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山边遥遥看去,皆定住了目光。
滕越此时才走上了前来。
“城门要开了,回家吗?”
他说开口说话,多少不确定,经过蕴娘这一晚的“据实以告”,她哥哥邓如蘅对他又是怎样的态度。
可邓如蘅却转头跟他笑了起来。
“将军说得正是,我们可以回家了!”
他跟滕越笑着点头,滕越微微惊得发怔,又赶忙道。
“兄长叫我遇川就行。”
邓如蘅又是点头,“好,遇川。”
滕越心中不由地一喜,见邓如蘅已先往山路边走去,又唤着大福一道,只留下他与蕴娘还在此地。
晨光照亮山下的西安城,城池中央,钟鼓楼隐隐可见,不知是否有人敲响了晨钟,阔大的城池在晨光中似是全然苏醒了过来,道道炊烟升起,城楼上的旗帜迎风而飘。
滕越却看向被留下来的那个人。
她一双眼睛早就哭得通红像只兔儿,但晨光中的眼眸仿若水洗一般清凉。
滕越看着她,不免希冀她的态度是否发生了改变。
她会不会愿意要他了?
却见她红彤彤的眼睛上,一双小柳叶眉轻轻挑了挑。
她旁的话一句都没说,只眨了眨眼睛跟他道。
“我也要回家了。”
滕越:“... ...”
行吧。
他果然跟她还有的磨。
他只能叫她别再站在山边风口,招了她回到路边,一路送他们下山往西安城里去。
*
西安城,邓家小院。
涓姨刚把早饭收拾了,想着蕴娘昨晚出了门一直没回,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不过蕴娘早已不是当年她抱在怀中的奶娃娃了,她如今已是名头响亮的玉蕴堂的大东家,倒也不必她处处担着心。
这会她先让秀娘,把檐下晾着的药材都先收拢起来,看着今日天上的云慢慢向里聚拢而来,风中亦有湿气,说不准是要下雪的。
但瑞雪兆丰年,虽然蕴娘把玉蕴堂做了起来,但涓姨更着意她手里打点的几块药田。
她们一家子女人,把日子过好不容易,生意总有起起伏伏,就算日后有不好的时候,有田在就吃得上饭。
她说话间又叫着长星往铺子里看一趟,去寻寻蕴娘在何处。
这边长星应声离了家门,涓姨拿了个扫帚将门前的落叶扫了扫,然后回到了家中。
只是她刚放下扫帚,门外突然有了脚步声。
接着,那脚步声就停在了门前。有人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涓姨不知是何人,但院内院外都有滕家亲兵守卫,涓姨倒也不怕。
她转身上前打开了门来。
只是她一眼看过去,整个人定在了那里。
眼前的人身形瘦削,脸颊凹陷,可他一双眼眸中却含着清亮无比的光。
而此刻,他眸中有水光闪动了起来,他看着她,低声叫来。
“涓姨。”
“蘅儿?!”
涓姨手里的门栓碰的落在了地上,她一步上前攥住了邓如蘅的手臂。
“蘅儿,是你,真是你!蕴娘还真就把你找回来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么多年,那么多人,寻过他那么多次,最后只在关外寻回一具难辨的尸身。
她当时真的以为他就这么留下一家老小,死在了风沙里。
可此刻,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她看着他消瘦的身形,脸上似乎还有伤痕。
涓姨手下发颤,“你这几年都经了什么?”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邓如蘅只能摇了头。
可涓姨却又落下了眼泪了。
“可是你的爹娘,尤其是你的娘子,他们都... ...都没了... ...”
邓如蘅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他可以想想爹娘找不到他,该是如何地揪心,家中失去了支应门庭的长子,又该是多么举步维艰。
而他的妻,他们彼时才刚成亲两年,玲琅还只是尚在襁褓里的婴孩,她不肯甘心,她反复去找他,最后只找到朱霆广掩人耳目的一具假尸。
朱霆广该死,该下地狱!
可是他的爹娘妻子,又还怎么回来?!
邓如蘅痛到心都碎透了。
但相比彼时就被砚山王府的人杀死在关外的同行兄弟,他还是靠着这手制药技艺,捡了一条命回来。
他还是回来了。
涓姨直将他往家中拉去,转身叫起了玲琅来。
“玲琅,玲琅!你的爹爹,你的爹爹回来了!”
邓如蘅也不住地往院中去寻女儿的身影。
他离家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婴孩,眼下四五载已过,她是如何的模样了?
可是涓姨连声喊去,他却没见任何身影跑到院中。
涓姨疑惑不已,“孩子没出门,就在家里啊?”
她叫不出人来,邓如蘅却在厢房的墙角后,看到了一小片衣袖。
有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瞧瞧地扒着墙边,偷偷地躲在墙后面,大大的眼睛眸光颤动地向他看过来。
她眼中已蓄满了泪水,可却远远地避在墙后面看着他,或许怕错认,怕失望,有委屈,有怨怪。她躲在那里,就是不肯上前。
邓如蘅却禁不住心痛到碎裂,他拭去不断落下的眼泪,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去,直到脚步走到她藏身的墙边。
她大大眼眸里的眼泪啪嗒落了下来,碎在了邓如蘅的心上。
他看着女儿脸上,隐约可见的妻子的模样,缓缓向她伸了手。
“是玲琅吗?爹爹、爹爹回来了。”
可他伸出手去,却见女儿眼泪像断了线一样,啪嗒啪嗒地全都落了下来。
但她还是没上前,只问他。
“是真的吗?我也有爹爹是吗?”
邓如蘅再忍不住,眼泪如暴雨落下。
他不住地向她点头,又不住地伸出手去。
下一息,小姑娘从墙后走出来,直直扑进他怀里。
涓姨的眼泪不知落下多少,闻声赶来的秀娘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大爷又回来了,亦留下了泪水,但却抽出帕子放到涓姨手里。
“您先擦泪,您擦完我再擦。”
涓姨正悲喜不已,听到她这一句,倒是忍不住要笑了。
“你这孩子,擦泪还有先后?”
秀娘连番点头说有,说话间,房门吱吱呀呀地响了两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老人家没看到院中刚来的人,只抬头看向头上云层聚拢的天空,慈爱地笑道。
“是不是,要下雪了?”
她开口,邓如蘅径直转身向他看了过去。
他只见老人家,在他离开前还一头黑发,如今却已满头花白。
他亲了亲女儿,将她从怀中放了下来。
两步上前,走到了老人家脸前。
“外祖母!”
他砰地直直跪在了地上,跪在了老外祖母的身前。
老人家一怔,低头向跪在地上的人看去。
“蘅哥儿?”
“外祖母,是我!”
她颤着伸出手来,摸到了他凹陷的脸颊,满眼地怜爱。
“你怎么迷路了?怎么好些天了,都瘦了,才找到家门?”
她还以为,他只是刚在外走失了几日而已。
邓如蘅叩头在她脚边。
从今日起,他会用毕生所学,为外祖母治好这旧疾!
“孙儿不该迷了路,孙儿今天找回家了,回到您身边了!”
老祖母闻言又爱怜地笑了起来。
邓如蕴和滕越跟在后面进门的时候,听见她老人家拉着刚刚回家的人,慢吞吞道。
“回来就好,快回家吃饭吧。”
... ...
邓家晚间,摆了一场期待太久的家宴。
这顿饭从日头西斜一直吃到夜幕四合。
直到天色都有些晚了,一家人还都围在一起,邓如蕴还让秀娘烧了火炉烤了果茶,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就这么围着火炉吃茶说话。
倒是滕越听着一阵阵更鼓声响起,想着时候可能不早了。虽然邓家的这场家宴,她没把他赶到门外,但今晚,他是不好再逗留在她房中。
他看着她一家人,重逢欣喜地围着火炉不肯离开,火光将每个人脸上都照成了红堂堂的模样。他亦替他们高兴,但天晚了,他却也不好打扰下去。
秀娘说起了笑话来,涓姨在旁若有所指地道了两句,秀娘没听懂,长星倒是红了脸。她与她哥哥相视一笑,玲琅倚在老祖母怀里,也捂着小嘴窃窃笑了两声,连大福也叫了叫。
秀娘还问,“你们这是都怎么了?”
她这一问,众人全都笑闹了起来,滕越便没再打扰,起身轻声出了门去,穿过小院,准备回家。
天上聚拢了一日的云层,厚厚地似棉被,空气中微有潮意,不知夜间会不会下雪。
滕越抬头看了一眼,推开小院的院门,让人牵了苍驹来,要返回自己府邸了。
至于某个人,日子都好了起来,天长日久,他慢慢同她磨就是了。
他牵着苍驹,转身往巷口走去。
... ...
倒是邓家热闹的房中。
邓如蕴忽觉身侧似乎少了什么人。
她转身看了一遍,那最是挺拔的身形此刻竟从她身侧不见了。
冬夜里的风挂的门边呼呼作响,邓如蕴微怔,不禁向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他是没好打扰他们,独自走了吗?
她看着被风刮响的门顿了顿。
这时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邓如蕴看去,是哥哥。
哥哥什么都没说,只是含笑地看着她,又向着门边的方向,微微扬了下巴。
邓如蕴顿了顿,可却看到暖烘烘的火炉边,家中人不知何时停下了笑闹。
她向他们看去,他们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上皆露出了点点的笑意来。
邓如蕴只觉脸上发热。
但下一息,她腾然站起了身来,在他们的目光中,转身推门,向外跑去。
... ...
夜风里不知何时,隐隐有了风雪的湿意。
她一路跑出房门,又跑出院门,她顺着去往他府邸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今夜无月的暗淡夜光中,有人独自牵着马,正向巷口走去。
巷口的一盏气死风灯,影影绰绰地照在他与苍驹的脚下,莫名地,竟然把他照得形单影只。
邓如蕴突然出了声。
“滕越。”
男人牵马走到巷口,正要转身上马回家。这一声突然从他身后响起,他整个人都愣了愣。
他转头看去,看到邓家小院门口,有人从微润的夜风里走上了前来。
她手里挑着一盏昏黄的灯,光亮照在她脚下,照得她的裙摆随着步子舞动起来,轻旋如风中黄莲,她步步踏在灯影中,亦如踏在莲上。
滕越一时间看住了眼。
苍驹打了个响鼻他没留意,巷口的气死风灯与风打得咚咚作响,他也没察觉,他只看着夜风里挑灯向他走来的人。
她步下轻稳,她越走越快。
直到走到他身前,她步履带来的风,将巷子里的风向都逆转了过来。
而淡淡的草药的香气,从她袖边漫到他鼻尖。
滕越莫名地心头漏跳两拍。
而她微微喘着,在此时开了口。
她抬头向他看来。
“让我做你的伯夫人吧。”
话音落地,滕越半身顿停。
“你、你再说一遍?”
他一错不错地向她看了过去。
她脸上小柳叶眉轻轻一挑,眉下眼眸之中又泛起狡黠的光,但狡黠之下并无虚言。
她再次开了口,声音如清泉激石般清亮。
“糟糠之妻不下堂,滕越,我要做你的伯夫人,你肯吗?”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邓如蕴突然被人高高地抱了起来。
她已提前有所预料,急急忙忙将灯笼放落在地上。
但她整个人却被男人高高地抱到了半空上。
邓如蕴不由地搂住他的脖颈,向他肩头急急靠去。
“真的?真的?你说真的?!”
他几至狂喜,邓如蕴能明晰地察觉到他的心跳,都要跳出了胸膛来。
可她已经说了两遍,他还要她说几遍才肯信。
这会她被他抱得那么高,若不靠他完全稳不住身形,她只道。
“你若不信,那还不赶紧把我放下来?”
但把她放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了。
他忽的将她举到了更高,将她直接抱坐在了苍驹之上。
下一息,男人自她身后腾然翻身上马。
灯影之中,他倏然揽着她扬鞭打马直奔自家府里而去。
邓如蕴只是来跟他说,她勉强可以做他这个伯夫人。
可谁料这人,竟然直直将她掠走了去!
这一幕似曾相识。
而邓如蕴小小地叫着拍着他,他也不肯再听。
“这话是你亲口说的,绝不能再反悔!”
邓如蕴没反悔,可她也没说今晚,要跟他回他府里去。
“滕越!滕遇川!”
可她已经跟他分说不清了。
苍驹在无人的街巷里飞奔,几乎是须臾之间,他已带着她飞奔到了他的府邸门前。
邓如蕴被他径直抱下马来,他大步流星地逆着夜风而行,将凛冽的风都踩到脚下,直到抱着她回到柳明轩,回到了他们从在这里无数次亲密无间的房里。
都到了这里,邓如蕴已不想着再回去了。
她反而搂着他的脖颈,在他一息停留之际,忽的轻轻吻到了他的唇上。
这一刹,仿如天女散下的花瓣,飞下九重天宫,唯独降落在他唇边。
他怔怔低头向她看去。
她连忙绷起嘴来,小柳叶眉朝一旁扬去,还妄图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滕越直接将人压进了帐中的锦被里。
“咸宁伯夫人,你今夜是逃不了了。”他嗓音低哑如砂砾打磨。
而他的动作令她天旋地转,邓如蕴禁不住地惊叫了一声。
这声未落,他被她点燃的滚烫的唇,已密密麻麻落在了她颈边。
他们许久未曾有过这般的时候,他湿热的吻落下,邓如蕴浑身便烫了起来。
衣衫被他三下两下扔去了红尘之外,解除所有禁锢,这一刻,他仿如精豹下山。
邓如蕴无处可躲,干脆试着向他轻攀而去。然而她只稍稍主动,男人就已无法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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