮,而是不慌不忙先接过,再继续聊口头的话,待说完了,再饮茶。
这一“不慌不忙”,小太监便已经放完了茶离开了,唐凌霄端起茶盏来,拿茶盖撇了撇茶末,喝了一口,评价道:“这儿的茶倒还凑和。”
另一人道:“还是你喝惯了好茶,才说凑和,我看这茶清香甘甜,好得很呢!”
宋胭与宫玉岚在一旁忍不住笑。
她还以为唐凌霄一眼就能发现呢,没想到喝了一口都还没发现,这可真是意外惊喜。
这时凉亭内一个夫人看着茶盏要喝茶,面色却猛地一惊,随后看看周围,欲言又止,最后将茶盏盖上了。
宫玉岚道:“她发现了。”
宋胭也看到了,笑道:“她不敢说。”
宫玉岚:“那是,别人都说茶好,她怕自己扫了兴。”
两人又忍不住笑。
直到唐凌霄喝了好几口,才发现茶盏里似乎有什么在动,不像是茶叶,细一看,竟然是绿色的青虫,还没死,在水里扭动。
“啊——”唐凌霄惊叫一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那青虫在地上费力地爬,而她记起自己刚刚还喝进去两片茶叶,她还在想这茶怎么没滤干净,这么多茶叶在茶盏里。
此时再想,莫非自己刚才喝的是……
“呕……”她脸都绿了,想要将喝进去的茶呕出来。
这时另一名夫人也惊道:“这里面有条虫!”
“我这里也有!”
几人纷纷将茶扔到石桌上,止不住地作呕,惧是花容失色。
宋胭与宫玉岚笑得直不起腰,宋胭道:“有的叶子里有虫沙,我也扔进去了。”
宫玉岚又是笑又是觉得恶心:“你快别说了,说的我都想呕了。”
两人正笑着,便听凉亭那边道:“这一定是有人存心的!”
“那宋家的姑娘呢?怎么没见人了?”
“你们看,假山后面是不是有人?”
两人听见这话,连忙就往假山后一躲,想了想,转身要逃,一回头,却见魏祁就站在两人身后。
宋胭猛然一惊,正不知说什么,又听凉亭那边在说过来看看,随后就听到人从那边走来的声音。
她连忙想找地方躲,一眼看到旁边有个低台,低台下方是一片紫藤花丛,将那片地方遮得严严实实,从上面几乎看不见,眼看唐凌霄她们要过来,情急之下她没多想就跳了下去,宫玉岚也是手足无措,随她之后跳了下去,两人躲进了紫藤花丛中。
唐凌霄与几个夫人从凉亭那边怒气冲冲过来,口中道:“什么人,竟使如此下作手段,别让我抓到,要不然……”话未话,就在假山后迎面撞上了魏祁。
唐凌霄先是一愣,随后才认出面前的人,半晌才收敛起仪态,轻声道:“魏阁老……您,您怎么在此处?”
听见上面的声音,宫玉岚看向宋胭,宋胭想起刚才忘了交待魏祁替她们遮掩,但想来他应该没那么傻供出她们吧。
上面传来魏祁的声音:“你们要抓谁?”
他不答反问,唐凌霄却不由自主老实道:“竟有小人偷偷在我们茶里放虫!我们本为抓人,却没想到冲撞了阁老。”
“皇上就在水榭上,西苑重地,应当不会有人如此大胆,想必是意外。”魏祁道。
他这样说,唐凌霄也不好反驳,转头看身后,其余人都似鹌鹑一样低着头不说话,魏祁又是一副冷肃威重的样子,她半晌才道:“魏阁老说的是。”
犹豫一会儿,又接道:“那……不打扰魏阁老了。”说完匆匆向他福了福,转身又朝凉亭去了,她身后其余人也连忙跟着她回到凉亭去。
待她们离开,魏祁低头看向下面的紫藤花丛,许久,花丛内才有动静,宋胭缓缓从花丛内探出头,看了看上面,又很快低下头去,然后朝里面的宫玉岚道:“她走了。”
说着这才从花丛内出来,到之前跳下去的高台处,要往上爬,才发现有点难。
这时魏祁走到她面前,弯腰,朝她伸出手来。
太阳的光芒下,他的身影伟岸而高大,那手掌伸在她面前,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感。
而她,则比较狼狈丢人……
她脸上一片红,无言地缓缓伸出手放在他掌心,他握住她的手,稍一使力,她便踏着石缝上来了。
第17章
上来时身形微微不稳,额头撞在他胸口,他一手依然拉着她,一手将她腰身扶住,轻轻一揽,才让她在石板路上站稳。
这么近的距离令人十分不适,她连忙从他怀中出来,转身去朝宫玉岚道:“快过来,我拉你。”
对上宫玉岚,她之前的尴尬脸热才缓解一些。
宫玉岚在下面伸出手,她一把将宫玉岚拉了上来。
上来后的宫玉岚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没见过魏祁,此时不知是行礼好还是不行礼好,加上觉得这人严肃可怕,便朝宋胭道:“我……我去找我爹了。”说着就提起裙子匆匆离开这儿,跑得比兔子还快。
宋胭心知魏祁多半是知道自己往人茶盏里放虫了,此举实在不妥,又被抓个正着,她无地自容,只尴尬地从自己头上抓了两片碎叶子碎花瓣下来,又把身上的枯树枝打了打。
魏祁道:“有位广文馆的博士,说你在此处。”
宋胭低声道:“是玉岚的父亲,她是我以前闺中好友。”
魏祁往前,她跟上,走得离假山远了,她才解释道:“虫子是我放的,那是因为她太可恶,我哥哥的腿便是被她双胞胎弟弟打下马摔伤的,害了我哥哥,他们不只不赔礼道歉,还为了撇清责任,四处宣扬我哥哥调戏她,我哥哥怎么可能调戏人,当初她还想嫁我哥哥,是我哥哥不同意呢!”
魏祁看向身侧红着脸、嘟着唇,头上发髻被勾出了几缕头发的女子,不由笑了出来。
宋家与唐家的官司他也曾有所耳闻,宋胭恨唐家人也是正常的,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去人家茶水里放虫子。
如今想想,她虽已嫁人,虽然平时算得上温婉持重,但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11/82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